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長夏帶着他們去找被他藏起來的人,路上一邊躲避着李钰敏探查的黑霧,一邊斷斷續續跟他們說了一下他自己的、以及李钰敏的事。
長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生,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了靈智,反正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存在在森林裏,偶爾他也會走到鎮子外去,試着去接觸那些有溫度的會動的物體,沒有人看的見他,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觸碰到他。
後來他幫了一個人,變成人類的樣子和他相處,這個人給他起了名字,為他封正,再後來那個人走了。
他又恢複了一開始的樣子,終日在森林中游蕩。
有一天他聽到了呼救聲,不是用聲音喊出來的呼救,而是在心底絕望的求救。
他趕了過去,但是往水裏沉去的孩子看不見他,他也無法觸碰到對方,只能徒勞無功的跟随者他沉到深水之中,聽着他的心跳慢慢趨于平靜。
那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人類的死亡。
他是靈物,不懂得死亡的痛苦,但不知道為什麽心底卻覺得很難受,他收起了死去的少年生前的最後一抹執念,把它保存下來不讓之消散,這是那個善良的孩子最後留給世間的一點東西。
幾天後少年的母親回來了。
這個可憐的女人幾乎崩潰,日日都到水邊來,喃喃自語地訴說着自己對兒子的思念和歉疚。
某一天,她再也受不了折磨,緩緩走向水中。
在水面要淹沒她的時候她突然又掙紮着折回了岸邊,一邊喘氣一邊掩面痛哭失聲。
那天晚上長夏離開了森林去找李钰敏,在她睡着後入了夢,他就在她身邊跟她講她兒子這些年的事情,大到他在學校揍哭了一個欺負同班同學的小胖子,小到他每天吃了什麽,回家開不開心,作業有沒有完成,以及,他很想念外出打工的爸爸媽媽。
這些事情有真有假,一部分來源于長夏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一部分來自于死去的少年留下的那抹執念中殘留的片段。
李钰敏有時候會在中途醒來,迷迷糊糊中把眼前的人當成自己的兒子,欣喜若狂的抱着他哭訴自己的不稱職,長夏沒辦法,只能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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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懂的,那種失去最重要的人,清楚的知道再也見不到對方的心情,如此窒息,如此讓人難以忍受。
天亮前他會離開,李钰敏只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但他沒想到她真的把夢裏的長夏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死去的孩子日日出現在自己夢中,朝自己訴說那些平淡的日常,這代表什麽呢?
——代表這孩子不想離開,他在跟自己求救,他才十三歲,他本該有更長更美好的一生。
李钰敏想要讓程天航重新活過來。
長夏本意只是想安慰這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在她最悲傷的時候多陪陪她,讓她能走出兒子死亡的陰影,因為她再去水邊,他不确定下次她在走進水裏時,還會不會再次回頭。
他不知道人類的情感複雜又執拗,有時候會因為求不得而扭曲成自己都掌控不了執念。
李钰敏不知道去哪裏找來的方法,利用丈夫程宇的關系,一起跟着工程隊在鎮子裏選址,引導着他們砍掉了靈木,又在樹根附近設置了祭壇,以自己的血液為祭,獻上自己的所有,只要兒子能回來。
他被滾燙的血液束縛,被從根部斬斷,被分成很多很多小塊,逐漸雕刻成程天航的模樣,血誓如同最強有力的橋梁,把他的靈息大部分讓渡給了李钰敏,他只能聽她的祈禱,完成她的心願。
念域徐徐展開,李钰敏要整個季節鎮變回兩年前的樣子,等到血誓完成,所有的人就會被永遠被困在過去的時間裏,那個時候她的兒子還活着,這個小鎮對于她來說還是美好的模樣,安放着她最牽挂的人。
長夏想要阻止她,自己的力量卻不夠了,李钰敏每晚守在民宿,或者在鎮子裏找他,他只能悄悄找到落單的人,把他們先藏起來,之後再找機會送出去。
之前消失的情侶是被他藏起來的最初的人,後來“時間”越過越快,他不得不加快動作,直到那天支曉進入森林,裏面地形複雜,要是有人在裏面迷路會很危險,他才不得已現身阻止。
……
長夏的聲音不疾不徐,好像只是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在場的守域者們心中卻都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都說生靈善良,但他這也太善良了吧!
李钰敏的事其實與他無關,程天航的事也與他無關,他被搞成這個樣子,話語間卻沒有半點憤恨和不滿,反而有些慚愧,覺得自己要是再厲害些,估計早就把所有人都送出去了,做不到他似乎還很抱歉。
“那個,呃,長夏。”雲姜突然開口,因為是叫一個陌生人的名字,她覺得有些不習慣,“你很多年前就在這個鎮子上嗎?”
