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遺忘不忘
遺忘不忘
大二寒假，在外求學的人都陸續回了老家過年，高中的同學非要組織一場同學會。雲燕本不想去，可原宿舍的室友們一再強調至少她們宿舍的人一個也不能少。不善于拒絕的雲燕，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如期赴約。
以為放下的，只是塵封在心中而已。觸景生情時，還是會不自禁期待那個人的出現。可最終，雲燕失望了，也慶幸吧。在每個同學的自我介紹過後，王老頭向大家介紹了沒來的幾位同學的近況，其中包括李今。他今年沒有回來過年，留在北京勤工儉學。果然如此。
畢業等于分手，雲燕的大學戀情也沒有逃脫這個魔咒，只是她怎麽也不理解畢業前的那幾個晚上總是抱在一起鬼哭狼嚎的那些他和她。
雲燕不像她們那樣留戀學校，她急不可奈地想掙脫這個牢籠，飛向自己的海闊天空，絕不回頭。
父母總是抱怨她為啥跑到離家那麽遠的地方，想看她一眼都這麽難。雲燕安慰她們現在是網絡時代，想見她視頻通話便能辦到，而且還比面對面看上去漂亮。媽媽總是氣着說她沒心沒肺。
雲燕慶幸自己選擇了這個發達的南方城市，它不僅給了雲燕很多成長的空間和施展才華的機會，而且可以遠離媽媽的唠叨。這令雲燕這個大齡未婚女青年，沒有被頻繁的逼婚折磨到不擇手段。
微信剛使用的時候，信息還算幹淨，往來都是朋友。如今這幾年微信成了工作工具，各種工作群層出不窮，甚至自己微信裏多出一個群都沒注意，雲燕便是如此。
老早就有高中室友把她拉進了不知什麽時候建起的“高中同學群”，直到室友問她有關群裏的八卦時，她才發現其存在的位置。
平時工作太忙，晚上閑來無事進群逛逛，加入的人雖然多，但聊天或留言的人少，還是當時班級裏那幾個活躍份子。
快速略過這一條條沒什麽營養的問答或調侃，索然無味，剛想關掉，一條不一樣的信息夾雜在它們中間，雖簡短卻令雲燕眼前一亮。
這是一串手機號碼和寥寥幾字的客套問候，來自于李今。
思量片刻，雲燕終未向他發出加入微信好友的申請，而是退出微信點開電話簿錄入了他的號碼。然後她又神經了，翻閱了微信群裏古往今來所有留言，只關注這一個帳號發出的信息。
最後證明這是雲燕的自找苦吃。翻過午夜，直到留言的起點，除了雲燕最初發現的那句，就只有一張他的照片。
照片裏的他笑的很甜，兩排白牙依然顯眼，整個人看上去，比起七年前些許發福和成熟，更加神采奕奕。雲燕的心情低落，凝望。依偎在他肩上的她，雖不是當初的那個她，卻笑的更甜。
當我們越發成熟，越來越能接受這個世界的不美好，且能處亂不驚的同時，也意味着我們的父母在慢慢老去。曾經支撐着我們的整個生活，我們習慣于去依偎的參天大樹，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已不能再被我們肆無忌憚地靠上去了，他們變得脆弱且敏感，就像小時候的我們。
雲燕的媽媽病了，腰間盤突出，壓迫神經，行走都成了問題。她實在放心不下，好說歹說，老媽終于同意來雲燕這裏，到先進些的醫院治療。
雲燕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常常被自己的想象搞得突然笑或突然哭。媽媽在CT室裏做檢查，雲燕等候在門外，周遭的環境太過壓抑和安靜，令她越發的害怕，頭一次感到無助和孤單。
手裏心不在焉地擺弄着手機，不經意間點開了通訊錄，那個沉封在裏面的一個名字呈現眼前－李今。
“對啊，他是醫生，應該就是骨科醫生，這個病他應該懂，我是不是該給他打個電話？”
雲燕瞅着手機上他的名字，猶豫不絕。
“號碼是兩年前記下的，他會不會已經換了號碼？既使還是他，他會理我嗎？還是，他已經忘記我啦。”
手機的屏幕在手上暗下又亮起，最後雲燕還是沒勇氣直接聽他的聲音，于是發了一條長長的短信，介紹她自己，介紹老媽的病情……
輕輕點擊發送鍵，手機在雲燕手裏被握得很緊，沒等她開始期待，“嘟”的一聲短信提示音吓她一跳，心想誰這麽沒眼力價，這時候插進來信息？！
低頭一看，竟然是他！果然是他，編輯信息的速度和他飛馳的速度一樣快。
“當然記得你啦！這些年過的還好嗎？腰間盤突出是由于……”
一聲緊接一聲的短信提示音回響在醫院安靜的走廊裏，病因病理，臨床表現，治療方案……
“你可以把阿姨的CT片和病歷寄給我，我拿給我師傅再看看！”
眼淚不知不覺模糊了雲燕的視線，他還是原來的他，一點兒沒變！
經過這家醫院的檢查和治療，媽媽日漸好轉，雲燕沒再麻煩他。
樓外的鞭炮聲響個不停，雲燕終于釋放自己的心，打電話給李今拜年，內心平靜。
她們聊的輕松，出乎意外聊了很久，歡聲笑語。雲燕感謝他當時對媽媽病情的關心，并恭喜他娶了個漂亮老婆，他祝福雲燕找到自己的幸福……
兩年後，又是新年，雲燕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這次是為準備結婚的事回來，後天就是雙方長輩見面的日子。
