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合歡花
合歡花
解卷耳的生日恰好就在母親節,據安然女士的說辭,卡着零點陣痛,非常會挑日子。
所以每年的五月十二日,比起慶生,他都會提前買上一束粉嫩的康乃馨,先送給辛苦的安女士。
然後推掉所有事,自己獨享一塊小蛋糕。
不點蠟燭,不開排隊,不用祝福。
簡直不像是解卷耳的風格。
但是熟悉他的朋友,或者說能夠有心記住他生日的朋友基本上也都知道他奇怪的習慣,不理解但尊重着。忙的人提前幾天就把禮物寄過來,記得起來就踩着一天的末尾說一句“生日快樂”。
而解卷耳把這歸結為獨屬于自己的儀式感。
每到這天,給安然訂完花,基本上就可以把手機關機,自己慶祝。
孤獨和自由,其實相差不多。
今年或許略有不同,孟衍顯然是會準備驚喜的,除了那首《三色堇》,估計還有別的。
至于孟衍的生日,也很巧地趕上了一個節日,平安夜。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要在自己的生日告白,難道想求一個生日禮物嗎?
當然按結果算,孟衍得到了,是一個難忘的生日禮物。
解卷耳回憶了一下,往年的今天,有一次是窩在家裏看了一整天的老電影,還有一年趁着在俄羅斯,獨自搭了頂帳篷,看極光。
而現在,他正站在南大的校門口,等人。
他的視野最近恢複了一些色彩,雖然仍舊看不真切,但比之前的一團漿糊要好很多。将近一年的時間,事物仿佛都變得陌生,他只能一件一件猜測,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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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柏油路是灰黑色的,變色閃爍的是紅綠燈,世界成了大塊大塊并不鮮明的色塊,像極了怪誕的抽象派畫作,或者潑墨的寫意山水。
今年的五月還沒來得及開始熱,連綿的梅雨倒是先發力,聽了将近一個禮拜的夜雨,睡眠質量都提高了不少。
恰好今天放晴,安然都調侃他:“這不趁機出門約會?”
于是,他想和還呆在實驗室裏某人确定了一下。
【卷耳】:你還需要多久?
【Muse】:一個小時,等一個實驗結果。
【卷耳】:我來找你。
回了一條消息後,孟衍又沒了蹤跡,解卷耳已經習慣了。如果孟衍聊着天突然消失,大概率是被實驗絆住了腳。
是臨時通知趕到學校的,所以今早出門都是着急忙慌的。
到了下午,三三兩兩有學生進出校門,路邊還有些小水潭,倒影出行人頭頂郁郁蔥蔥的合歡樹。
有些合歡已經開了花,在深綠色的葉團之上,是鮮亮的粉色花序,仿佛一團團輕盈的絨球,垂出特異的絲線。
與綠化相比,南大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非本校師生進校需要擔保人才能進,他不想麻煩別人,就杵着盲杖找了棵樹下等。
不太幸運的是,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又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雨絲。
送來了一場太陽雨。
解卷耳打起出門随手拿的傘,将傘撐開時因為自己的準備而慶幸。似乎和孟衍呆久了,也沾上提前準備的習慣,不再是頭鐵的需要別人送傘的家夥了。
悄無聲息地改變,就像是春夏的天氣一樣。
兜裏手機震動,是孟衍打來的電話,估計終于從實驗室出來看到了消息。
“喂~”解卷耳慢悠悠地接起來。
“你在哪兒呢?”孟衍氣息有些喘,像是剛跑完八百米一樣。
相反,解卷耳氣定神閑地轉着傘柄,聽到對方的喘息,不自覺放軟了語氣:“你們學校正門,來接我吧。”
“等我。”
“好。”
解卷耳很少等人,一般都是別人等他。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比康乃馨和母親節的關聯性還要緊密些。
他小時等着父母回家,等到的是月上柳梢,他們疲憊而解脫的一聲“離婚”。他青年時心懷期待地等着流星,等到的是一夜噼裏啪啦燃燒的柴火和宿醉。去年他獨自在醫院等待檢查結果,等到的是失明的預兆和數不清的擔心。
當然也有幸運的時候,像是不再争吵的父母、終身難忘的極光、被打理地很好的院子和一個年輕的愛人。
之前房子前的原子一直擱置着,光禿禿的,只有孟衍的花盆擺在那兒。經過這段時間孟衍挖土澆水,圍出來了一個小花圃。
不知該說是精力充沛還是愛好老陳。
解卷耳還在天馬行空地想着,等待因此變得不再漫長。他并沒有注意到直直向他靠近的腳步聲,或者說,總會有人從他身邊路過,有腳步聲一點都不奇怪。
不同的鞋子踏在石板上,留下不同的聲音。
帥哥本身就吸引視線,更何況打着透明雨傘,拄着盲杖,一米八的帥哥。光從枝葉間透下來,斑駁的影子和傘骨遮住上半張臉,讓人好奇去瞧兩眼。
照理來說,解卷耳現在依舊是看不見的,但鬼使神差,他忽然擡頭朝遠處看去。
