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甲
馬甲
淩晨,躺在病床上的陸百姓迷糊睜眼,見一個穿護士服的女人在床頭看他吊着的葡萄糖水瓶子,身形有幾分熟悉,卻又不是常見的那個護士,便立刻坐了起來:“誰?!”
一聲輕笑。
陸百姓緊張的神經放松下來,是時夜。他不由自主笑了:“你怎麽來了?”
“噓。”她隔着口罩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走廊的燈光透過病房的門上玻璃照進來,陸百姓發現她的頭發變得很短,膚色成了小麥色,整個人都有一些變化,他想問原因,卻不知道合不合适。
守夜的保镖靠在牆上,打盹睡着了。
她輕聲細語:“這樣懈怠,我在你的瓶子裏灌藥你都不知道。”
陸百姓嘿嘿:”你不會的。”
時夜搖搖頭,似乎很無奈,拍拍他的肩,說話的聲音依舊輕柔:“這次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不知怎麽的,這一聲誇獎,比旁人一百句贊揚都有更重的份量,令他想哭:“那天你是不是也在……那個菲菲,是你安排的嗎?”
時夜的眼角一彎,隔着口罩對他笑了笑,卻不回答:“你的疑問最好都爛在肚子裏,我可什麽也沒幹。”
那、那………陸百姓眼巴巴瞅着她,光線打在她背後,形成一圈弧光,他支支吾吾:“那個藥……”
“我得走了。”
啊?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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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時夜搖搖頭。
陸百姓垂眸,感到幾分失落。他似乎打開了那個驚險刺激的大門,踏足進去一只腳,然後又很快縮了回來,于是那扇門又向他關閉了。
這其實是他知道自己中蠱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有用,很特別,可是這種感覺與誰都不能說,他想時夜會懂。可是當他組織好語言,再次擡起頭想和她最後講兩句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了。
走廊的光透進來灑在光潔的地板上,空無一物。
住院的日子還得持續一段時間,躺着實在難受,陸百姓忍不住偷偷出去溜達。
兩位保镖大哥隐約感覺到了不對勁,沒有傷為什麽要住院、吊營養針?想問,雇主不說,警察也不說,更找不到證據。
“上次的後遺症沒養好啊,又在我們局子裏被一個嫌疑人吓到了。”這是老劉給保镖們的解釋。
打的都是營養針,看起來确實就是身嬌體弱易受驚。陸百姓搖頭嘆氣:“看來我還是鍛煉不夠。”
這是暗示我們?保镖們自覺要對得起這份工資,不等陸少出院就催他搞搞适應性訓練。
陸百姓:“……”也好。
一大早就在住院部外頭打打拳,正好顯示他恢複得不錯,可以出院了。正在邊鍛煉邊思考如何盡快脫身,忽然間,保镖閃到一個樹後,揪出一個女人,呵斥她:“觀察你很久了,在旁邊晃悠什麽呢!”
“真好笑,醫院是你家開的啊,你管得着嗎?”女人反唇相譏。
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陸百姓覺得她的聲音耳熟,試探:“你找我?”
“誰找你了!我閑逛!”
哦,聽出來了,陸百姓恍然:“菲菲?”
女人冷笑一聲,摘了口罩。
這張臉卸去濃妝後,五官寡淡,皮肉下垂,疲态明顯,陸百姓愣了愣:“真是你。”
這樣子看上去,和時夜就只有五六分像了。
見雇主和她居然認識,保镖狐疑地放開對方。菲菲抱臂,挑眉:“原來你還真是個少爺啊。”
“你專程來看我?”
“看你死沒死。”
這個怼人的沖勁,和溫泉山莊裏巧笑嫣然的樣子判若兩人。
陸百姓已經問過老劉,菲菲并不是警方安排好的內應。
在他們第一次轉移的溫泉山莊裏警方緊急安插了人手,但是誰知對方狡詐,再次進行了轉移。李少斌的私人山莊,那是水潑不進。
如果沒有菲菲那個關鍵的打火機,陸百姓大概率會折進去。
她肯定是時夜的人。
陸百姓要請她吃飯。
她毫無興趣:“為什麽不直接給我錢呢?”
陸百姓很爽快,問她要賬號,說随後會請人給她打錢。
菲菲愣住:“你真是個少爺啊!”
陸百姓很認真地反問她:“你會拿這些錢去吸.毒嗎?”他知道冰.妹是什麽,但因為她是時夜的人,他心存幻想。
菲菲沒有回答,深深望了他一眼:“我覺得你有病。”
她不知道這個家夥這麽天真,這麽天真還來當卧底,如果不是她,他已經在李少斌的山莊死了一萬次了吧!
