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尋常
尋常
無影燈下被翻來撿去的血肉就像菜市場的豬肉一樣,任憑手術刀宰割。
腿部被幾條固定帶禁锢得發白。非法行醫的小段主任手上動作飛快,幾乎只能看見手的殘影,護士不停給他的臉擦汗,明明病人已經疼昏過去了,他還在假裝和病人聊天:“算你命大,彈片再偏一點就傷到股動脈,等等再照個片看清理幹淨沒有。”
陸百姓穿着無菌手術服,他明明是在幫忙按着時夜的腿,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等到照片的時候就變成了他在臺上,然後再上手術臺的就是他了!
“等等,不是我啊,是時夜!”
“就是你!”段新雷舉着電鋸,陰森森道,“你的腿廢了,要鋸掉!”
“什麽?那快給我上麻醉啊!”
“麻醉對你有用嗎?忍着吧!”伴随着段新雷桀桀桀的笑聲,“滋滋滋”酸牙的電鋸聲越來越近……
陸百姓猛然睜眼。
窗簾縫隙透出陽光,照着牆壁上的油畫,畫框的玻璃面反射出亮光。
他下意識彎腰摸了摸自己的腿,還在。
幸好是夢。
起床,換衣服,跑步,回來沖個澡、刮胡子,下樓吃早餐,送萌萌去幼兒園,這就是陸百姓一天的開場。
他回歸了日常生活,但是果市的事情并未結束。他們沒有能夠抓住“工匠” ,那個人騎着摩托車神秘消失了。那一段的監控有問題,沒能拍到關于他行蹤的畫面,沒有影像就不能讓天網系統鎖定他,更難以依據一張畫像找到藏匿者,而且也沒有發現果市任何一家醫院接診了有qiang傷的傷員。
這種石沉大海的感覺很不好,明明已經只有一步之遙,卻功虧一篑,他不免會想,監控真的壞了嗎?為什麽會壞得這樣“及時”?
如果不是緊急補了個手續,時夜還可能因為藏匿和非法使用qiang支被抓起來審訊,州局禁.毒支隊的蔣南天盯“時夜”這個名字盯得很緊,一直想把她這條線歸到自己名下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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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就是這貨要害她吧!陸百姓都想匿名舉報他了。
但就現有排查證據來說,蔣南天确實沒有嫌疑,但也沒有找出胖子身份洩露的新線索。
可以肯定的是,譚森在接手徐翔操作的交易平臺後,先是做了小規模試水,确認無問題後開始擴大規模,警方已經在做方案,準備誘譚森入境後再實施抓捕。
可是他卻突然減少了交易頻率和數量。
還沒查到原因,胖子就出事了,然後很快發現譚森另起爐竈,脫離了警方監視。
誰是內鬼?
時夜受傷,行動不便,索性隐匿一段時間,不再使用“時夜”這個代號執行特情任務。很快,劉健民也申請了退居二線。
随着段建中調任省城,時夜打算跟着一同遷居省城。
段新雷簡直高興壞了。他一直就不贊成時夜繼續做下去,如今借着行動失敗和段局調任兩件事,勸時夜暫時收手,他也可以把她身上那些陳年舊傷調理調理。
她去省城,段新雷必須跟着,不然就她那個什麽麻醉鎮靜劑都用不了的體質,除了他,哪家醫院敢接?