于是孟衍就見到這一幕。
雨絲落在透明的傘面上,彙聚成雨珠停留片刻,又順着傘骨滑下去。解卷耳微微擡起傘,朝着他的方向看過來,視線相交處,因為奔跑而急促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太陽雨是相對來說容易見到彩虹的氣候,孟衍明知道,彩虹只是陽光穿過雨滴發生折射、反射和再折射的正常光學現象。
但是見到透明傘面之上的微弱虹光,還是會被驚豔到。
相愛的時候,總是會想将最好的事物與愛人關聯。
難怪會有那麽多擦肩的大學生,帥哥和彩虹,哪一個都夠成為談資。
解卷耳歪了歪頭,依稀還是察覺到身前站了個人。
“孟衍?”他不确認地喊了一聲,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嗯。”
孟衍拉過解卷耳的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握住傘把,和他一起擠在傘下。雨不大,但他看到消息就跑着來找人了,生怕對方心血來潮又不帶傘。
現在的他可不需要用送傘的借口來接近他了。
“這次你忘帶傘了?”解卷耳松開手,任由對方接過傘柄,動作自然,就像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去年的那場雨。
“只要我們有一把就行。”孟衍帶着他進校園,解卷耳順理成章地混成了南大的學生。
他也确實很像。
“孟璐還說等她考完,要狠狠出coser。”他們互相分享着趣事,解卷耳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去年孟衍校慶時,那個粉毛妹妹就是孟璐。
“那你這哥哥不得陪一個?”
“得先等她考完才行,她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這方面和解卷耳一模一樣。
校園好像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自由而爛漫永遠是主基調。
他們就這樣撐着傘,牽着手,慢慢走在林蔭道上,如同每一對大學的小情侶。
算下來已經是共度的第二個夏季了,後面還會有第三、第四、第五……很多個夏日。
在即将來臨的夏天之前,孟衍帶着他找了間空教室,順路從不知道哪裏取了把吉他。
“本來是想等晚上再唱給你聽的,不過現在等這場雨停也不賴。”
他靠坐在講臺邊給吉他調音,時不時彈出一兩聲不成調的音,未成曲調先有情。
“這是你房間裏那把?不對,應該是你視頻裏那一把。”
解卷耳調侃着,樂正掉馬以後,他總是忍不住逗孟衍玩。架不住對方耍賴似的在他頸邊亂蹭,像只小狗。
所以最近,比起招貓,他更喜歡逗狗。
“沒錯,沒錯。”
也多虧力量解卷耳的脫敏治療,孟衍的臉皮厚度與日俱增,他現在已經可以直面自己的黑歷史了。
“我向音樂社臨時借的,這個教室本來是想着提前練一練,畢竟第一次對着你唱,失誤了多擔待。”雖然旋律和歌詞早已爛熟于心。
為了保持驚喜,在不确定解卷耳什麽時候回家的前幾天,他都是在學校音樂社偷偷練的。
“那我可要鬧了。”解卷耳佯裝生氣,然後示範着怎麽哄自己,“不過我很好收買的,賠我一塊提拉米蘇就行。”
帶着笑意的打岔結束,解卷耳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好,示意自己會做一個好聽衆。
簡單的弦音配上幹淨的嗓音,清唱是最考驗功底的方式,解卷耳忽然明白孟衍能成為四年校草的原因。
現場唱的氛圍和視頻裏有着很大不同,孟衍并沒有像他擔心的那樣。悅動的旋律并不像它的主題那樣憂傷,反而澄澈又輕快。
比起思念,更像是訴說。
以解卷耳的視角看去,其實模糊一團看不見人。不過孟衍背對着青黑色的黑板,穿着一身白T,想不注意都難。
陽光透過玻璃,丁達爾效應在這個空教室生效,可惜在場的兩人,一個視力并沒有恢複好,客觀上看不見;另一個專注于對面的愛人,主觀上看不見。
他們隔着光影粒子對視,仿佛跨越歲月山海。
“而我想帶着你在夏天的水潭飛行,撞破現實的夢境,牽牛和向日葵在雨中放晴。”
“他們說夏天适合童話,适合愛情,于是追逐着太陽的身影,直到發現最初的玫瑰很輕,依然能象征着生命。”
“原來我們的相遇早已被肯定,所有的一切不過一見鐘情。我懷着僥幸,和你對視又藏不住表情,等待你的回應。”
“missing thee,missing thee, my little prince~”
吉他弦的餘音還在空氣中回蕩,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情感蔓延。
直到解卷耳站起來,從椅子摸索着坐到桌子上,朝孟衍的方向攤開雙手。
這個動作讓解卷耳從一個乖乖聽課的好學生變成了離經叛道的壞孩子,可又像是一朵渴望關注的孤單玫瑰。
他笑着維持着張開雙手的動作,試圖眯起眼睛看清走近的身影,到底是沒能成功。
但他如願以償得到了一個擁抱。
像故事的最後,小王子得到了自己獨一無二的玫瑰。
“想當我的玫瑰還是騎士?”
