第29章 獨行
獨行
“出去玩,沒有信號,勿念。”短短九個字,就把爹媽打發了,不孝!陸董在心裏暗罵,又覺得很惆悵,以為一輩子都長不大的孩子終于還是有了離巢的那一天。
“他能去哪啊?我不逼他相親了還不行嗎?”陸夫人很擔心,但孩子電話是真打不通啊,而且查不到他銀行卡的消費記錄,她都不知道沒有錢,這孩子該怎麽活下來。
“他不會去偷去搶幹壞事吧?”
“你放心吧,他有辦法,你得相信他,這孩子就不是個當壞人的胚子。”陸董安慰妻子,把哭唧唧的萌萌抱過來,“萌萌的命,有一半是他救回來的,你還覺得他是小孩子?”
那個神秘的新藥……陸夫人抱住萌萌,更憂愁了:“我巴不得他什麽都不會才好。”
正是因為察覺到了兒子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從何而來她卻不知道,陸夫人才感到心慌。
正因如此,她才着急逼他相親,想讓他早日成家安定下來。陸董喊兒子去上班,也是一種想讓他留下的努力。
現在看來,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但願他選的是條大路。”陸夫人喃喃。
彼時,陸百姓用陸錄的身份和之前辦下的銀行卡、新手機,順利搭上了前往彩雲省的一趟飛機。
再次踏上西南的這片土地,陸百姓深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然後……先打車找地方去吃了個小鍋米線,還順手在路邊買了一個包漿豆腐當零食吃。
他一邊走,一邊四處觀察,有意識地調整着自己,無論是步速、口音,還是眼神、表情,他在漸漸地從小陸總變成“陸錄”,讓自己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的心态也變得更放松。下定決心後,他反而不着急了,來都來了,先享受一下再說。
和江市普遍清淡偏甜的口味相比,還是酸辣口更開胃!
他邊吃邊尋思怎麽找她,這裏可不是果市那種小地方,偌大的花城,堂堂省會,大海撈針得撈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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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他拍了張照,發給段新雷。
對方大概現在正閑着,秒回:???
陸百姓:嘿嘿嘿,猜猜我在哪?
段新雷警覺:你要幹嘛?
當然是找人啊!陸百姓回他一個邪惡笑的表情:別磨叽,位置呢,拿來吧你!
小段主任是今非昔比。學術圈就那麽大,他本來就和省城的學術圈子一直有聯系,以他可觀的專利成果和相當有分量的幾篇學術論文,順利通過人才引進被花城大學生物醫藥研究院聘走,進去就是副高。雖然副高隔幾年就得考核,一樣得拼命申項目,壓力不小,但他完全一副擺爛的姿态,項目随便申申,學生随便招招。
如果不是他很愛呆在實驗室,而且是親自做實驗,真有人懷疑他做好了過幾年就走的準備。
有的實驗得24小時連軸轉,他就搭個床睡那,這種是睡不熟的,睡一會就得起來看看,這麽累他也不交給學生做,問就是“有個想法,想試,不知道能不能成試”。項目經費不夠就自己貼錢,同事都不知道他在搞什麽。
可謂畫風清奇。
年輕英俊單身且大概很有錢的副教授,雖然有跛腳的小毛病,但完全瑕不掩瑜,作為黃金單身漢,很是招女學生喜歡,他的課和講座基本座無虛席。段新雷知道自己就不是講課的材料,照本宣科而已,那些理論啊分子式又是很無聊的內容,臺下的女性顯著多于男性,就不是沖他的課來的。
也有熱情的老師想給他介紹對象,他說自己是“不婚主義”,對方還會神秘地微笑,他百思不得其解。
“什麽不婚主義呀,該不會是個感情騙子吧,不結婚只玩弄女性感情。”學校裏的八卦最多了。
系主任知道一點內情,當年段新雷被毒販綁架的事情在彩雲省的公安圈子裏頗為轟動,只是出于保密需要,沒有對外公布。系主任和段家是舊識,隐約知道段新雷被解救後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不忿于小段被人家抹黑,系主任忍不住站出來說:“小段那是受過傷,身體不好,不想耽誤女孩子。”
身體不好?怎麽個不好法?
搞學術的就是天真單純,不知道什麽叫越描越黑。
傳來傳去,變成了段新雷不行。從此以後,再沒人說要給段新雷介紹對象,有時他感冒發燒了去校醫院開個藥,碰見認識的人,都會招致異樣的目光。
系主任沒想到自己多一句嘴,帶來這樣的後果,對段新雷很歉疚,有什麽重要會議都帶着去參加,讓他多在學術大佬面前露露臉。
段新雷對于系主任的變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同事背後議論被他撞見,一臉尴尬跟他道歉,終于得知了前因後果,令他哭笑不得。
看,這就是他為什麽不願意來省城就職的緣故。省城當然比小地方開放,但大學卻是個小社會,原來的研究機構裏都是熟人,工作生活久了,他父親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彼此了解根底,就不會有這些莫須有的八卦。
進入大學後,他的怪異之處當然會招來議論。不過呢,借着系主任的歉疚之情,從此他更可以理直氣壯地擺爛了。如果沒有他非常感興趣的課題,見學術會議就逃,天天和實驗室的儀器談戀愛,系主任對此很是無奈。
總而言之,除了上課和做實驗,段新雷基本沒有社交,也沒有什麽關系好的同事,因此當門衛室給他打電話,讓他下去接訪客的時候,大家都很好奇。
陸百姓仍是一頂鴨舌帽,戴口罩,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名牌的影子,全是新買的地攤貨,好奇地在研究院裏左顧右盼。
啧啧啧,鳥槍換炮啊,這比果市的小破研究機構壕多了!
