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相(下)
真相(下)
陸百姓這輩子第一次知道溜冰原來不一定指滑冰。
如果不是“菲菲”為他服務,他都不知道這玩意怎麽用!
他唯一能做是就是大爺一樣翹着二郎腿癱在沙發上,好不讓對方看出他內心的慌張。
“我先試一下哈。”她甜甜地朝他笑了一下,表現得谄媚又急切,其實分明是在給他做示範。
無意間,他看見了對方的薄襯衣下若隐若現的搶把,剛才坐着的時候被掩蓋住了。
刀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退卻。
這……先是四號再是冰,混吸,合适嗎?
陸百姓想着不着邊際的話題,吸進去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血液冰涼,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
但和那次被注射四號不同,這次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沒有傳說中的興奮。
熊哥最後并沒有給他三塊。
拿着這一塊能坐牢的玩意出來酒吧,直到拐過彎看不見他們了,陸百姓望着夜空中又一架飛過的飛機,難過得走不動路。
“你幹嘛?”她奇怪回頭。
“我想哭,”他抱着路邊的椰子樹哭喪着臉,“我完了,我媽要罵死我的。”
他忽然想起什麽,左顧右盼:“警察呢,怎麽沒有行動!”這種交易不應該來個現場抓獲嗎?
“來踩個點而已,誰說今天要動手,走了!”她語氣無奈,“少爺,你可真行,我跟你說這不能全報銷啊,他們一年的辦案經費都不夠你一個人花的,等案子結了我給你申請試試看,哎那個神龍套絕對報不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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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能報銷?陸百姓睜圓了眼:“沒事,沒多少錢,不用報。對了,你答應我的事呢,這這這……我還要不要再去做個檢查,剛剛那個東西會不會要命啊?”上瘾不?
他後知後覺的害怕。
她踮腳,拍拍他的小腦瓜:“走,找個店坐下說,我請客。”
陸百姓真以為是“走”。
這輩子他還沒掃過共享電動車呢,戴着頭盔騎着小電驢在陌生的城市,由一個陌生人領着,在深夜的馬路上兜風,感覺居然不比騎摩托差。
前面領路的人單手騎車,手腕上不知道何時戴上的一只镯子,綠油油的十分晃眼,另一只手忙着卸妝,居然行駛還十分流暢。
忽然間,毫無預兆的,她猛地在一輛國産哈弗前剎車。陸百姓沒剎住,直接沖她前頭去了。
這路段這個點幾乎沒有人,連監控都沒有,那輛車一直在路邊停着,車窗貼的是單向透視膜,加上晚上視線差,路燈又壞了,根本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菲菲”剎車,車窗搖下,她伸手掏挎包,把剛剛拿到的“貨”遞給司機。
陸百姓定睛一看,發現司機自己認得,是劉健民劉警官!
“成分要仔細化驗。”她只低聲說了這一句,然後非常自如地啓動小電驢,又一溜煙往前跑了。發覺他一直沒跟上來,還催:“你不餓啊?”
這這這,到底怎麽回事?他茫然了。
劉警官發現她後面還跟着條“尾巴”,也很驚訝,緩緩搖上車窗,跟陸百姓揮揮手“拜拜”。
穿過幾個路口,忽然間就人聲鼎沸起來。
這是一個小院,周圍都是比較老的安置小區,小院也是安置小區的房子略加改造,圍了一圈牆,額外加了個大門,說不上多氣派,就是和旁邊的房子區別開來,好認。
院子外挂着一個閃着紅燈的大牌匾——“燒烤”,名字就是這麽樸實無華,走近了才看得清,院子上還挂着一塊不會亮燈的木牌匾,寫着簡潔的店名——“老劉傣味燒烤”。
由于剛剛才見過老劉警官,陸百姓很懷疑:“這店是他開的?”
“菲菲”裹了件長長的防曬服,正忙着拿串,百忙之中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一眼:“你吃什麽?”
院內院外坐滿了人,支起的四方桌上一盤盤噴香的高蛋白高熱量食物成功勾起了陸百姓胃裏的饞蟲。
他湊過去看她簍子裏的東西,好奇:“這是啥?”長得真奇怪。
“烤豬臉。”
“這能好吃?”
“這個好次,烤出來脆森森的!”旁邊一個服務員小妹笑眯眯接話。
“呃,這幾個都是蟲子吧?”
