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鈎
上鈎
陸百姓沖了個澡,在更衣室順便看了一眼手機,麻蛋這裏沒有信號!
裝了手機屏蔽器嗎?
那他怎麽通知警方這邊在交易?
陸百姓一個頭兩個大。門口熊文在催促,他無奈,只能圍一條毛巾,趿拉着拖鞋,懶洋洋往湯池走。
這片私人山莊大大小小的湯池十來個,露天的室內的,藥浴、牛奶浴、紅酒浴五花八門。他要交易的對象泡在一個高溫池裏,身後站着十來個手下,他則意态悠閑,雙手舒展開,靠在池邊,正對着門,見他來,笑容滿面,起身相迎。
和照片一樣,一張圓臉,眼睛很亮,濃眉。沒有了早年做警察時風吹日曬的辛苦,黝黑的皮膚褪了色,變得白白淨淨,還有一點小肚子,看着十分平易近人。
誰能想到這個人曾經是位能忍受蛇蟲啃咬和暴雨悶熱,整夜不眠不休埋伏在邊境線上,只為抓捕毒.販的英雄?
陸百姓與他相見,一陣恍惚,腦子裏浮現出網絡現在很流行的那句話“當屠龍少年變成惡龍”……
對方的目光如毒針般,微微刺了一下他的臉。
他猛然回神。
“你知道我。”對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這是何等敏銳,只一個照面,陸百姓一句話沒有說,只是表情有些微出神,就讓他看出端倪。
陸百姓感受到了壓力。這就是卧底所要面對的舞臺,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秒的出戲,都會讓這條小命留在臺上。
他的心狂跳起來。
真害怕讓對方聽見他不穩定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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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李隊長啊。”陸百姓對他的這個稱呼,正是李少斌手下慣常用的,顯然是做過功課來的。陸百姓圍着他轉了一圈又一圈,索性把看猴的架勢擺足,“我們那也有彩雲省的人,您的大名如雷貫耳。如果什麽也不知道,我會開口就是一千公斤的生意?”
李少斌微笑了一下:“過獎,都是大家擡舉。第一次見,小老弟就像認識我這張臉一樣,這倒讓我意外了。”
“我懂一點相面,”陸百姓嘚瑟,“李隊長圓臉鼻正,耳有垂珠,可見天資聰慧,先天運極強,下巴圓潤有肉,財運旺盛,奴仆宮也豐滿,事業上容易做強做大。”都是胡扯,但這些話術像模像樣,聽上去很能唬人。
感謝他媽鐘翠翠女士最近這幾個月的愛好是算命蔔卦,算得準不準不論,但他聽了滿肚子的神棍話術,今天正好借來逢兇化吉。
“這麽好?”李少斌搓搓一下自己的臉,“就沒有壞的地方?”
陸百姓往外倒的不要錢的吉祥話卡頓了,眨巴眨巴眼:“有。”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帶他進來的熊文連呼吸都屏住了,快速擡頭瞥一眼陸百姓,心想這可是他介紹來的買家,如果砸了,老大不會把這筆賬怪在他頭上吧,公子哥就是不靠譜……
李少斌微笑不變:“哦,是什麽呢?”
陸百姓低頭望了一眼對方微微凸出的肚腩:“內髒脂肪過多,容易得三高。”
李少斌哈哈大笑。
他伸手攬住陸百姓的肩膀,親親熱熱拉他去泡湯:“走,好好聊聊。”
不管他是不是真信,但這關陸百姓算是勉強過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一點應對心得。這些毒.枭,不就和他爸的那些商業合作夥伴or競争對手一樣,八百個心眼子嗎?
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陸百姓從容走到池邊,一只腳伸進水裏撥了撥,跟鴨子似的,然後縮回來,撥浪鼓似的搖頭。
“怎麽,嫌水燙?那換個池子。”
“換一個也不行。今年我刑太歲,我媽找大師給我算了,這一年最好少碰水。”陸百姓左顧右盼,“你這莊子還有汗蒸?我瞧汗蒸不錯。”
李少斌注視着他,陸百姓睜着那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回望:“去不?”