段新雷下來接他,竟然四下搜索了片刻才發現站在樹下的他,一個大活人,居然沒有什麽存在感,看見他的打扮時甚至愣了愣,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他想好了才來的。
段新雷心道,不知怎的,有幾分難言的焦躁湧上心頭,不是很情願地迎上去:“為什麽又是我?這回我真不知道!”
陸百姓料到了,但還是故作驚訝:“那你來省城幹什麽,要你有什麽用?”
小段教授居然在和人吵架嗎?這個戴口罩的小夥子看着不起眼,仔細看好像長得還不錯,第一次見小段教授有朋友找,他倆什麽關系?好幾個假裝路過的同事偷瞄。
嗯?陸百姓察覺到好幾處探究的視線。
看來新單位的工作環境比較複雜啊。他很善解人意的:“換個地方說話?”
喲嚯,段新雷上下打量他:“腦子現在是好使一點了。”
“我請你。”
“我為什麽要幫你?”段新雷不為所動,反問他,“你值得嗎?”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透過自己找時夜了。
“比你值得。”陸百姓也和他直來直去,“你在大學裏安逸地搞研究,對她真的有用嗎?”他湊近段新雷,低聲道:“除了在她受傷時親手給她不上麻藥做手術,你還能幹什麽,拿她的身體做獨一無二研究樣本,獲得可觀的學術成就嗎?”
段新雷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淩厲,他微笑不減,不動聲色拉住對方的外套,繼續保持這樣近的姿勢:“那也比你眼睜睜看着她中彈好!我做研究,都是為了她!而你,一個臨陣脫逃的軟蛋!”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陸百姓的眼神變得清澈又無辜,“多一個人幫她,你不高興嗎?”
“你不要幫倒忙,”段新雷冷笑,“你行不行,我說了不算。”
“那……”發現他松了口,陸百姓就緩和了語氣,“你定地方?”
“等着。”段新雷的時間比較自由。而且陸百姓來得湊巧,他最近在做的一個實驗告一段落,結果不太好,現在卡住沒思路了,索性換換腦子,鎖上辦公室的門就走。
陸百姓請他,他就不客氣地點了本市比較貴的飯店,而且點了一桌子好菜。陸百姓下飛機就吃了米線,現在還沒消化幹淨,不太餓,看他宰土豪的樣子,咋舌:“兩個人,吃不完浪費啊。”
“誰說就我們兩個人了?”
陸百姓眼前一亮:“她……”
“她來了。”段新雷越過他,起身招手。
陸百姓連忙轉身,順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腰杆挺得筆直,眼神亮晶晶地一回頭————
這誰?
來人是個女的,穿着風衣馬丁靴,身材高挑,看不出年紀,一雙杏眼炯炯有神,五官英氣,舉止利落,長發盤了個高高的丸子頭,幾乎不施粉黛,一雙濃密的野生眉顯出幾分攻擊性。
她和陸百姓兩人隔着兩米遠,對視。
“這誰?”很好,她問出了陸百姓想問的那個問題。
“陸……陸錄。”段新雷如此介紹。
她和陸百姓同時眯眼,但心理活動不太一樣。
“我知道你,上次行動,你配合的時夜,”對方向前走一步,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江英。”
“啊,什麽行動?”陸百姓睜着無辜的大眼睛,“我是來花城找段哥玩兒的,沒想到能見到這麽漂亮的大美女,幸會幸會。”他特別谄媚地伸出雙手連握對方幾下不肯松開,一出口說話,口音完全變了,帶着幾分果市方言的普通話,非常自然。
江英意外,看了一眼段新雷。
如果不是因為經手過他的資料,以她多年基層辦案歷練出來的老辣眼光,這一個照面還真看不出來他居然是在江市長大的。
很像土生土長的果市人。
時夜調jiao過的,确實不一樣。
段新雷喊她來吃飯,沒說帶了個人,本來是因為飯店貴,想宰人一頓,這才百忙之中抽時間。如今見面,考慮到對方的背景和突然出現的原因,她覺得這個局來得是不虧。
于是果斷坐了下來挨着段新雷對陸百姓微笑:“我是個網警,去年我還幫你辦過資料呢,陸錄,不記得我了?”
陸百姓一怔,轉頭看段新雷。
段新雷戴着微笑面具,背書一般道:“她是我爸的學生,你是我朋友,年紀差不多,都沒家沒口,大家一起吃個飯認識認識,以後經常一起出來玩嘛。”
仿佛是個牽線的媒人,攢了個相親局。
事實當然并非如此。
這是外面,不能明說。
但陸百姓明白了,段新雷不知道時夜在哪裏,但他找來的這個女人知道。極有可能時夜在那個公益組織的行動她也知情,大概率之前針對譚森的那個木馬APP就是她組織制作的。
她還給“陸錄”辦過“手續”,也就是說她可能知道“陸錄”的真實身份。
有種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對方知道底牌的不适感,陸百姓面不改色,坐在了她的斜對面,給她倒茶:“真是……幸會幸會。”
“不用,我自己來。”她抓住壺身,讓他倒不下去,兩人隔着茶壺角力。
段新雷自顧自吃菜,他不摻和,他在想他的實驗。
這是一場摸底局,确實很像相親,雙方都要試探對方的底細,但打聽的不是原生家庭工作單位工資收入房子車子,而是對方的敏銳度觀察力心理素質反應速度等等。
這局結束,江英評估下來,覺得可以給他下邀請,才說:“你跟我回一趟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