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游
第33章下游
賀知年沒有注意到秦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疑慮,自顧自的沉進了自己的思緒裏,喃喃說道:“青蜉蝣雖然會将人引入幻境,但其實能力并不強。我會中招,一是身上帶傷,精氣神不強。二也是有些大意了,完全沒有提防。”
他還不知道秦時也中招了,是被重明鳥給叫回來的,還以為秦時這種從寺廟裏還俗的僧人身上有佛法加持,懷裏還揣着重明鳥這麽一個瑞祥,故而邪祟不侵。
秦時也懶得多做解釋,他只想知道接下來他們該怎麽做。
賀知年指了指地下河奔湧的方向,“咱們從上游過來的,這一路也沒有見到有什麽合适的出口……”
他停頓了一下,意識到他這話說的有問題。事實上他們倆都是被澎湃的水流攜裹着卷下來的,一路上被礁石給撞的七暈八素,甚至當中還昏迷過去了。換句話說,他們壓根說不清這一趟漂流到底把他們卷出了多遠一段路。這一路上有沒有出口,他們也是不知道的。
賀知年改口,“地下河流大多會在某個合适的地點沖出地表。”
秦時點點頭。他想到了樓蘭城的取水房。沙漠地區,只有依附水源,人才有活路。地面上的人也會想盡辦法尋找地表之下的河流。
再說上游還有一堆怪獸等着開飯,就算他們能确定這裏距離昌馬城到底有多遠,也不适合往回走。
“走吧。”賀知年起身,伸出手來拉他,“盡量不要往岩壁上看。”
秦時一手捧着吃飽喝足有些昏昏欲睡的胖鳥,一只手拉住了賀知年的手。用力一拽,将自己從地上拽了起來。
腿有點兒麻。秦時踉跄了一下,上半身前傾,肩膀撞在了賀知年的肩膀上,撞的他也跟着後退了兩步。
小胖鳥被驚動,略有些迷茫地睜開圓豆眼左右張望,撒嬌似的沖着秦時啾了一聲。秦時低頭看它,見被它攏在翅膀下面的蛋殼都差點兒飛出去了,難怪小胖鳥不樂意。
他把剩下的将近三分之一左右的碎蛋殼收進了口袋裏,有些發愁的問賀知年,“這些東西吃完以後,給它吃什麽?”
賀知年拿手指戳了戳小胖鳥的肚子,得到了尾巴沖着他的待遇。
聽到秦時的問題,賀知年想了想說:“蛋殼還夠它再吃一天。蛋殼蘊有能量,是幼鳥最好的食物。這裏不缺水,有水的地方應當有魚,還有山岩裏的苔藓、小蟲之類的,都可以作為重明鳥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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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時放心了,他翻了翻口袋,把昏昏欲睡的小胖鳥塞進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個口袋裏,塞進去之後還體貼的在口袋外面輕輕拍了兩下,好像在哄小娃娃睡覺。
賀知年,“……”
他好像知道為什麽自己戳了小胖鳥的肚子,就被它用尾巴對着了。
随着他們起身,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無聲無息地飛了起來,像一群受到驚吓的螢火蟲似的,在地下河上方的水霧裏盤旋良久,才又無聲無息地落回到了岩壁上。
秦時回頭時看到這一幕,心裏浮起一絲疑惑,不明白只是地下河,又有什麽奇特之處值得青蜉蝣在這裏停留呢?
在幽暗的環境裏趕路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沒有自然光線,他們分不清日夜,也顧不上考慮日夜的問題,只能走一段停下來休息休息,然後起來繼續趕路。
身邊是湍急的河流,兇猛地撞擊在兩岸的岩壁上,細碎的水花揚起半天高,霧氣一般籠罩在河流的上方。河對岸岩壁上的青蜉蝣也像是隔了一層紗,閃閃爍爍的光點也顯得遙遠又朦胧。
腳下是濕潤的沙土和嶙峋的岩石,并沒有适合人行走的路段。
景色仿佛凝固了,除了兩岸附着着青蜉蝣的微微泛光的岩壁,就只有咆哮着沖向前方的河流,這讓秦時有一種陷入了迷境的錯覺,仿佛遇到了“鬼打牆”。
這種重複的景色會給人的神智帶來極大的沖擊,令人情不自禁的陷入自我懷疑之中——在這樣叵測的環境裏一旦心态崩掉了,那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秦時也不由自主的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走着走着就徹底瘋掉了。
賀知年停了下來。
秦時驚覺自己剛才不知不覺就有些迷糊了,他擡手摸了摸口袋裏軟乎乎暖乎乎的一個小毛團,輕聲問賀知年,“賀大哥?”
賀知年回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秦時看到他的雙眼在幽暗的光線裏泛着亮光,那是非常清醒的神色,好像令秦時感到有些惶惑的鬼打牆一樣的景色,并未對賀知年産生足夠的影響。
秦時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從河裏探了出來,無聲無息地纏住了他的腳踝。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秦時甚至只來得及将匕首攥進掌心裏,就在天旋地轉之間,被什麽東西捆緊了雙腿,拽進了湍急的河流中。
秦時猝不及防的被嗆了一口水,身體遠比大腦更快一步的做出了反應:掏兜,趕緊把小胖鳥扔出去。
但他的手還沒伸進口袋裏,就被一條冰涼柔軟的繩索纏住了。繩索極快地繞過了他的手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他腋下穿過,将他這只拽到了背後,牢牢捆住了。
秦時,“……”
秦時像一個坐在課堂上的中學生,似睡非睡之際,被老師突然叫起來回答問題,滿腔困意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一瞬間煙消雲散。握着匕首的右手當機立斷,反手握緊了匕首,探到背後用力一劃。
纏着他手腕的繩索猛然一哆嗦。
秦時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脖頸旁邊擦過。很奇特的觸感,涼滑粘膩,卻又充滿了繃緊的力量感。
然後纏着他手腕的力量就松開了。
秦時顧不上去觀察從他頸側擦過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手忙腳亂地去掏兜。手一伸進去,才發現口袋已經空了。
秦時的心也不由得一空。
小胖鳥呢?!