清理彈片那次,差點把人活生生疼死。
段新雷的單位不肯放他走,幹脆辭職,以他的履歷去省城随便一所大學任教職都不難。
臨走前,時夜重新理了一遍她手裏的果市及其周邊的線人網,确定沒有人再“莫名其妙”地死掉。
所以為什麽唯獨胖子暴露了呢?時夜覺得,只要想明白這個問題,幕後的鬼自然現形。
還有,胖子除了招出菲菲,還招了什麽?在找到新的聯系方法之前,時夜不會再與線人們聯系。
她得等待。
真是不甘心啊。
陸百姓這一次離開果市,總有一種憋屈感。
“我還能來找你嗎?”他問時夜。
“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受傷後,她瘦了很多,但她卻說這次還好,不用多長時間就能恢複。
她整個人如一張薄紙,他将她抱到過病床和輪椅上過,輕得像沒有重量。
大量失血使得她的臉色格外蒼白,但是瘦削的側臉一如初見時那般鋒利。她目光灼灼望向他,漆黑如墨的瞳仁反射着光芒,如兩點鬼火:“譚森很特殊,我一定要抓到他。你要是不願幫我,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果市與我,你只當做一場夢。”
譚森,譚森。這個素未謀面卻已讓他們吃了苦頭的毒.枭,在陸百姓的心底留下一道陰影。
他相信她說話算數,所以害怕她為此丢掉性命。
那間漆黑得投不進一點光的骨灰房,就像她的生活,什麽時候才能透進一點光呢?
每每想起她,陸百姓的心裏都堵得厲害。他在猶豫,每一天都在猶豫,他知道這次的對手非比尋常,如果他決意入局,就要抱着有去無回的決心。
如果瞻前顧後,一定會死。
他以為她會用母蠱的能力控制他,逼他幫忙。但她沒有,她放他離開,然後一個電話都沒有打給過他。
就像她真的是一場夢。
“哥哥,拼房子,拼大城堡!”幼兒園老早就放學,陸萌萌拉着他玩樂高,最近他都在家裏,接送她放學,陪她玩,這讓以前經常看不到哥哥的陸萌萌開心壞了。
陸百姓一把将她抱上肩頭,讓她把積木塊放到城堡高高的塔尖,她快樂地拍手,咯咯直笑,聲音洪亮有力,傳得很遠。
陸萌萌術後恢複得很不錯。段新雷的藥用完的那一段時間,她有些小病小痛,陸百姓帶着新藥回來以後,她的身體免疫力肉眼可見提高了,哮喘再沒有發過,個子也長了不少。根據醫生的診斷,這個藥再持續用一段時間,等陸萌萌的身體再強健一些,就可以斷藥了。
醫生都在問這個新藥在哪裏試驗的,什麽時候能量産,能不能優先給他們機構一批。
陸百姓笑而不答。
親爹親媽也問,陸董還起了投資的心。但是多問幾次沒答案,只說不能量産,他們也就算了,覺得可能用了什麽特別珍貴的藥材,沒法批量生産的那種,反正能治好自家閨女就知足了。
就是陸百姓這天天呆在家裏足不出戶的宅男形象,很遭親媽嫌棄。
他人在彩雲省的時候經常聯系不上,說是跟朋友去野外采藥,長期沒信號,鐘翠翠女士很擔心他是和朋友出去瞎混不告訴家裏人。等人一回來,發現人瘦了,也黑了,看着精幹不少,應該是真去大山裏吃苦了,頓時挺心疼兒子。
所以他最初待在家裏混吃混喝那段時間,家裏人都覺得他不和狐朋狗友瞎混,作息規律,又愛鍛煉了,還主動接送妹妹、陪妹妹玩,實在是浪子回頭,可喜可賀。
不過日子一長吧……
“你不是要出國念書嗎?那學業中斷了一段時間,可以續上吧,接着回去念呀!”
