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個體
第53章個體
看得久了, 秦時也算看出了幾分門道。
這個陣法啓動之後,就仿佛在地下開啓了預埋好的攪拌機器,将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翻攪到了地下。
到了地下會如何……不知道了。但從它們鬧出的動靜來看, 這一條擁有攪拌功能的壕溝威力應該不小。
秦時就有些羨慕, 他要是也學會這樣的神通就好了,也不必被大怪獸和小怪獸們一路追着跑。
這個時代, 封妖大陣剛剛成型,還沒有最後合攏, 袁天罡雖然不在了,但他的徒子徒孫肯定有不少都在忙活封妖的事兒。說不定某一天,他就能遇見幾位,能從他們那裏學幾手神仙法術。
秦時撓撓臉蛋,自己也覺得這種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他問賀知年, “封妖的陣法,是袁天罡發明的吧?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建封妖大陣幾乎耗盡了袁大師的心血, ”說起袁神仙, 賀知年的目光中帶着敬仰之色, “大唐境內, 所有針對妖族設立的陣法都是他和他的弟子們帶領鎮妖司建起來的。不過這人是半仙之身,又不愛與權貴結交,一般人也只知道他是神仙, 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就沒人說得準了。”
袁天罡是隋末唐初的玄學家。秦時對他的了解除了堯洲城外的封妖大陣, 就只有網絡上能夠搜索到的那些介紹了。傳說他擅長憑風聲斷吉兇,精通相面、六壬及五行。其中最出名的, 就是與李淳風一起完成的《推背圖》。
遠處宛如地龍翻攪一般的動靜慢慢平息下來。
夜空中的雲朵合攏又散開,一望無際的荒原上已經沒有了成片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黑色蟲潮。
那條絞殺了無數蟲妖的光帶, 也慢慢黯淡下來,一點一點沒入了地下。
秦時總覺得蟲群之前所在的位置後面,更遠一些的地方,似乎還有什麽東西在夜色裏蠕蠕而動。尤其在光圈消失之後,這種感覺反而變得更明顯了。
秦時覺得一口氣又被提了起來。他不确定的問賀知年,“你看到了?”
賀知年搖搖頭,“看不清楚。”
秦時小聲問他,“會是蠱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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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賀知年說:“但是從蠱雕的習性來看,它們從精絕、且末,一路殺到樓蘭、石雀城,想要入關的目标是很明确的。”
而且從蠱雕的天性分析,它出門打獵,會習慣性地召集各路妖怪,聲勢浩大的跟它們一起行動。像石雀城那種單打獨鬥的情況是比較少見的,但那也是它們已經把石雀城徹底打服了,對方同意定時上交供品。
換句話說,它們是純粹趕着點兒過去吃飯的。
“如果是蠱雕,”秦時不放心的問,“這個陣法能攔住它們嗎?”
賀知年點點頭,雙眼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他身上那種篤定的神色讓秦時一下就放松下來。早知道陽關城的周圍有守護陣法,他之前也不用那麽緊張了。
秦時盤腿坐在地上,膝上放着那把已經有些鈍了的寬刀,匕首藏在靴筒裏——這一路土裏水裏地打滾,卻沒有機會好好收拾保養,适合野外戰鬥的靴子已經糙得不成樣子了。
秦時愛惜地整理好鞋扣,拂掉了鞋面上的沙粒。
“你知道哪裏有手藝特別好的做鞋的匠人?”秦時突發奇想,他的靴子之所以好穿結實,是因為它的設計經過了無數次的實戰考驗,最貼合戰士們的戰鬥需求。
在這裏,雖然沒有高科技的合成材料,但天然的皮質本身就是很結實的,又有韌勁兒。秦時覺得也足夠用了。
賀知年一直覺得秦時身上的小配件很奇特,還很好用。聽他問起制鞋匠,想了想說:“我知道有一位老伯,他們家世代都給武将制作戰靴,手藝很好。等回了長安,我帶你去拜訪他。”
“好。”秦時高興了一會兒,又開始犯愁了,“工錢很貴吧?”