“竹蟲和菜螞蚱,油炸好吃,我喜歡,我讓你點,你看我的幹嘛。”她輕輕踹了他一腳。
行叭。
陸百姓選了保守的牛肉串、羊肉串、五花肉、洋芋啥的。
這家燒烤,烤好了還得自己去拿。陸百姓自覺去端盤,還被烤串烤熱火朝天的大嬸.戲了一番:“小夥子,我個好看不?”
啥……啥意思?陸百姓沒聽懂,乖巧:“我來拿我們的烤串,我是41號桌。”
“你說阿孃好不好看,好看我就給你烤香一點。”大嬸笑盈盈。
“好看!”陸百姓本能回應,搜腸刮肚學了半句夾生土話,豎大拇指:“俏生生的哩!”
大嬸哈哈笑着把他那盤遞過去。
抹汗。
周圍沒什麽人在乎這一幕,對這樣街坊四鄰一般的交談習以為常。
怪有意思的。陸百姓想。
幾大盤,陸百姓來回跑了好幾次,滿頭大汗。
她點的那些,什麽烤雞皮,烤羅非魚,包燒臭豆腐,檸檬撒撇,奇奇怪怪。
腌菜膏,蕪荽,折耳根,小米辣,她調的蘸水,這味道據說當地人很愛,陸百姓剛吃兩口就受不了,自己去找适合外地人口味的蘸料了。
雖說原材料奇奇怪怪,但這家燒烤确實烤得香酥入味,加上香茅草的特殊味道,酸酸辣辣的口感,配上冰可樂,陸百姓吃得斯哈斯哈,渾身毛孔舒暢。
“劉警官為啥等在那啊?”肚子吃得七分飽,他才想起剛剛就想問的問題。
“等我啊。”她漫不經心挑了塊魚肉入口,“你知道那是冰.毒吧?”
她的音量不大,剛好夠陸百姓能夠聽清,在人來人往的燒烤店裏,她的聲音完全被沸騰的人聲掩蓋,但陸百姓聽來卻是如雷貫耳,連忙擡頭看有沒有人望過來。
這時他才發現,他們所坐的位置是她應當是他精心挑選過的,身處燒烤店院外的最角落,偏僻,且能夠觀察四周,提防有人靠近,而嘈雜的人聲又能掩蓋一切說出口的秘密。
她沒有在意他一驚一乍的小動作,自顧自說下去:“作為合成毒.品,它的有效成分是甲.基.苯.丙.胺,但是原料差異、合成手段會影響純度,這就意味着冰.毒一般都有所謂的雜質,而且貨源不同,雜質比例也不同。”
“我懷疑這家酒吧的冰.毒來自一個目前剛剛進入警方視線的新上家。他不止賣海.洛.因,也賣冰.毒,更重要的是,他很可能用有生産線———或者有相關貨源渠道。總而言之,是條新上鈎的大魚。”
陸百姓忽然覺得手裏的烤串不香了,冰闊落不好喝了。
大毒.枭诶,這種人都是報複心極強的搏命徒,他參與進來,豈不是小命堪憂。
不過,誰讓他自己送上門的呢,想到這一點他就更想哭了。
“這還得感謝你,這條大魚源于你那個心機發小提供的線索,警方抓住畢華的上家後迅速封鎖了他存放海.洛.因的倉庫時,意外發現隔壁倉庫存放着冰.毒,是另一家借地方暫存的貨,哈哈!他們毒.販之間還會幫助呢!”
陸百姓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呆呆望着她。
她又問:“我聽老劉說,你自自從回國後再也沒有見他,恨他嗎?”
恨?陸百姓愣了愣。
是該恨的。
如果不是畢華,他在江市繼續過着無憂無慮的富二代生活,不會在毒.販手底下走一遭後,跟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在小地方的夜市吃燒烤。
但恨也不能解決問題呀,陸百姓難得憂愁地嘆了口氣:“不說他了,我只想知道,救我的那天晚上,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她停下筷子,左手小臂豎在桌上,肌肉的線條流暢美麗。她晃了晃手,腕上劣質的銀鏈子還沒來得及摘,亮晶晶的,仔細看,才能發現鏈子掩蓋住的左手手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我的血。”
“恭喜你,成功中蠱。”她未卸幹淨的殘妝在燒烤店昏黃的燈光下顯出一種鬼魅般的妖異。
陸百姓的心咯噔一聲,沉入谷底。
完蛋,她在逗我玩。今晚白瞎忙活了。
“信不信随你。”她看出陸百姓的一萬個不相信,卻并不打算解釋。
“封建迷信還是不要搞的好。”他讪讪笑道,突見她夾筷的右手腕上那只镯子變了形狀,前頭聳立朝他嘶嘶,赫然是一條蛇!