他湊到孟衍的耳邊問,是對歌詞的最後一段的回應,也是一語雙關。
童話故事裏的王子與騎士,抑或是星球上的小王子與玫瑰。
“取決于你。”
孟衍環抱着他,解卷耳坐在桌子上的高度剛剛好,只需要低一點頭,就可以埋在肩頭,他的動作就像吸貓一樣自然。
如同最開始,他們關于玫瑰和浪漫的讨論一樣。他們是不同的,但又是相似的。
想法也好,性格也罷,單單說到人與人的相處,從來都不該是單純的否定或趨同。求同存異,理應是最恰當的處理方式。
可惜人只有兩只眼睛,好像生理特征影響了思想。人們只顧着盯着面前,而無法分心去想事物的反面,去思考自己的另一面。
所以找一個能夠心有靈犀的人很不容易,可又沒有翻刀山下火海那麽困難。
玫瑰種滿了星球,但最特殊的,永遠是小王子心裏那一朵。
就像解卷耳一開始在尋找那朵玫瑰的浪漫,而孟衍覺得玫瑰本身就是浪漫的一樣。
重要的是傾聽,而不是否認。
好在兩人都明白,愛情不是誰說服誰,生活也是。
生活才不是生命荒唐的編碼,生活的意義在于生活本身。【1】
“咚~”
下課鈴聲打斷了兩人的相依,南大用圖書館旁新建的鐘塔來整點報時,很懷舊的習慣。
“接下來什麽安排?”
解卷耳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該放開了。
雖然他們只要姿勢舒服,總會不自覺待在一起,但解卷耳目前可不想窩在随時可能有人進來的教室裏。
最常用的應該是家裏添置的懶人沙發。飯後,往往是解卷耳先躺進去,等孟衍忙完也會湊過來擠在一起,解卷耳不願意挪的時候,他就仗着力氣大把解卷耳整個人抱在身上,像是只非要和貓搶窩貼貼的狗。
熱戀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但對着親近的人免不了幼稚的心思。
“你還沒說喜不喜歡?”
“喜歡什麽,你嗎?”感覺到孟衍又有一把抱住他耍賴的趨勢,解卷耳趕忙表态,“喜歡,人和歌都喜歡。”
他可不想繼續被壓在不是很穩當的桌子上。
他順勢捏住孟衍的臉頰。和孟衍喜歡熊抱自己一樣,解卷耳最近喜歡蹂躏對方的臉,去觸碰,去描摹,透着解卷耳式的壞心眼。
“一年的記憶都不夠你寫進歌詞吧。”
牽牛、向日葵、金桂、金獎章、三色堇、玫瑰,隐晦而直白地說着他們的故事。
“完整的版本呢?”解卷耳忽然想起先前奇怪而暧昧的采集心跳聲的行為。
“等晚上。”也不是知道是故意賣關子,還是近墨者黑。
“好吧。”解卷耳佯裝好說話的樣子,卻依舊捧着對方的臉質問,“你打算發出去嗎?”
因為姿勢的原因,比起質問,更像是海妖在蠱惑水手。
所以孟衍的回答并不意外。
“都聽你的。”他被捏得嘟起嘴,好好一張冷酷的薄唇嘟成了小雞嘴。
“真讨厭啊。”解卷耳感嘆了一句。
“?”