陸百姓不想回去,國外真無聊。
“你那些朋友都沒聯系啦?我看裏面也有幾個上進的,自己搞點小投資或者進家裏公司幫忙什麽的,也還是可以找他們去玩玩嘛。”
陸百姓不聽。
于是……
“百百啊,你看這姑娘怎麽樣,常青藤畢業的,會三門外語,還會騎馬,高爾夫啊網球都打得很好,長得也漂亮,你看照片這大長腿喲……”
他閑着,陸夫人閑不住,要給他相親了。
陸百姓果斷出門:“我找朋友玩兒去。”
鐘翠翠女士手裏七八個相親候選人呢,連忙挽留:“百百,這個不喜歡,咱再換下一個呗,你媽又不會逼你結婚,肯定要挑一個你喜歡的呀!”絮絮叨叨也挽留不住陸百姓開車溜掉的步伐。
陸夫人開始擔憂,這該不會不喜歡女的吧……
另一頭,匆匆溜走的陸百姓無處可去,随便打了個電話給以前聯系比較多的朋友,朋友聽到他的聲音很驚喜:“陸少,你不是在國外嗎,什麽時候回來了的,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們,兄弟們給你接風啊。”
陸百姓含糊其詞,喊他出來玩,朋友卻說正在別人給女朋友慶生的派對上,反過來喊他去。
陸百姓一聽,是姓董的家夥,也認識,不過之前這家夥想把他推到水裏去,他不喜歡這人,很久沒聯系了。
他就不太想去,打算回絕,對面卻傳來董少的聲音:“陸少,一塊來玩啊,上次的事是我錯了,和您說一聲對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還是朋友,成不?”聽聲音有點醉意,卻很是熱情,陸百姓本來就是要躲親媽的,當然是躲得越晚回去越好,他們這個派對八成能開到淩晨,正合他意。
戴上口罩帽子,走起。
派對在KTV,是個他也熟悉的老地方,定了最大最豪華的那個。他進去前,先找管家定了一套最貴的酒送進來,想着人家生日,順便又定了個大蛋糕。
包廂主打一個科幻風,大鏡子大屏幕閃得人眼瞎,一進去,那個燈光音響吵得他頭疼,DJ打碟他捂耳朵,迎面而來的美女喊他“陸少”給他送酒,連忙婉拒。
朋友正在打臺球,看見陸百姓的時候,不知怎麽的,覺得他有點不一樣,怔了一下:“老陸,怎麽包的這麽嚴實?來一起玩?”
陸百姓從兜裏摸出兩粒耳塞,擺擺手:“你們繼續,我坐一會。”
董少在二樓舉着個話筒喊他:“陸少,坐着幹什麽,上來玩,我們開香槟!”懷裏抱着個漂亮姑娘,大約是派對女主角。
一群人過來慫恿他上去,也都是認識的人,全是熟面孔,陸百姓不好推辭,跟着上去。
但是酒這玩意吧,對他現在真的毫無吸引力。
董少大約有點想把他灌醉,喊人敬了一杯又一杯,陸百姓就跟喝水一樣,覺得怪沒意思的。有幾個酒鬼看他酒量這麽好,更加起勁想要灌醉他,結果一個二個全都先倒下了。
董少過來一看,吃驚:“陸少,有些日子沒見,變海量了啊,去哪裏練出來的。”
“還好,我喝得慢。”陸百姓客氣道,杯子一放,不喝了。
董少看他興趣缺缺,眼神閃爍,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倒是沒有再招人來灌酒。
陸百姓就和朋友幾個一起搖骰子玩,有輸有贏,反正懲罰是喝酒,對他來說無所謂。
有人看他把自己捂得這麽嚴實,調侃他:“陸少,欠了什麽桃花債啊,這麽怕被人認出來?”
陸百姓擺擺手:“過敏。”一句話把人堵死。
過了一會,他定的蛋糕和酒來了,場子裏一片歡呼。
“謝謝陸少。”董少的女朋友笑靥如花,聲音那叫一個嬌媚。
“謝董少吧。”陸百姓碰了一下酒杯,對姓董的舉了舉。
他是來躲親媽的,客氣客氣是應該的,希望人家別管他,讓他在這多待一會。
這個嗨皮的派對,陸百姓全程就像個夢游的,顯得格格不入。
許久沒見的朋友都覺得他奇怪:“這次回來怎麽不開心,有心事啊?”
他看着朋友喝得微醺的臉龐,反過來揉揉對方的腦袋:“真羨慕你這麽無憂無慮。”
對方一臉懵逼。
“陸少,這裏的酒不夠味吧?”董少湊了過來,他的女朋友并沒有帶在身邊,正在舞池裏蹦迪。
董少一把攬住陸百姓的肩膀,從兜裏掏出個五顏六色的小袋子,笑嘻嘻湊近他:“要不要來點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