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無法釋然
屋內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門鎖動了一下。麥丁停頓了幾秒,才緩緩地推開門,安子晏坐在地上,外面的光線忽明忽滅,他們瞳孔裏的對方也忽明忽滅。
他的表情疲倦不堪,眼眶泛紅,不管是安子晏的臉也好,聲音也好,表情也好,他自己也好,都那麽的不适合悲傷。他将頭微微抑起靠在牆上,将手放在曲起的膝蓋上,在黑暗發出讓人揪心地嘲笑:“真丢臉。”
麥丁拼命地搖頭,胸口疼到發不出聲,不丢臉,安子晏一點也不丢臉,哭了又怎麽樣,他是最有資格也是最該流淚的人。
“你聽到了吧。”
麥丁還是拼命地搖頭:“沒聽到,我什麽也沒聽到,煙花的聲音太大把什麽都蓋住了,我讨厭煙花,我明明想聽到你在屋裏做什麽。”他不是一直在找機會報複和嘲笑安子晏嗎?現在他有這樣的機會了,卻不停地否認着。即使再用一把刀刺向他的心髒,他也不會承認,死也不會承認!
安子晏偏頭看着麥丁,然後沖他擡起手:“過來,讓我抱下。”麥丁看到他手指關節已經紅腫破皮,有些甚至在流血,他不再問安子晏疼不疼,現在這是個愚蠢的問題。他走過去,跪在安子晏,并沒有投入安子晏懷抱,而是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把安子晏抱入自己懷裏,他的臉貼在麥丁的胸口,他的手指按在麥丁背上,用力環抱住。
又過了很久,安子晏才松開麥丁,他站起來,伸手拉起麥丁:“回去吧。”
“恩。”
那晚,從木屋回來的兩人身體都是冰冷的,被子裏的溫度也是冰冷的,麥丁聽到耳邊安子晏心跳聲,微弱又平緩,他擡起頭,發現安子晏并沒有睡着,安子晏的手指陷入麥丁的發絲裏将他重新推回懷中:“睡覺。”
“你不睡嗎?”
“我想等你睡着。”騙人。
人能一夕之間制造疼痛嗎?
能。
人能一夕之間忘記疼痛嗎?
不能。
安子晏離開了小木屋,他接受了爺爺的去世,卻不代表他能釋然,誰又能釋然,麥丁自己也覺得不太真實,總感覺爺爺還活着,只要推開他所住房子的大門,他就會坐在沙發上,笑容滿面地看着自己。
Advertisement
電視裏不斷重放今年他們錯過的春節聯歡晚會,誰也沒在看,假裝着電視裏的歡聲笑語能改變什麽。安子晏用纏着繃帶的手不斷彈着鋼琴,一天又一天。麥丁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一遍又一遍。
他想為安子晏做點什麽,卻什麽也做不了,為什麽安子晏總能知道替自己做什麽。麥丁不可能也絕不會告訴安子晏,爺爺已經去世了,他走得很高興,我們就不要去想他了,重新繼續過我們快快樂樂的生活吧,忘掉爺爺的事。這太殘忍了,不管對安子晏還是對麥丁自己。
只有等時間了,但時間的個性是非常古怪的,你不想它時,它就會用快速地溜走來懲罰你,你想它時,它卻一秒一秒用最慢的速度來煎熬你。
敲門聲響起,麥丁停止了動作,拿着抹布緩緩地站起打開門,付叔站在門外,與麥丁簡短地打個招呼後便問:“他呢?”
“在裏面。”
付叔徑直走進音樂聲傳來的房間,安子晏并未停止,他纏在手掌的綁帶已經從傷口浸出些血跡,付叔将一封信放在鋼琴上:“整理老爺子遺物時發現的,應該是住院前就寫好了,我先走了。”付叔沒有多說,誰都還在悲傷,找不出冠冕堂皇的話安慰對方。付叔走後,音樂聲停止了,安子晏盯着簡潔的信封,幾分鐘後才拆開。
[子晏,你小子沒想到我會給你寫東西吧,很久沒動過筆了,還不知道要寫些什麽,以前我可是寫了很多封情書才把你奶奶追到手,才有了你爸,才有了你,你要好好感謝爺爺的文采。
最近這幾個月我感覺身體大不如前了,不想告訴你們,以免你們又帶我去做檢查,爺爺這幾年做了太多檢查,已經很煩了。萬一我真的哪天走了,你要知道爺爺走得很開心,終于可以擺脫這纏人的病痛了,一直不好意思說,每次都是怕丢臉在你們面前裝出來的,我其實很怕痛,也不喜歡針管插進身體。當然我是說萬一,爺爺身體很好的,可以活到100歲。
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看到這封信,也沒打算主動交給你,如果你哪天能看到,有幾件事是我想告訴你的。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在我騙麥丁時拆穿我的騙局,很掃我的興。也希望你不要因為我有點小病小痛就丢下工作回來看我,爺爺是軍人出身,有很驕傲的自尊,不想變成任何人的累贅和包袱。我很高興你找到了麥丁,不要總是欺負他,因為你大概再不找比他更适合你的人了,如果他哪天哭着來找我告狀,爺爺可是會站在他那邊的。
你很小的時候,爺爺看着你,常常會想: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現在爺爺看着你,又會想:你什麽時候已經長這麽大了。唉,越來越老,最近發生的事很容易忘記,反而以前的事情卻記得很清楚,你生命前半部分爺爺陪着你,現在不需要爺爺了,因為你接下來的生命有比爺爺更适合的人陪了。
即使不是現在,爺爺總有一天還是會離開你的,有生命降生就會有生命結束,這是自然規律,誰也阻止不了。
爺爺有時候很羨慕你,一個人對爺爺來說太孤獨了,盡管這世界有你、你爸、付叔……很多家人,可,并沒有奶奶。
你會明白我的感受嗎?我想你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