孟衍歪頭,試圖表現他的無辜,明明自己還被牽制着。
解卷耳松開手,對于他來說已經算是猶豫了很久。這種意義特殊的歌被別人聽,總有種當着全世界的面公開的既視感。
可他又不是個在意他人評價的人。
“發吧。”
該炫耀就炫耀,讓他們知道,這麽才華橫溢又陽光帥氣的人是我的。
“話說回來,樂正好像很久沒有發作品了哦。”
“……雨好像停了,咱們回家吧。”
解卷耳失笑,放過了被戳到痛腳的樂正同學。細究下來,大家都是鴿子,誰也別說誰。
除了卡着5:20發送的《三色堇》以外,當然缺不了蛋糕和長壽面,來自中西結合的祝福。
還有一枚耳釘。
正式的禮物就是這枚紅寶石打磨成的星型耳釘,小巧簡約。
“我的耳洞還沒長上呢?”解卷耳任由孟衍捏着他的耳垂替他試着戴上,異物穿過肉的感覺很神奇,但不疼。
他歪頭半跪在沙發上,扒着靠背方便孟衍動作:“好像都快一年沒戴了吧,你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他記得孟衍也戴過黑色的耳釘,初見的時候,他還因為這多看了兩眼。
“很早。”孟衍确定沒有造成再次流血,松開手欣賞自己的成果。暗紅色的寶石墜在發間若隐若現,紅色本身鮮明張揚,與解卷耳偏白的肌膚相得益彰,如同雪中紅梅,月落平湖。
總而言之,漂亮極了。
孟衍忽然就能與愛上雕塑的皮格馬利翁共情,一個完全滿足自己審美的愛人多麽讓人心動。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發現Cherbit有帶耳釘的習慣,不過我搬進來後好像就不見你戴了。後來是某天晚上,我忽然想起這件事,特地注意了一下,想給這裏配一顆星星。”
他時不時觸碰揉捏着解卷耳的耳垂,簡直愛不釋手。隔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話說一半,于是慢慢補充。
那個充斥着紅酒、玉蘭、麝香氣味的夜晚,他激動得睡不着,就用眼睛描摹安睡的愛人。
從沒有那麽認真地想記住一個人的樣子,他看着對方如蝶翼的睫毛、挺翹的鼻梁、紅潤的嘴唇,每一處都恰到好處,仿佛被造物主偏愛。還發現了對方左耳上有一顆很小很淺的痣,就像人類發現星星一樣驚喜。
心裏前所未有的滿足,卻依舊想要更多,于是就有了這件暗含小心思的生日禮物。
這枚耳釘和他常戴的黑曜石是出自同一個朋友之手,滿打滿算也是情侶款。
解卷耳摸了摸左耳的新飾品,還有些不太習慣。
“因為那之後就不方便了。”他沒讓這個話題持續太久,歪頭問道,“所以好看嗎?”
“好看。”
他們依偎在沙發裏,選一部老電影作為背景音,想到什麽聊什麽。三花照例開始夜晚的四處溜達,對兩個黏糊人類的行為視若無睹,小貓咪早就習慣了。
過了春天,它又變回了成熟穩重的大爺樣兒,最終還是選在鞋櫃上,懶洋洋地窩成一團,只露出尾巴尖時不時晃悠一下。
“今天開心嗎?”
“當然。”
“明天和你再去檢查一下?”孟衍輕輕描摹着他的眼睛,比本人還要關心恢複的進度。
“好啊,我感覺恢複的不錯,今天能區分出色塊了。”解卷耳偏頭眯起眼,好像這樣能看清楚一些,“不過明天是不是又要下雨?梅雨季真讓人難受。”
“我看看天氣預報。”
“永遠不要相信手機的天氣預報。”
“沒關系,帶把傘就行。”
“……”
聊着聊着就親在了一起。
對于解卷耳來說,生日和平常并沒有不同。紀念和慶祝都是人賦予時間的意義,那麽重要的該是人,而不是時間本身。
所以只要他願意,每一天都可以是一個紀念日。
“那麽今天的禮物我就收下了,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的,我很期待。”他笑着提要求,顯然孟衍并不是很認同。
“什麽啊!”
明知道對方是帶着玩鬧的心思,還是被噎到不知道怎麽回應,于是也開始胡攪蠻纏。他知道解卷耳的腰特別敏感,只要一碰就回縮成一團,和貓的後脖頸一樣,那麽當貓咪搗亂的時候,捏住命脈就非常自然了。
“你犯規!”
解卷耳在他身下無處可逃,只能盡可能縮起來,更方便孟衍撓他癢癢肉。
兩人就這麽幼稚地在沙發上鬧起來,本來安靜和諧的氣氛蕩然無存。
不過,生活本就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裏細品生活百态,慢慢走才能嘗出滋味。【2】
開心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