秦時奮力往水面上游去。
地洞裏溫度低,水中溫度更低。他的動作遠不如自己預期中那樣迅速,更要命的是,一到水下,他幾乎是什麽都看不清了。
地洞裏唯一的光源就是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發出的微光,水面之下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在此刻,在這一片幽暗的背景之上,卻有一條一條的黑影疾速閃過。它們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仿佛沒有任何滞礙,就那麽自如又無比輕松地靠近它們的獵物,如貓兒戲鼠一般,時而拖拽着他們往水下潛去,時而又竄出水面,發出一種奇異的嘶鳴。
秦時爬山涉水的本事是經過特訓的。但他特訓的時候也沒有被大蛇拖着上下飛,在這種毫無章法的疾速拖行之中,他的世界完全被颠倒了,分不清上下左右。唯一能夠把握住的,就只有在竄出水面的間隙裏趕緊喘口氣。
至于是不是又撞到了河岸兩邊的礁石,拖行的大蛇是不會在意的。
在水裏泡得久了,大約是溫度太低,秦時在大蛇的速度放緩之後,竟然神奇的感覺自己腦子清醒了許多。
他能分辨出拖着自己往前竄的這條大蛇約莫是個隊長一類的角色,因為在他們的前後左右,還護衛着不知多少條大蛇。
黑色,都有小孩兒的手臂粗細。
秦時不确定它們是不是昌馬城地下裂縫裏看到的那條從上方洞口垂下的蟒,以及它的子子孫孫。但它們确實很成規模,而且守紀律,行動一致。
秦時覺得自己對于這種生物的認知也被刷新了。在他的印象裏,這種冷血動物并不是群居屬性的。
趁着竄出水面的功夫,秦時的視線飛快掃過自己的上方:黝黑的洞窟,懸浮在河流上方宛如螢火蟲一般的青蜉蝣,飛濺起來的水花……
唯獨沒有他想看到的那一抹嬌嫩的乳黃色。
也是,那麽小小的一團,他要怎麽指望它能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裏追上來?只怕其中某一條大蛇張張嘴就把它給吞掉了。
大蛇猛然間飛竄入水下,秦時眼前一黑,冰涼的河水瞬間吞沒了他。河面之上那些鼓蕩耳膜的水聲也沉寂下去,變得柔和模糊。
秦時像進入了另外的一個世界,安靜沉凝。
靈魂出了竅,占滿心房的驚懼與疲憊也仿佛被深水的壓力從意識裏強行擠了出去。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就此睡去似乎也不錯”的想法。
轉瞬之間,大蛇拖着他又從河裏飛竄了出來。
澎湃的水聲撲面而來,震碎了秦時心裏剛剛生出的那一點兒頹喪。他深吸一口氣,抓緊時間打量四周,卻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一處位于河道中心的孤島。
地下河道在這裏拐了一個彎,河面變寬,河道中間被淤積的砂石堆積成了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小島。
河流的速度卻依然不見減緩,在兩岸的山岩上撞擊出巨大的聲響。
秦時覺得這一帶的青蜉蝣好像比上游地帶更為密集,因為可見度提高了,他甚至能看清楚盤旋在這片小島周圍的密密麻麻的黑蛇。它們潛在水下,仿佛一群看守。而他此刻就成了那個需要被看管起來的囚犯。
秦時不敢擡頭看岩壁上的青蜉蝣,但低頭看着水下的景象也很傷眼。把他拖到島上的那條黑蛇也不見了,秦時盤腿坐在潮濕的沙土上,呆呆出神。
他想,他大概率是要被吃掉了。這些黑蛇不動手,大約是把他當成了儲備糧,或者在等待首領第一個動筷……
水面嘩啦一響。秦時擡頭,就見大蛇從河裏探出頭,一扭身将一個黑影甩上了岸。
黑影毫無防備地被扔在地上,順着慣性打了兩個滾兒,然後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十分緊張地左右張望。
秦時與他四目交投,一瞬間甚至對大蛇産生了某種詭異的感激心理:它們竟然把囚犯關進了一個籠子?!
“你沒事吧?”
兩個人同時開口,賀知年抓住秦時的肩膀上下看了看。見他身上沒有新添什麽明顯的外傷,忍不住松了口氣。
“我沒事。”秦時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就是重明鳥不見了……”
“你說它呀……”賀知年臉上露出一個不知道怎麽安慰他的表情,“你大概對重明鳥瑞祥的身份還了解不夠。”
秦時詫異,這跟身份有什麽關系?他只是擔心它的鳥身安全。
但很快,他就知道賀知年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因為他看見一群大蛇從上游湧了下來,領頭的那條大蛇個頭要比其他的黑蛇都要大,腦袋也仿佛大了一圈,一雙紅色的眼睛閃閃發亮,仿佛鑲嵌上去的兩顆奇異的寶石。
而在它的腦袋上,正趴着一團奶乎乎的嫩黃色。
或許是看見了小島上的兩個人,那團嫩黃色還十分激動地上下跳了跳,發出了一聲又欣喜又委屈的叫聲:“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