爸媽都是愛面子的人，早幾天就開始了大掃除，為了給親家一個不錯的印象。
“小燕，你收拾一下你的房間吧。那些上學時的書還在，沒用的就拎出來賣了，省得占地方！”
雲燕清出來自己房間床底下所有的書本，真是好大一堆啊！
大學的，真搞不懂自己當時哪根兒神經搭錯啦，竟把它們從那麽老遠的地方拖回來，演變成如今眼前的這一堆垃圾。當時若在學校賣掉，可比現在值錢多啦！
高中的，書本明顯比大學的舊，那一頁頁密密麻麻的字，可是記錄了雲燕的心酸高考路啊！如今想想自己當時沒瘋掉，真是個奇跡！
還有初中，呵呵，那一排排歪歪扭扭一筆一劃的字跡，卻比現在的好看很多。更何況有好多字，當時還會寫，如今只有在鍵盤上敲得出來。
其中竟還有小學的！呵呵，翻開已經硬化了的紅色塑料皮的小小日記本，裏面流水賬式的簡短記錄，如今看來甚是可愛！
大學，高中，初中，小學，舊時的書本在雲燕的面前堆成了小山，它們影射着自己十七年的漫漫求學路啊！
雲燕挑出幾本，作為紀念，準備帶到自己未來的家。
頭一次感覺大掃除沒那麽累，還充滿樂趣，像在重走自己的青春歲月。
整理完舊書，雲燕又抱出櫃子裏的舊衣服，通通打包，打算塞到小區的捐物箱裏。最後是書桌。一把拉開抽屜，不知什麽“咣當”一聲從抽屜深處蕩了出來，撞在拉手這邊的隔板上。
她好奇地仔細了查看，從一堆證書虛掩的夾縫裏發現了它，幹癟的殼，耗光了所有的水分，已瘦成小小一顆，還依然被當年那根新頭繩捆得緊緊的。
雲燕撿起它，這顆當年李今彌補給她的種子，仿佛那日那景那話就在昨天。只可惜關上回憶，回到現實，物是人非。
雲燕披上外衣，走出門，一個人晃蕩在離家不遠的公園裏。
這裏每到春天，茂密的丁香花就會簇擁在狹窄悠長的小路兩旁，像是要把它掩沒一樣。漫步其中，淡淡花香，令人心醉。
如今看去，只有灰暗的樹枝和勉強挂在上面迎風晃蕩的幾片枯葉。
順着小路拾階而上，沒多久便來到了這個公園裏最高的小亭上，二次高考前雲燕晨讀的地方，如今柱面已斑駁殘缺。迎着風再眺望學校的方向，記憶裏的畫面當然不複存在，意料之中，可還難免失落。
寒風吹亂她的頭發，吹冷她的身體，那顆一路上已經被捂熱了的種子躺在她的手心裏。解開上面的頭繩，順着縫隙掰開它的殼，眼前瞬間像飄起了雪，又像無數只小小的白天鵝，在空中跳起了優美的芭蕾，潔白一片，正各自朝着不同方向飛往雲燕不知道的地方，就像當年一樣！
是該放手了，早該放手了，奔赴各自的幸福！
記得有人曾這樣說，人生裏總會有這麽一個人，你明明有他的聯系方式，卻很多年不曾聯系；你明明以後也不會再給他打電話，可換了幾部手機，電話薄裏依然有他的號碼……
筆記本上停止了毛尖劃過的沙沙聲，雲燕凝望着自己寫下的最後那段文字，露出淡淡的微笑。
“謝謝，在我的記憶裏總愛露着白牙沖我笑的男生！謝謝，在我初戀的時節，遇見! ”
故事未完插敘……
“今子！”
“嗯？”
“你過來一下。”
“幹嘛？我正忙着呢！”
搬家，打包中，雙眼所及之處都亂七八糟。李今正在書房整理存書，有用的，沒用的，分開打包。老婆一遍遍地在隔壁卧室喊他過去。
“你就過來一下嘛！”
她沒完沒了。
無奈，李今放下手頭的活，幾步到卧室，“我正忙呢，這邊你自己弄就……”
老婆背對着他，坐在堆滿衣服的床邊，正拎起一件外套打量，聽到他的聲音，別過頭問，“這是你的校服嗎？高中時的？比我們那時的還醜！呵呵！”
“嗯，是高中的。”李今盯着衣服，輕聲回應。
“嗯？”老婆撥開衣領，滿眼好奇，“雲……燕……雲燕是誰？這不是你的？”
老婆手指着衣領內側标簽上簡單的針線繡得歪歪扭扭的兩字，又轉頭問他。
“哦，應該是畢業那天拿錯了，都穿的一樣的。”
“錯了還一直留着？”
“錯了……也是我的青春啊。”
老婆若有所思，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喂，Simon……啊？那份資料啊？呃，我這有點兒亂，我找找哈……”
老婆接着電話走出卧室，聲音漸行漸遠，卧室越發安靜，那件舊的已經有些泛黃的校服随意搭在床邊。李今走過去，坐下，将它打開攤平，手指摩挲在标簽的繡字上，一遍又一遍……
那幾年，陽光，微風，書本，教室……
那個敏感羞澀又單純的女孩……
那個很努力很認真很愛哭的她……
一聲不吭，為他收羅了那麽一大包的藥……
一提到EX，就兩眼放光的傻妞……
還有，遺落在桌腳邊的日記裏，滿滿的都是他的名字……
那時，那些的不勇敢……
李今手指撫摸着校服，心裏默默地念着，“謝謝，在我的記憶裏偷偷喜歡我的，默默對我好的女孩！謝謝，在那麽美的時節，遇見過那麽美好的你！”
有時人與人的錯過不需要驚天動地的理由，或許只是個誤會，甚至不過是猶豫。而錯過，便錯過了，一輩子。
她和他的故事就這樣吧。不知算不算開始過，所以也不敢說結束了。如果暗戀算戀愛的話，那麽他和她是彼此的初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