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家人
家人
這是?
陸百姓望着熟悉的翹角飛檐發呆:“你帶我來茶館幹什麽?”
這裏不就是他最初跟蹤她,結果自己出洋相的那個私人會館嗎?
他無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環顧四周,觀察攝像頭、建築和周圍環境、來往人員………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
已經不在緬甸了。
但是有些好不容易養成的習慣,卻沒那麽容易改掉。
今日茶館沒有接待客人,服務員也都不在,陸百姓看見一名看不出年紀的女人身着旗袍,正在院裏小亭子裏泡茶,氣質頗佳,見她來,毫不意外,笑盈盈:“來啦?”
“嗯。”她點頭,熟門熟路帶他進了主樓後面的青磚砌的小院,三間房,浴室、更衣室和帶電腦的卧室,更衣室裏有各種款式的衣服,男的女的,不同尺碼,不同風格,時夜随手将一頂屬于塞岡的棒球帽挂在了衣架上,她不離身的那條小蛇順勢從她手上蹿出盤到了衣架上,找了個很舒服的姿勢卧着。
蛇蛇對這裏很熟悉的樣子。陸百姓還看見了衣架上眼熟的青蛙服,不由得問:“你平常,都來這裏換衣服?”或者是換角色。
“不常用的就放這,”她打開一個衣櫃,裏面都是沒拆價簽的,包着塑料袋,她找出幾件适合他的尺寸和款式,丢給他,“喏。”
牌子居然都還不差。雖然比不上他平時穿的,但也還勉強能接受,陸百姓好氣:“你和這個茶館主人的關系很好吧?”不然人家給你專門一間房放衣服。
“我就是老板。”
“那剛剛看見的那個泡茶的姐姐……”
“代理人。”
“她知道你是幹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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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遇見她的時候,賭鬼老公要把她賣了抵債,強迫她去當冰妹。”
陸百姓吃驚:“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又問:“你怎麽教訓他的?”
“取證,報警,請律師啊。”涉嫌拐賣婦女、賭博、詐騙,數罪并罰,希望他在牢裏蹲到死。
居然這麽合法合規!
“你在想什麽,現在是法治社會。”她居然還教訓他,越過那道邊境線,黑吃黑的教唆者搖身一變成了奉公守法好公民。
陸百姓知道涉及家庭內部事務的案子曲折多、取證難,于是問:“費了不少工夫吧?”
啊?她還真忘了,好像不怎麽費事,自己只是關鍵時候伸了一把手、借了一筆錢,後續都是她自己出面的,如果不是她自己下定決心,誰幫也沒有用。
“你猜。”時夜又不回答他了。
怎麽她總能碰上這種事情?她身上到底有多少故事?陸百姓去洗澡的時候邊搓泥邊想。
等他收拾好,時夜已經在筆記本電腦前坐了有一會了。
電腦屏幕上是一個和徐翔所用有些相似的私聊平臺,不過界面看起來有點年頭,她開了好幾個窗口,不過聊天信息是即時的,信息顯示已讀後幾秒內就會消失。
她日常如非必要,不太愛出門,一定要出門的話,會喬裝,或者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她與線人的聯系大多在網絡上。
陸百姓敲門進來時看見這個,好奇地問:“這個也是他們做的?”
“這個更早,老段的一個學生幫忙做的。”時夜關了電腦,起身,陸百姓又問:“不怕別人偷你的電腦竊取數據?”
“密碼三次不對,它會自毀。”
陸百姓連忙又看了一眼那個普普通通的上網本:“我是不是問得有點多?”他叽叽咕咕:“你剛剛說的老段又是誰?”
“你見過的。”
“段局嗎?他的學生為什麽幫你啊?”
“課後作業罷了,那時候她閑着無聊。”
“學生啊,那靠譜嗎,學生能做出多缜密的保密系統啊,可不可信……”他嘴上說自己問得有點多,但卻一直沒有停過嘴。
不知道為什麽,時夜想笑,大約是覺得他這樣有點好玩,她忍不住牽起了嘴角,眼角彎彎。
陸百姓發現她心情有點好:“因為要見老段,高興?”
