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女人哭聲漸漸小了,她不敢再等了,打算一腳油門下去趕緊回家。
可一擡頭。
哪裏還有索命使者的影子,只剩壞掉的路燈一閃一閃,照映着空蕩蕩的暈濕地。
女人小心翼翼向前探過身子觀察情況。
阒寂的黑夜,只能聽到她和兒子充滿驚恐的紊亂呼吸聲。
“嘩啦——”
忽然,奇怪的聲音再次響起,視線中驀的多了一道灰藍色身影。
她吓了一跳,爾後才看清是剛才那個和尚,撚着佛珠緩緩而過。
女人瞳孔劇烈擴張,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開門下車。
她抱起兒子朝喬攸跑去,往地上一跪,雙手合十拱了拱:
“大師,剛才是我不懂事沖撞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您這次一定要救救我們!”
喬攸輕輕點頭,微垂着眉眼神情淡然,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道:
“看來,你們剛才已經遇到他們了。”
“大師大師,您要是能救我一次,要多少錢我都給!”女人情不自禁抱着喬攸的腿苦苦哀求,臉上的苦笑還不如哭好看。
喬攸輕輕拂開女人的手,表示“貧僧已入佛門,六根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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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所以會看到髒東西,是因為你兒子,他叫李昊翰對不對。”喬攸老神在在道。
女人一聽大師連她兒子的姓名都能算出來,更加堅信對方是能救她狗命的世外高人。
“對對對,大師神機妙算。昊翰,快給大師磕頭!”她按着兒子的腦袋一頓以頭搶地。
小孩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直往嘴裏淌。
“你兒子經常在外面招貓逗狗橫行霸道,欺辱同學,這才招惹了閻王爺不悅,但是無礙,閻王爺有個特殊喜好。”喬攸将大包扔到二人面前。
包裹散開,露出一截粉嫩布料。
“閻王爺最看重他的馬面使者,且鐘愛粉色,只要你兒子每天背着這書包去上學,讨了閻王爺歡心,他自然會放你們一馬。”
女人一聽,手指哆嗦着取出書包一看。
印着個白色皮膚紫色鬃毛的大眼睛小馬。
小孩兒一把搶過粉色書包,三下五除二背好,眼神堅定如同入黨:
“大師,我從今天開始絕對不讓書包離身,洗澡也背着,閻王爺應該會放過我和媽媽吧。”
“那倒也不用這麽麻煩。”喬攸撓了撓頭套,有點癢。
“用的用的!”小孩舉起右手以表忠心,“我最喜歡粉色啦,我喜歡的女孩今天早上也背了小馬寶莉的粉書包,我想背,讓我背吧!”
喬攸:?
合着還是個霸總預備役,喜歡誰就要欺負誰。
喬攸深吸一口氣:
“記住,要安分守己,絕不能再欺淩他人。”
“好好好,全聽大師的!”女人按着兒子又是一頓猛磕。
“最後,這件事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貧僧這是折壽十年才幫你們從地獄小鬼那裏打探到的消息。”
“絕對不說,大師放心!”
喬攸撚着佛珠,滿意點點頭,嘴裏念着臺詞,緩緩離去:
“要出事了,要出事了啊……”
車子火速離去,劃過一抹耀眼粉色,書包上的小馬笑得可可愛愛。
巷子裏。
喬攸摘下頭套換好衣服,将租借來的道具服整齊疊好。
“辛苦你了陸老師,演技很炸裂,我聽着都害怕。”喬攸由衷誇獎。
陸珩笑得爽朗:“不辛苦,我也玩得很開心。”
說起來,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也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明天排練,還會叫我麽。”陸珩又問。
“當然,我們是BF嘛。”
“BF?”
“Best Friend。”
當晚,李昊翰的爸爸剛到家,就看到兒子背着粉色的小馬寶莉書包,在陽臺上對着月亮虔誠地祈禱。
孩兒他媽一樣,挎着粉色包包跟着兒子一起祈禱。
爸爸:?
