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蜉蝣
第32章青蜉蝣
大約是緊盯着重明鳥太過專注,秦時忽然覺得不遠處的水聲都仿佛有些模糊起來了,好像河流的位置會移動似的,漸漸拉開了和他們之間的距離。
河岸上方那些依附在岩壁上的微生物仍然安靜地閃閃爍爍,像秦時小時候在郊外看到過的螢火蟲。它們成群結隊地漂浮起來,像一條發着光的紗巾,優哉游哉地飄過田野的上方,偶爾會落在河邊草叢上,于是那一片草叢都變得閃閃發亮。
和他記憶裏曾經看到的夜景一模一樣。
秦時擡起頭,看見稍遠一些的地方有一家三口手拉手的在散步,走在中間的一個小女孩嬌聲嬌氣的抱怨有蚊子咬她,她媽媽輕聲安慰她說行李裏有驅蚊的藥。另一邊,更遠一些的地方,有幾個男人圍着篝火,喝酒說笑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傳的很遠。
秦時從一家三口身後走過,看見他爸媽坐在不遠處的涼亭裏聊天。兩個人不知說起什麽,都笑了起來。
他媽媽靠在柱子上,臉朝着他的方向,看見他走過來,還朝着他招了招手。
秦時看着他們,忍不住開始傻樂。
他覺得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他們了。就算只是隔着一段距離這樣看着,就能讓他從心底裏泛起快樂又滿足的感覺。
秦時知道有什麽事不對勁。但他太久沒有見過他們了,所以哪怕他心裏知道眼前的畫面有問題,這一點兒模糊的懷疑也被他有意識的忽略了。
他知道自己是要離開這裏的,似乎有什麽事,正在等着他去做。可是離開這裏去做什麽,他暫時不願意去想。
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的看一看他們。
看的久了,秦時注意到眼前的畫面其實是在重複地播放:他回頭,看見父母坐在一起聊天,他們一起笑起來,然後他母親回頭看着他,臉上帶着笑容,沖他招了招手。
這是因為在他的記憶中,有關這個場景的記憶就只有這麽一段。後面又發生了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這次郊游之後不久,他爸爸就在出任務的時候受了傷,從一線退了下來。從那以後,他臉上就很少再出現笑容了。
換句話說,眼前這一幕,其實是秦時記憶中,他的家庭發生變故之前最美好的畫面,是秦家“最後的快樂時光”。
Advertisement
秦時想到這裏,心有所動。
緊接着,耳畔傳來一聲極清脆的鳥鳴。
不是黃鹂鳥那種婉轉嬌俏的叫聲,而是一下短促的叫聲,仿佛一記充滿了生命力的幹脆利落的鼓點,帶着勃發的英氣。
秦時覺得随着這一聲鳴叫,仿佛有冰冷的泉水當頭澆下,令他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而籠罩在他周圍的那一層無形的膜也瞬間破開,洶湧的水聲撲面而來,攜裹着潮濕的水汽,将他拉回了之前的那一片河灘上。
他盤腿坐在地上,身邊是剛剛醒來的賀知年。這小子也着了道,他呆呆坐在一旁,兩只眼睛茫然地盯着不遠處的河流,隐隐帶着幾分掙紮的神色。而之前被秦時捧在手心裏的蛋殼,已經碎成了一堆渣渣,一只拳頭大的幼鳥正窩在他的掌心裏,一下一下地啄食着他掌心裏的碎蛋殼。
秦時一眼看過去,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只小雞。
年幼的重明鳥長着一身稀稀落落的乳黃色絨毛,水汪汪的黑褐色眼睛,是很明顯的重瞳,這令它的眼睛看上去要比一般的鳥類更大,圓溜溜的,充滿了卡通形象特有的萌感。
尖嘴和爪子都是鮮豔的橘紅色。如果不是它的腦門上有一簇豎起的翎毛,秦時真要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只小雞崽了。
據說年畫上雞的圖案最初就是由重明鳥演化而來的。秦時現在覺得這個所謂的演化倒是容易理解了:長得确實很像小雞,只是略微大個一點兒,圓圓胖胖的,小身板顯得比普通的小雞崽更敦實。
重明鳥大約也察覺到秦時已經清醒過來了,它歪着腦袋打量秦時,圓豆眼裏流露出親近的神色,低低的叫了一聲。
秦時擡起一根手指,很小心地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是你把我叫醒的?那你能不能叫醒老賀?”