“不是……我其實,不太願意見他們,我會給他們帶來危險……”時夜猶豫着,似乎在思考措辭,在陸百姓期待的目光催促下,她想了又想,才說,“我還是第一次帶人上門呢。”
就因為這?
陸百姓想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坐直了身體,目視前方,不說話了。
耳朵忽然有點熱。
時夜開車,果市不大,車很快就進了市中心一個老舊的公務員小區。
陸百姓這才想起來上門吃飯要帶禮物呀!怎麽她空手就來了。
就算是讨厭的段新雷,不過進人家裏吃飯也要客氣客氣吧。
咦?段新雷怎麽住這裏,他不是有郊區大別墅嗎?
自小的教養印在骨子裏,陸百姓執意要在小區門口買點水果進去,還嫌人家水果太便宜。但轉念一想,蹭段新雷的飯,帶那麽多好東西幹嘛?于是心安理得收手。
“帶什麽啊,我帶了個拖油瓶還不夠嗎……”時夜嘀咕了一句,卻沒有阻止。
陸百姓耳朵尖,委屈:“怎麽就拖油瓶了?”我難道不有用嗎?
大男人撒什麽嬌啊,時夜的眼神游移,指着小區裏的某棟,轉移話題:“就是那裏。”
小區外立面看着斑駁,但裏面的環境維護很好,樹木郁郁蔥蔥,有兒童樂園,有規範的停車位,統一是四層的板房,樓梯都鋪了瓷磚,有的還加裝了電梯。陸百姓左顧右盼,發現樓與樓之間的結構有些區別,像段新雷住的這個就是這是複式,一單元只住四戶人家,而段新雷一個人就占了上面兩戶。
穿着拖鞋站在門口迎接的段新雷,解下圍裙,雙手抱臂,陰陽怪氣:“呵,果然帶了這個拖油瓶啊。”
門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雷雷,是你妹妹來了嗎?”
“嗯。”
“那還不快喊人進來,都在門口站着幹什麽?”
陸百姓驚恐,看看走在他前頭,進去從容換鞋的時夜,又看看面不改色的段新雷。
他錯過了什麽?
“你穿這個。”段新雷看着是剛從廚房幫忙出來的,雙手濕漉漉,扔給他一雙一看就是酒店帶回來的一次性拖鞋,而時夜則擁有一雙粉粉嫩嫩的凱蒂貓絨拖,這個區別對待實在太明顯。
“小陸來啦。”又是一張熟人面孔,段新雷他爸,一身寬松的運動服,看來習慣在家裏這麽穿。
“段局好。”陸百姓将水果放在玄關,顯出幾分見長輩的局促。
“老段,文姨。”時夜不局促,但冷淡,她進門就看見了堆在樓梯下的幾個紙箱子:“在打包了?什麽時候走?”
“等調令下來。”段建中與她平淡地聊着,不忘招呼陸百姓趕緊進來坐。
這種小學生被家長在過年時帶去不熟悉的親戚家拜年的尴尬感,為什麽會在時隔快二十年後死灰複燃?
陸百姓拉着要走的段新雷,惡狠狠瞪他:“你喊我來幹什麽?”怎麽不拒絕讓他進門呢?
“她說順便帶上你,我當然是随她。”段新雷似乎很樂意見他如此尴尬的模樣,又補充一句,“我媽對你還挺好奇。”
“小陸是吧……”婦人的聲音緊跟着就來了。
陸百姓僵硬轉身,接過段夫人手裏的茶杯,乖巧喊了一聲:“文姨好。”
“诶诶,你好,來,坐,吃水果,再等一會飯就好了啊。”她像所有家庭婦女招待陌生的年輕人時一樣,熱情中又有些不知道怎麽做這群孩子才滿意的忐忑,但陸百姓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似乎過長了一些。
他在沙發上坐立不安,索性坐到了沙發旁一張塑料板凳上,而對方的目光依然黏在他身上。
陸百姓擡起頭:“阿姨?”