賀知年笑道:“你是我邀請的客人,不要操心生活上的小事。”
“那我也不能靠你養着啊。”秦時猜測賀知年的意思,大約是想要他投到賀家門下做家将,但他生平最忌諱的就是自己不能做自己的主。
對他和賀知年來說,最好的安排還是繼續做朋友吧。
能成為戰友就更好了。
秦時心想,家将幕僚之流的,還是算了吧。
“我能打獵,”秦時想了想說:“去長安的路上,如果有人需要押镖,我也能做。”
他絞盡腦汁琢磨自己都有什麽賺錢的能力。思來想去,發現自己除了長得結實一些,竟然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技能。
所有那些需要技巧的手藝活兒,木匠鐵匠之類的,他都不會。做個貨郎沿街叫賣吧,他又不會算賬。而且他還是個半文盲,看書的時候,繁體字能連蒙帶猜的看下去,寫的話大約沒幾個字能寫對……
底層百姓謀生的技能不會,上流社會的少爺們的基礎教育,君子六藝,他更是一竅不通。
思來想去,竟然只剩下一招,那就是把團子放出來,讓它在大野地裏找一找玉石料……
賀知年聽出了他的意思,頗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身份都要靠我作保,哪個人敢雇你去押镖?我當你是兄弟,你不要跟我見外。”
秦時聽出了他的意思——他當他是兄弟,并不是要替自己的家族招攬家将。他松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唉,話不是那麽說的,我到底也是大男人……”
賀知年安慰他,“等入了關,隴右各地有賀家的産業,不必擔心你我一路的盤纏。”
秦時從穿過來就在大野地裏混着,對這個時代的民生、人情世故一無所知,他知道自己要掙錢沒那麽容易,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等我掙了錢再還你。”他認真的承諾。
賀知年失笑,“你我兄弟,不必客氣。”
話題告一段落,遠處的光帶隐隐約約,已經快要消失了。
秦時望着眼前廣褒的土地,忍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盤桓許久的疑問,“我記得以前聽老師說,大唐國威最盛時期,西邊邊界線一直推到裏海。”
裏海到陽關,這差得也太遠了。
賀知年已經在心裏給他定位成了“西域某國的緝妖師”,聽他問起大唐的邊界問題,也并不覺得奇怪,耐心解釋道:“貞觀二十二年,我朝平定龜茲,設立安西都護府。并在天山以南的龜茲、焉耆、于阗、疏勒四城修築城堡,建置軍鎮,稱‘安西四鎮’。”
秦時點頭,表示這些自己都知道。
賀知年道:“玄宗時,安賊起兵造反,朝廷急調西北駐軍,返回都城平叛。吐蕃趁機攻占河西、隴右,切斷了西域守軍與朝廷的聯系。安西四鎮孤懸于外,最終陷落……算起來,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秦時,“……”
難怪秦時一路走來,總覺得哪裏都不對勁。就好比昌馬城,城中建有王宮,周圍還有附屬的村莊,如果不是河流改道使得這一片土地敗落下來,想來也是一個獨立的小國。但是按照路程來算,昌馬城應該是在大唐的版圖之內的。
他還一度懷疑自己穿越到了某個平行世界。原來是安西都護府幾十年前就沒了……
賀知年嘆道:“安西都護府陷落之後,除了吐蕃作亂,更有妖族橫行,駐守邊關的将士只能一退再退。目前西北各地,守兵人數最多的關卡就是陽關和玉門關。”
秦時明白了,不管後世的歷史上如何描述大唐的疆土,在這個時代,這個被後世稱為“晚唐”的時代,西北各地實際上已經處于國土雖在,卻無将士把守,妖魔鬼怪随時可以占山為王的狀态了。
秦時再次将目光投向城牆上方的将士,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這些人常年駐守在這裏,不但要守住這一道關卡,還要随時做好準備去收複那些實際上已經失去了掌控的土地。他們要面對的,除了土地上那些野性難馴,不想被收複的居民,還有橫空出世的各路妖怪。
他們背負着家國的責任,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秦時仍然感到不爽,但心裏的憤懑不平似乎……沒那麽強烈了。
算了,氣什麽呢?他有些疲憊的想,在守關禦敵的職責面前,個體的安危原本也沒那麽重要。
秦時終于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感到痛苦了。
他一直記着自己是一個人,堂堂正正的人。但是在這裏,沒有人會把他當人看。
在趙百福那些人的眼裏,他只是一個可以随時舍棄掉的籌碼。在石雀城,在這裏,在城關的牆根底下,他不過就是一條鮮嫩的魚餌。
他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不同的人劃分到不同的區域裏去:可以利用的人,或者可以舍棄的人。
秦時微微出神,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陷入了灰色的情緒之中。
在賀知年的眼裏,他又是什麽樣的人呢?
他轉頭去看賀知年,這個據說家世不錯的青年,與他時空相錯,卻擁有同樣的緝妖師的身份。
有時他覺得賀知年是一個合格的戰友,有時又覺得他藏着太多秘密,将所有的人都推拒在一定的範圍之外。
他有些看不透這個人。
賀知年沒有注意到秦時在打量他,他雙眼緊盯着陣法邊緣亮光逐漸黯淡的地方,忽然間站了起來。
“怎麽了?”秦時吓了一跳,滿腦子的世事不平一下子都飛了。
賀知年示意秦時看遠處,“我怎麽覺得那裏有一個人影?不,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秦時,我們遇到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