大意了!
陸百姓驚愕:“它不怕我?”要知道他現在去動物園,進昆蟲館爬蟲館都很遭嫌棄,那些生物能全進洞裏躲起來,一個尾巴都不給他看。
甚至街上的貓貓狗狗也不是很待見,流浪貓都不吃他喂的貓糧。
這蛇居然敢嘶他!陸百姓頓時很新奇,拿雙新筷子頭逗它:“它吃什麽?”
一丢丢大的蛇蛇身體細長,通體翠綠發亮,蛇尾巴尖還有兩條環狀花紋,瞪着黑乎乎的豆豆眼,張大嘴,扭頭咬掉陸百姓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串串。
他的烤五花肉!
“它真的不怕我!”陸百姓很樂觀地想,“我現在正常了?”
她像看傻子一樣看他:“這只能說明它比你毒。”
呃。話題再次回到原點。望着這條格外通人性的蛇,想起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怪事,陸百姓不願相信,目前也只能順着她說:“那我所中的什麽蠱呢。”
“我也不知道,它沒有名字,是我阿婆改良的品種,姑且叫它借命蠱吧。”
“借命?”借誰的命?連名字都取得這麽臨時,聽上去更草率了。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解釋這個名字的由來,但最後卻說:“沒什麽好解釋的,只是一個稱謂而已。蠱源于蟲,本質上是提煉出一種作用于人體的毒。借命蠱也是一樣,不過這種毒可以改變人體的體質,使一切作用于人體神經系統的毒素失效,到了這一步,蠱就是你,你就是蠱。”
“蟲子怕你,是因為你比它們更毒。”
“那我的血能毒死人?”
“想什麽呢,這種蠱的作用對象只有你自己,你還想去禍害別人?”
“體質改變也是因為它?”
“對。”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事情就變得有意思起了。“我也能給別人種蠱?喂一點血就行?”那可太方便了。
“我勸你不要嘗試,容易出事故。”
“事故?”陸百姓不解,“你不是說它毒不死人嗎?”
“因為我沒有試過能毒死人的劑量是多大。我只知道如果不成功,會破壞人的神經系統,”頓了頓,她似乎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加了一句,“段新雷的腿就是那樣壞掉的。”
陸百姓愕然。
“他……為什麽……”
“因為他曾經面臨和你一樣的處境,但是那次我失敗了。這種蠱,對于種蠱的時間有所限制,對于體質也有要求,要在中毒後非常短的時間內種下才有效,這個時間段多長,什麽樣的體質才符合需求,因為樣本量太小,至今我也不清楚。”
她上下打量他:“我聽說你曾經和祖輩一起生活在靠近苗疆的區域,你小時候有過什麽奇遇嗎?”
身體太差算嗎?
陸百姓想想自己穿了百家衣才漸漸變好的身體,覺得這個應該不算奇遇吧?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沒人和我說過,大概沒有吧。”
“那就當你幸運吧,”她笑了笑,“但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幸運?陸百姓想起段新雷嘲諷他的話,他說自己是一個“幸運”的家夥。
等等。“段新雷失敗了,那他……”
“他用了一年時間去戰勝它,但這是一輩子的戰争。”她的語氣很平靜,大概是見過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
“下次見面,我要對他态度好點。”他喃喃自語。
“嗯?”
“呃,不是,我還想問一個問題,”陸百姓想起自己的妹妹,“這個蠱可以改善體質對嗎?”
“你想說什麽?”
“我有個小妹妹,很可愛,她才四歲,可惜有胎裏帶來的病,心髒有問題,還有哮喘,我想如果……”
“你想害死她?”
“當然不是!我要救她!”
“我為你浪費這麽多時間,你還覺得這個蠱是個好東西?”
這不是,能讓人體質變好,還能讓人不怕染上毒瘾麽……
“它對一切作用于神經的毒都有抵抗性,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陸百姓愣了半晌,終于“啊”了一聲。
藥某種意義上也是毒。
嗎啡不就是止疼的嗎?
止痛藥、麻醉藥……這些藥物以後将對他統統無效。
陸百姓感覺背上一股涼意生騰,從頭蹿到腳。
腦子嗡嗡,以至于她的聲音聽起來飄飄忽忽,分外不真實:“在找到解蠱之法以前,你最好祈禱自己不要生大病,不要受重傷,不用進醫院,連闌尾炎都不要得。”
“不然,做手術的時候,你能被活生生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