感謝親爹經常在他胡鬧晚歸的時候這樣死亡凝視他,他習慣了。
“當然去。”李少斌笑道。
熊文就這樣眼睜睜望着自家隊長被拐走,有點不敢相信。
以李少斌在圈裏的地位,起碼彩雲省這一片他是說一不二的,哪個買家不是點頭哈腰求他供貨,畢竟有貨的才是大爺。陸奇的表現不卑不亢,還能讓隊長聽他的,雖然只是汗蒸這件小事,但熊文覺得小看他了。
汗蒸房裏,李少斌也不和他聊交易,開口就是:“我聽熊文講,你家裏還有個小妹妹?”
艹。
“她還小,家裏人不讓她沾這些,”陸百姓神色淡了下來,“李隊,今天是聊生意,不是聊家常的吧?”
他将敵意表現得分外明顯,根本不需要作假,發自內心的不高興。
培訓時老劉就叮囑過他,在李少斌面前不要裝,像他這樣緝毒警出身的毒.枭,觀察力、判斷力、分析力都很強,以陸百姓的小白演技,一眼就能讓他看穿。
越裝越讓他起疑心。
恰好,陸奇也有個妹妹,不過是堂的,但聽說關系不錯。
這個假身份簡直是為陸百姓量身打造的。
陸百姓的不悅反而讓李少斌放心下來。
有軟肋才好掌控。
李少斌笑笑,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開始與他聊起彩雲和會稽的不同來,又問他會稽的生意好不好做雲雲。這又是一種試探,他說的每一句話,陸百姓都得在心裏飛快過一遍再回答,而且李少斌還好像健忘似的,同一個問題過一會又問一遍,如果不是陸百姓的記性好,說不定就有穿幫的風險。
“這問題李隊剛不是問過嗎,”陸百姓故意表現得不高興,“總說我,李隊也聊聊你的生意呗。”
“行啊,”李少斌随手撥了個電話,“來,陸少順便試試我的貨。”
來了。
陸百姓的眼皮一跳。
有人端着他那次在酒吧見到的類似工具進來,裝水的瓶子是個漂亮的水晶瓶,不是熊文那種塑料罐罐,顯得十分精致,跟工藝品似的。
一只做了美甲的手點燃特制的打火機,幽藍色的鬼火緩緩烤着錫紙底部,待□□的煙塵經過“冰壺”過濾,才送到陸百姓手上。
如果來的不是他。
陸百姓從容“溜冰”,心裏想的卻是這些天和他有了交情的年輕警察們。如果選中的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面對現在的情境,他們要如何應對呢?
拒絕是死,不拒絕,那不也是淩遲一般的死嗎?
這幽藍色的鬼火,魔鬼般的煙霧,令人惡心的氣味,就像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陸百姓冷靜地讓它穿過自己的大腦、穿過自己的神經,不允許它留下一點痕跡。
對面,一片吸完的李少斌,漫不經心看着進入陸百姓鼻子的煙霧,看着它緩緩消失,而陸百姓神情清明,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以啊,要不要再來一片,試一試兵馬俑如何?”李少斌所說的“兵馬俑”,是指麻.古和冰.毒的混吸,一般毒.品是不混吸的,但這兩種本就是雙生,也都是燙吸,常有吸毒者玩這種花頭。
陸百姓不可置否。
一片,一片,又一片。
陸百姓不知道他們這種毒.瘾重的人一般吸幾片,培訓時也沒人跟他說過這事,誰知道他們一般量多大啊?
那就只能是他們遞多少,他吸多少咯。
“十四片了,李隊。”身邊一個輕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開口,陸百姓扭頭,這才後知後覺,給他點打火機的是菲菲。
他還是緊張了,以至于沒認出來。
他這時才發覺,汗蒸房的溫度早就降了下來,冷得很。但他不能說冷,因為按照吸食後的正常反應,他應該覺得渾身發熱才對。
聽菲菲話裏的意思,這個十四片應該很多了?
陸百姓停手,身體往後一癱,不屑:“小意思。”
“刮目相看!”李少斌顯然是真的吃驚,朝他豎起大拇指,又擺擺手,示意菲菲退下,像這種送上門的冰.妹,談正事的時候都不會在。菲菲端着盤子下去,李少斌叫住她:“打火機落了。”
陸百姓看見一只刻着獅子頭的打火機落在他的手邊,是剛剛給他點火那只。
莫名的,他覺得這只打火機眼熟,在哪見過呢?