時夜為什麽要她保護這種人!
時夜沒有交代行動結束後還要她做什麽,她是主動想來,因為擔心那十四片冰麻俑的後果。
但是現在……菲菲看他氣色紅潤的臉龐,隐約猜到了時夜這麽重視他的原因。
真令人妒忌啊。
對面那人還在一派純真地問她:“你怎麽和她長得有點像啊?”難怪那夜在酒吧時夜要冒充菲菲,昏暗的光線下化妝的她們可以說幾乎一樣。
菲菲得意:“照着整的,怎麽會不像?”
那這個整容技術有點一般。
陸百姓把這句話咽回去,硬生生接了句:“不錯不錯。”
“那個,你到底是哪邊的啊,李少斌被捕會不會牽連你,要不要我和老劉說一下,想辦法給你補一個報備啥的……”
他啰啰嗦嗦的唠叨讓菲菲“哈”的一聲笑出來,她确定自己讨厭這個人。于是小包一甩,頭一扭,口罩一戴:“管好你自己吧。”揚長而去。
诶,賬號還沒給呢!陸百姓看她的背影發愣。
後來關于菲菲的底細,陸百姓問過老劉,也問過段新雷。老劉說:“時夜手上這樣的暗線有不少,只有她自己掌握。”段新雷則告誡陸百姓:“離她遠點,這女人是個瘋子。”
至于怎麽個瘋法,段新雷不肯說。
“你反正要走了,知道那麽多幹什麽?”
陸百姓的确要走了,想歸家的心從未如此迫切。不過在離開前,他提出想見畢華一面,他要離開果市了,在此之前他想見見那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畢華的案子已經了結,人從看守所轉到了監獄,他可以去看一看對方現在的樣子了。
老劉替他聯系時,還問了他一件事:“李少斌想見你,你見不見?”
陸百姓沉默片刻,用力搖了搖頭。
他擔心晚上做噩夢。
劉健民點點頭,不再問了。他沒有告訴陸百姓,李少斌試圖以見陸百姓為交換條件,交換供出上線和銷售網絡等重要情報。
他不是随口一提。
“行,不見就不見,早點回家吧。”老劉叮囑他。
探視室,一塊玻璃将兩人分隔開來,曾經的發小,如今和他是兩個世界。
數罪并罰,畢華被判了死緩。
數月不見,畢華的頭發幾乎全白了,因為強戒,人胖了很多,一身囚服,在獄警的指揮下乖巧地坐在陸百姓面前,目光中卻是掩飾不住的開心:“死緩而已,陸百姓,我死不了,我還會回來找你的。”他咯咯笑起來,他臉上的肉随着他的笑一抖一抖。
“為什麽?”陸百姓不理解他為什麽要坑自己。
“什麽為什麽?”畢華看他的目光像看一個傻瓜,“我吸.毒缺錢,你有錢,我不弄你弄誰。”
憑什麽我墜入地獄,你還可以在天堂享樂?
那我怎麽甘心啊!
畢華的語調中帶上一絲興奮,湊近,額頭緊緊貼着玻璃,舌頭舔了一下上齒龈,嘿嘿道:“兄弟,戒.毒的滋味好受嗎?”
陸百姓沉默了。
“你沒戒?”畢華敏感地從他的反應中發現異樣,更興奮了,“你沒戒,哈哈哈,你沒戒!”他站起來神經質一般頻繁拍打玻璃:“我們是一樣的,陸百,你和我一樣!”
“安靜!”獄警反複呵斥,他依然不肯坐好,最終在陸百姓的注視下被強行帶離。
走的時候他依然在喊:“陸百,兄弟,等我出來找你!”
笑容幾乎咧到嘴角根。
陸家派駐的律師在門口等着,他不知道裏面具體談論了什麽,但在外頭都聽見了畢華的笑聲,不由得腦門冒汗。他沒能完成陸董期望達成的目标,不得不解釋了一番一些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被法官采信的證據是多麽可惜……
“那就再找證據上訴啊,”陸百姓慢騰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死緩不是就死不了,對吧?”
律師一愣。
這是要繼續這個案子的意思?