“嗯。”長夏沒看她,朝前走着。
“那……六年多以前,我在森林裏迷了路,警方找了三天三夜都沒有找到我,最後我是自己倒在森林邊的。”雲姜輕聲說,“我現在好想模模糊糊想起來了一點,好像有個人背着我帶我出去的,那個人……是你嗎?”
“……”長夏沉默了一瞬,“六年多以前啊……抱歉,我不太記得了。”
他轉頭對雲姜笑了笑,随機催促其他人:“快點吧,我感覺李钰敏快要發現我們了。”
所有人跟着他加快了腳步,雲姜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他們已經進了東邊的林子,這邊的樹木一年前被工程隊砍了不少很多木樁上長出了嫩綠的新芽,她跟着一起往前走,越走就越忍住不住的想起了自己曾經在森林裏失蹤的事。
奇怪的是,有很多仿佛被她忘記掉的記憶漸漸浮現了上來。
曾經在森林裏迷路,回去後她發了一場燒,醒來幾乎不記得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了,現在她卻想起來了一些很模糊的記憶。
她跑進森林并不是無緣無故,而是要去找什麽人。
可森林裏哪來的人?
她又去找誰呢?
她腦海裏止不住的去回想那個畫面,森林裏樹影憧憧,萬籁俱靜,背着她的人一頭柔順的黑色發絲,發尾輕輕的掃過她的臉,她半睡半醒間擡起頭,看到了對方半側着的臉。
雖然很模糊,可她幾乎立刻就在心裏肯定樂,那是一個年輕男生的臉。
所以她才沒根沒據的問出了那句“是你嗎”。
雲姜有些沮喪,又有些止不住的焦躁。
好像心底有些什麽被她遺忘的東西躍躍欲試地想要破土而出,可她的記憶并沒有任何缺失的痕跡,從小到大她都能清晰的回憶起長大的足跡,一切都按部就班,并沒有在哪裏生長出預料之外的路徑。
她甩了甩腦袋,怪事太多,腦子發昏了吧。
“快到了。”長夏的聲音響起。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雲姜卻像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猛然間的心悸讓她差點站不穩。
“雲姜!”李宣扶住她,“沒事吧,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雲姜擺擺手,發現自己居然在抑制不住的發抖。
“我背……”
“我背你吧。”周民的話還沒說出口,長夏就折返兩步走了過來,征詢地看着雲姜,“可以嗎?我們必須快一點。”
雲姜更加沮喪了,大家都在趕路,她這個號稱植物學系運動小能手的人居然拖後腿了。
而且讓一個不認識的少年人背自己什麽的……不妥,十分不妥。
然而她的動作和思維背道而馳,鬼使神差的把手伸向長夏:“好的,謝謝你。”
長夏背起雲姜,身上滴水聲不斷,但他身上卻并不潮濕,幹燥又溫暖,後頸間有股悠遠又清淡的木質香味,雲姜本來被背着有些僵硬,聞到那股味道,不知不覺的放松了身體。
很熟悉的味道。
可她以前并沒有聞過類似的香味。
長夏帶着他們進入了林子,沒走多遠,他就順着一道厚重的藤蔓鑽了進去,所有人都跟着進去,裏面是個向下的坡道,又走了一陣,一排廢棄的防空洞出現在面前。
“這樹林裏居然還有防空洞?”祝伊快走幾步,揚手點起了幾團燭燈大小的火焰給大家照明。
防空洞內黑漆漆的,空氣潮濕。
“難怪工程隊沒有選這邊。”禹風也走近一個防空洞往裏看了看,“裏面空間應該挺大的,有這個工程隊也不好施工吧。”
“你把人藏在這裏面了?”封行問長夏。
長夏輕輕把雲姜往上托了托,朝其中一個防空洞內走去:“我的力量在森林內強一點,只能先把人藏在這,李钰敏找到了也暫時進不來,就算不能把人送出去,也能暫時拖延點時間。”
防空洞內空曠的風聲嗚嗚響着,空氣中彌漫着發黴的味道,長夏背着雲姜打頭,祝伊為大家照明斷後,順着黑暗狹窄的通道一起向下,走了将近五六分鐘,空間突然開闊了不少。
“到了。”長夏說。
金色的火焰擰成一團升起,他們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洞,四面都是黑色的牆壁,地上被打掃的很幹淨很平整,最裏面的地上有一個圓形的祭臺,祭臺之上盤腿端坐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眉眼間帶着微笑,觀之可親。
和人形木雕的樣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