“诶,”文姨有些恍神,表情中露出一絲極力掩藏的遺憾:“我去廚房了,你坐啊。”
陸百姓戳了一塊切好的青芒,仰頭望着跛着腿還要在廚房和客廳竄來竄去的段新雷,仿佛一個無錯的小朋友。
段新雷被他那樣子逗樂了:“想知道為什麽嗎?叫爸爸。”
“……”陸百姓無語,忽然提高音量,“阿姨,段新雷他說……”
“喂!”這只小白兔,跟時夜出去一趟,好像狡猾了一點。段新雷看了一眼廚房門,廚房裏油煙機嗡嗡響,親媽并沒出來。于是他才坐下來,戳了塊芒果嚼吧嚼吧:“她不知道你種了蠱,她就是好奇什麽人能被她帶回來。”
她倆的關系一直一般,維持在客氣禮貌的層面,但是自從段新雷挑明了不打算耽誤別人、要獨身一輩子,他媽就覺得他是不是為了守着時夜才這樣。仔細想,他媽又覺得時夜挺合适,知道他的情況,又是從小認識,知根知底。
這個就不用和陸百姓講了。
反正他一個蹭飯的,總要發揮點用處,怎麽能帶點水果就打發了。
時夜和段局早進了書房,他們倆從進門就開始聊,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陸百姓聽到幾個短句,都是工作。
“她是你……妹妹?”完全不像。
“我父親是她的領養人。”
陸百姓瞬間了然。難怪當時他從李少斌的地方出來,他們要送他去醫院的時候,段局的電話打得那麽及時!“那、那怎麽從來沒有聽劉警官提過?”
“因為她對外宣布死亡了。”
陸百姓的腦子瘋狂運轉:“為了……隐藏身份?”
他被迫得知了一個大秘密。
時夜的領養名叫段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朝,她自己取的。
之前她叫什麽,段新雷也不知道,只知姓姜,段建中救她出來的時候,那幫人都叫她小妹。
那時候她才七八歲,看着卻比同齡孩子瘦小很多,只會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往外蹦,甚至不能連貫地說完一個句子。
段建中那時候和妻子兩地分居,自己一個人住,沒有想過收養她。救她出來後給她做過檢測,得知她沒有染毒瘾後送她去了福利院,段建中經常去看她。
如果不是後來段新雷被綁架,段建中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小女孩身上隐藏着這麽大的秘密。
雖然給段新雷種蠱失敗,但段建中還是決定要領養她。
這個孩子太特殊了,放在外面不管很危險。
“當時我媽很恨我爸,也怪她,為了領養的事情吵過很多次。她一直覺得我爸媽後來離婚,她也有責任。”
“我媽帶我離開我爸那些年,都是她陪我爸。”直到他們回來,她才離開。
陸百姓想象着像正常人一樣讀書、考試、升學的時夜,竟然覺得不像她會做出的事情。
“她不喜歡學校,去了一段時間就偷偷逃學,被我爸發現,發現她學習進度不差,只是不合群,索性就帶到單位去讓他自學,請坐辦公室的同事有空教教她。”
“然後呢?”
“後來……後來的事,我并不十分清楚。”
那時候他自顧不暇,沒有對這個多出來的妹妹投注太多關心。
只知道段今朝這個名字連同她的檔案都被秘密封存了,她甚至沒有念過大學。
陸百姓怨念地望着他:“虎頭蛇尾的作者會便秘!”
“吃飯了!”文姨适時地招呼,段新雷和陸百姓忙跟着過去端菜打下手。熱騰騰的火鍋一上桌,加上琳琅滿目的配菜,時夜與段局從書房裏走出,餐廳裏頓時有了煙火氣。
段新雷站起來,按了一下陸百姓的肩:“提醒你一下,我媽不知道你們現在在幹什麽,別和她透露什麽不該透露的。”
“我傻嗎?”陸百姓走向餐廳,很自然地抽開末座的椅子。段局看了一眼長相頗為端正的小陸同志,笑着坐下,說:“這還是今朝第一次帶年輕男孩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