兩天後,學校。
櫻櫻望着門口,就見那幾個成天嘲笑小馬寶莉是智障動畫片的男孩子,人均一只粉色小馬書包,頂着個烏黑眼圈進來了,縮着脖子,就跟身後有鬼攆一樣,時不時回頭環伺。
然後齊刷刷走到她面前,站成一排,膝蓋一軟,直直跪下——
“阮櫻櫻!對不起!”
一邊說,一邊抹眼淚。
櫻櫻:?
臺上的老師都看呆了。
這群混世魔王這是……?
難道阮櫻櫻是什麽財團流落在外的千金公主?
*
“小喬哥哥,今天李昊翰主動幫我打水,王子鳴放學還幫我提書包,張伯庾還給我買了好多零食呢。”
喬攸接到了櫻櫻用小天才電話手表打來的電話,言語間透着喜氣洋洋。
“恭喜你啊,看來這幾個孩子終于良心發現了。”
“可是小喬哥哥,為什麽他們都背着粉色小馬寶莉書包來上學呢?”小小的女孩大大的疑惑。
喬攸揚起嘴角:
“因為,這本就是小朋友會喜歡的動畫啊。”
挂了電話,喬攸将租借來道具服拿去歸還,拿回押金。
他開始翻日歷。
後天就是陸珩的生日,糾結黨喬攸到現在也沒想出可以送他什麽禮物。
想想,小說裏的霸總都是怎麽做的。
送的禮物要麽貴到極致滿身銅臭,要麽廉價到極致滿腹真心。
至于囊中羞澀的女主和小受們,多是以身代禮,先緊着霸總們“吃飽喝足”。
喬攸順勢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僅代表喬攸濾鏡下的視角:
陸珩才不是什麽飲食男女,人家向來更多追求的是精神層面的高度。
或許,去陸珩的房間瞧瞧能找到線索。
喬攸端着切好的果盤,敲響陸珩房門,屋裏傳來低低一聲“進”。
寬大敦實的書桌前,陸珩正專心致志看手中的文件,被鏡片半掩了深邃的瞳眸,只剩睫毛根部連接的弧度,微微上翹。
雖然家裏的傭人都說他可怕,可喬攸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和這個詞聯系到一起。
奶白色的圓領毛衣,興許是因為布料過于柔軟,更襯托出他溫良順和的氣質。
“陸管家。”喬攸将果盤放在桌上,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餘光已經開始在房間中打量。
陸珩從文件中擡眼,原本淡漠的嘴角因為眼前這人的突然造訪而出現了輕微上揚的弧度。
“辛苦了,我切了果盤過來,吃完再工作吧。”
陸珩望着新鮮落着水珠的果盤,喉結動了動:
“謝謝你,我一會兒吃。”
喬攸目光轉了一圈,發現陸珩的房間很簡單。
極富質感的梨花木大書架陳列着古今中外優秀書籍,同色的書桌上也只是樸素擺着電腦鍵盤和文件架。
整間房間的色調都是色感偏軟的高級灰。
唯一一點鮮豔色彩就是桌上那盆綠油油的植物。
這是什麽花。
盆栽引起了喬攸的注意。
他本想直接問陸珩,卻見他已經将視線重新投放在文件中,本着不打擾他工作的想法,喬攸最後看了眼盆栽,在心中将它的樣子記下來,道了句“我先去忙”便離開了房間。
回到自己的逼仄小雜物間,喬攸按照自己的記憶将盆栽中的植物畫下來。
如劍般寬長的葉子,葉尖收緊似刀尖,顏色是比較常見的草綠。
喬攸的畫工也僅限于把線條畫直,剩下的全看植物科普君了。
植物科普君很快給出答案:
【看着像鳶尾花的葉子,現在有開花麽?】
喬攸說沒有。
【那就對了,鳶尾花在四五月份開花,到了十月份就只剩些葉子了。】
喬攸這下更加堅信陸珩就是他的天選之人。
他最喜歡鳶尾花了。
喬攸還記得小學四年級時,舅舅在外面工作,他獨自在家寫作業,這時有人敲門。
透過貓眼看到是一個非常漂亮且氣質斐然的女人,而且看起來還很有錢,她說她是來找舅舅的。