“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第二次,對吧。”
律師連忙點頭。陸家大少,是不是和過去有點不一樣了?他在心裏嘀咕。
遭逢大變,人有變化是正常的,陸夫人這樣安慰自己。這次陸百姓去了那麽久的果市散心,回來後說認識了一個做藥物研究的朋友,帶了一點新藥,請親媽找相關權威機構鑒定一下,看能否用在陸萌萌身上。
兒子還能認識這種人物?鐘翠翠女士半信半疑,事關女兒,她很慎重,找了權威的醫藥實驗中心做鑒定。因為樣本量稀少,鑒定只做了最重要的幾項,但結果很喜人,對方甚至打電話來問說研究者是誰,可否見一見。
“這裏面有一種未知的有效成分,能大大提高人體的自愈能力,我們推測,長期服用可能有助于強化身體各方面素質機能。”這簡直就像電影裏的超級士兵因子,對方相當感興趣。
不過鐘翠翠女士只關心女兒能不能用這玩意,藥效這麽猛,不會女兒用了反應不良吧。
對方不敢打包票,建議再多送一點過來讓他們做臨床試驗。
陸百姓拒絕:“藥只有這麽多,沒有了!”
鐘翠翠異想天開,想拿兒子做試驗,畢竟親兄妹嘛。
這東西對他怎麽會有用,有效成分就是他血液裏提取的!陸百姓堅決不肯試,被親媽追着滿屋子跑。
陸萌萌不明所以,坐在自己的小沙發上,拍着手在旁邊笑。
難得早早下班的陸董回家看到這溫馨一幕,本來應該高興,但卻笑不出來。他已經連續好幾天心事重重了。
看見沒心沒肺的兒子,他就更加心事重重了。
陸百姓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保镖不算,劉健民也來了。
為了保護陸百姓和他的家人,在李少斌的案子徹底結束以前,警方為陸百姓準備了一個新身份,有完整的檔案、戶口、履歷背景。至于陸家大公子,最好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一段時間。
好在陸百姓不是接班人,從未在媒體上公開露過面。
陸百姓也不想讓父母知道他的卧底故事,以前他想象過如果成功,要把自己的英勇事跡好好向父母炫耀一番。
但等到他真的完成了任務,他只想靜悄悄地回去,什麽也別讓他們知道,別讓他們擔心。
“好像長大點了。”劉健民評價他。
警方想辦法給他開具了一張精神傷殘鑒定書,劉健民就是來給這個鑒定書做背書的。
不然陸董一定以為這是哪裏來的野雞機構又騙他兒子的錢。
精神傷殘,可輕可重。畢華對他幹的事情,令他很受傷,這不奇怪吧?
“畢華确實是個瘋子。”陸董想起律師告訴他,畢華口口聲聲說自己給陸百姓注射了海.洛.因就生氣,陸百姓已經否認了此事,而且無論是警方證據還是醫院檢查,都證明兒子身體正常,根本沒有染上毒.瘾。
但是為什麽要換馬甲出國休養呢?陸董不喜歡外國。在家休養,有家人照顧,不是康複更快?
“畢華來過我們家啊,我一回家就想到他。”陸百姓在親爹的目光壓力下,依然熟練地面不改色編瞎話。
陸董總覺得哪裏不對。
“我在國外看醫生、休養,國內的人就不會知道啊。”陸百姓說服了親爹,“難道你想讓我媽知道這張鑒定書?”
那當然是不想。
臭小子這副邏輯清晰的樣子,怎麽也不像有問題。陸董上下打量他,又看看坐在一旁穿警服的劉健民,心裏隐約有個猜測,但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問出口,而是決定順着兒子一次。
但是,該怎麽和夫人說呢?他發愁這個問題。
“不要講,”陸百姓說,“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陸百姓強調:“以後我也不能出現在任何媒體上,我害怕還有和畢華一樣的人觊觎我們家的財産。”
一朝被蛇咬,可以理解,陸董早就在盡量避免家人的曝光量了,這個倒黴兒子,以後絕對不能被媒體挖出來。
捏着兒子的新身份證————“陸錄”,陸董感慨:“警察同志,辛苦你們了。”大老遠跑一趟。
老劉心虛:“沒有沒有,是我們的工作做得還不夠。”這輩子就沒騙過人,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同意了,你媽那邊,我去解釋。”陸董下定決心。
這才早點回來準備編謊話騙老婆。
沒想到陸夫人心狠手辣,趁他站着不動,先給他挨了一針,上下打量:“兒子不行,還是老子上吧。”
鐘翠翠女士當年可是學過醫的,手藝沒有落下,一針紮入靜脈快狠準,陸百姓在樓上哀嚎:“媽,都說了這個藥很珍貴,省着點,不要随便亂用啊!”
“是那個所謂的新藥?”陸董正問着,便看見自家老婆表情詫異,不像作假。
“鏡子!”鐘女士大喊,在阿姨火速拿來的鏡子前,陸董發現,自己白了好多根的頭發,居然黑回來了。
“變魔術!”陸萌萌大叫。
“比魔術還有意思呢。”陸百姓蹲在陸萌萌身邊,看父母互相對着大驚小怪,他摸摸妹妹的頭發,笑眯眯:“你會越來越好的,哥哥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