“抱歉李隊,抱歉陸少。”菲菲連忙過來撿起打火機要走。
“等一下。”陸百姓按住她的手,故意摸了兩把,然後翻過她的手掌,打量那只打火機。
一道靈光在腦海中閃過。
“你的?挺漂亮,送我行嗎?”陸百姓輕笑着看她,“舍不得?舍不得我買下,十倍價錢,行不行?”
菲菲不答,偷偷看李少斌臉色,顯然是很怕他。
“小玩意,回頭我送你十個八個。”
陸百姓把那只打火機握在手上打了兩下:“行啊,但這只我也要。”不由分說就把東西往兜裏揣,像是吸嗨了忘記自己裹的是毛巾,沒有口袋,揣了個空。
李少斌哈哈一笑:“走,這房裏太熱了,出去說。”
“早該出去了,我來做生意,現在還沒見着貨呢。”陸百姓口裏抱怨,心裏卻慶幸這汗蒸房把他皮膚熏得緋紅,看起來像是嗨了一樣。
他開始叽叽咕咕評價山莊裏的擺設哪個高級哪個是樣子貨,亂七八糟講什麽風水。他是緊張了借此緩解,但本來話密也是吸完的正常反應。李少斌微笑聽着,知道他是飄了,渾不在意。
哪個警察會有這麽大的瘾.頭?這個開口就要一千公斤的小子,鐵定不會是卧底了。
十四片下去,初見面時陸百姓那一點異常在他心裏的懷疑這才煙消雲散,他終于決定要交貨。
而在更衣間穿上衣服的陸百姓,摸到了打火機底座的微型信號放大器。
是的,這東西他曾經在培訓時見警官們展示過,一模一樣的獅子頭。
菲菲是線人,怎麽沒人和他交待?
一直擔心無法傳信而白跑一趟的陸百姓,這會兒心下稍定,将信號放大器的天線取出安裝,又拿出手機快速調試了一下。
一格、兩格、三格,好,信號定格在三格,幸好他不是蘋果,陸百姓依靠這緩慢的信號和指揮部接上了頭。
距離陸百姓斷聯已經超過三個小時,指揮部那邊已經急瘋了,正在考慮要不要特警強行突入。
陸百姓這個電話簡直打得太及時。
因為時間緊迫,他也來不及交待過多細節,快速說了把山莊的各種建築位置和他觀察到的崗哨位置,然後告知指揮部交易要開始了,做好準備,然後揣着沒挂斷的手機往外走。
希望這個信號放大器給力一點,不要在關鍵時刻斷。
希望指揮部給力一點,不要在電話那頭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音。
希望這該死的交易趕緊開始、趕緊結束!
陸百姓在心裏一口氣許下三個願望,出來見了李少斌,對方頭一句話居然是“不如先找個小姐休息一下,晚點再交易,我看你挺喜歡菲菲的,要不就她”,差點沒把陸百姓氣死。
“交易完再享受不遲,先驗貨吧。”陸百姓适當表現出一點急切,李少斌拖他這麽久,他也該急切了。
這次李少斌沒有反對。
交易點在山莊後一幢兩層小樓裏進行。
整整齊齊碼成山的“貨”。
而陸百姓這邊,只需要一臺電腦,資金将通過海外賬戶轉到李少斌的戶頭,根本不會入境,更不存在被警方凍結的風險。
“先驗貨。”陸百姓冷靜地提出。
“請。”李少斌這時變得很好說話,他要驗就驗。
可以了吧?陸百姓在打開第一包的時候,腦子就在瘋狂運轉,是真的,他們什麽時候來,我怎麽全身而退?
他們所處的是小樓一樓最靠西邊的一間屋子。外面是李少斌的人荷槍實彈把手,只有一個門,裏面還有一個衛生間,窗戶開口狹窄,僅容貓進出,人根本無法借此逃生。
警方從突入大門到進入這幢樓,需要多長時間?一分鐘?兩分鐘?這麽長的時間夠不夠李少斌的手下把他打成篩子?
冷汗不知不覺浸濕了陸百姓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