那時候喬攸沒什麽安全意識,乖乖将女人請進家門。
女人很奇怪的在舅舅房間裏轉了一圈,似乎看什麽都稀奇,摸摸舅舅的桌子,敲敲舅舅的床頭,最後她微笑着對小喬攸說明來意。
喬攸才知道,這個女人是哪個富豪家的千金小姐,車子壞了送到舅舅的維修廠,對舅舅一見傾心,而後展開了瘋狂熱烈的追求,而舅舅也從一開始對她禮貌疏遠到後來和她共進晚餐,關系逐步升溫。
喬攸是不知道這女人到底看中舅舅這大光頭哪一點,但他很清楚,這個美麗女人以後很可能會成為他的舅媽。
開始,他還為舅舅感到開心,覺得舅舅終于不用再每年過年時面對親戚催婚倉皇無奈。
可女人又看向他,笑眯眯問:
“聽說你是宇盛的外甥,是他把你養這麽大,可是,以後要是我和你舅舅結婚,你也要和我們住一起麽?怎麽辦,我這個人不太喜歡家裏有外人出入。”
一句“外人”深深刺痛了喬攸幼小的心靈。在這個女人出現前,他從不覺得自己是這個家裏的外人,可女人說出了事實。
女人臨走前從包裏掏出一只精致小盒子放在舅舅桌上,叮囑喬攸:
“告訴你舅舅,這是我為他特別挑選的禮物,我喜歡他,可不喜歡他身上的汽油味。”
出門前,又對喬攸道:
“小朋友,你應該還有別的親戚吧。”
雖沒明說,但喬攸雖小但不傻,也明白了她話中的潛臺詞。
那晚的喬攸,因為一句“外人”收拾好書包,給舅舅寫了長長一封離別信,哭着離開了家,一個人躲在橋洞下面,一邊哭一邊捶胸頓足:
“嗚嗚嗚,我以後就是流浪小孩了,只能和野狗從垃圾桶裏搶食物了。”
一直到後半夜,他從睡夢中被人拎起來,一睜眼對上舅舅怒氣沖沖的雙眼。
舅舅氣的頭皮都成了粉紅色,大聲呵斥他: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老子差點就報警了!”
見到盛怒的舅舅,喬攸并沒覺得害怕,反而被委屈的情緒瘋狂反撲。
他斷斷續續哭訴着,說不想打擾舅舅和舅媽的婚後生活,他只是一個外人,舅舅可以不用管他死活吧啦吧啦。
舅舅愣住:“舅媽?誰。”
喬攸把那個女人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一遍,舅舅聽後愣了許久,随即哈哈大笑。
他委身抱住小小的喬攸,就像抱住了自己的全世界。
後來喬攸才知道,舅舅和那女人吃飯只是想說清楚,他現在沒有戀愛結婚的想法,以後也不會有。
但女人出身大家族又是獨生女,被家裏寵壞了,根本不聽別人說什麽,只覺得她想要的,就必須得到。
喬攸被舅舅領回家後,舅舅拿起女人送的禮物看了眼,是一瓶鳶尾凝脂原料的大牌香水。
舅舅本想把香水還回去,卻又想到什麽,蹲下身子将香水遞給喬攸,問他:
“你還記得你媽媽最喜歡的花麽。”
喬攸當然記得,因為他出生時醫院開滿紫藍色的鳶尾花,原本只在四五月開的花卻反了季,于七月烈日下熱烈綻放,爸媽便覺得喬攸是花神對他們的饋贈,因此愛上了這種花。
花朵的可貴不僅在于它們勇敢的生命力,更在于它們寄托了對親人的思念,承載了他們深沉的愛意。
喬攸小心翼翼問:“那你不結婚,外婆舅公又念叨你怎麽辦。”
舅舅哈哈大笑,摸摸小喬攸的腦袋:
“攸攸,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會失去自我的,我只想成為我自己,只做我認為正确的事,其他人的意見不重要。”
所以,這瓶鳶尾香調的香水雖然差點讓喬攸成為小流浪漢,但他還是深切熱烈的喜歡着鳶尾花。
咦咦?
關于陸珩的生日禮物,他好像有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