他有些猶豫該不該喊他,或者幹脆晃晃他的手臂。這樣的舉動到底會對一個陷入記憶中的人造成多大的刺激,秦時無法确定。他只覺得他之前看到的畫面其實并不是那麽逼真的,至少他這個當事人知道自己是有問題的。
以此類推,賀知年遇見的場景應該也不會太複雜才對。
秦時擡起頭打量周圍的環境,隐約覺得那些依附于岩壁上的亮閃閃的生物有些不對勁。它們附着在暗色的背景之上,仿佛彼此在傳遞什麽信息似的,一閃一閃的發亮。看得久了,就覺得那一片亮點都連成了一片,影影綽綽的漂浮了起來。
“啾!”
重明鳥在秦時的掌心裏啄了一下。
秦時清醒過來,有一種額頭要冒冷汗的感覺。他起身走到賀知年身邊,扶着他的肩膀調換了一下方向,讓他直接面對着河流上游的方向,那裏空間更開闊一些,也沒有那麽多亮閃閃的生物。
秦時不确定這樣做有沒有效果,但他已經知道這些亮閃閃的東西不能一直盯着看了。
秦時嘆了口氣,看看手心裏的小毛球,輕輕在它腦門上彈了一下,“鳥小能量大。小重明,厲害啊。”
重明鳥像是聽懂了他在誇它,圓豆眼微微一眯,露出一個幾乎是驕傲的小表情。
秦時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卻又嘆氣。他不知道地面上的那些同伴都怎麽樣了,他想把他們都帶出死境,可離開石雀城之後,這一路上卻盡是辛苦掙紮,最後也還是陷入了這樣艱難的處境。
秦時這個時候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重明鳥又低頭開始啄食蛋殼,啄了兩下擡頭看看秦時,用小尖嘴把碎蛋殼朝着秦時的方向拱了拱。
“啾!”
秦時詫異了,“是分給我吃的意思嗎?”
重明鳥目光中滿含期待,示意秦時看它面前的碎蛋殼。
秦時除了團子之外,沒帶過孩子。但他記得他媽媽說過,他小時候拿到好吃的跟父母分着吃的時候,父母都會配合的吃一點兒。這樣做是對孩子舉動的認可,肯定他與人分享的态度。
秦時想了想,擡手捏起一點兒碎蛋殼放進嘴裏。
“謝謝。”秦時摸摸它。
蛋殼雖然有點兒拉嗓子,但嚼一嚼也能咽下去。這畢竟是蘊含能量的東西,吃下去對自己也沒什麽壞處。
重明鳥轉頭看了看賀知年,露出一點兒遲疑的态度。大約是賀知年始終在發呆,沒有與它互動。
秦時又捏起了一點兒碎蛋殼塞進了賀知年的嘴裏。孩子有心要跟大人分享食物,這種舉動是值得肯定的。
重明鳥心滿意足地繼續吃飯。
秦時從賀知年的嘴唇上收回了手指。他發現賀知年嘴唇的形狀很好看,唇線平直,即使是意識不清的時候,也保持着一種果決的神色。
這樣的人按理說心志堅定。秦時心想,也不知賀知年陷入了什麽樣的記憶中……大約不那麽美好吧。因為他眉頭微皺,整張面孔都透出一絲抗拒的意味。
在秦時的注視下,賀知年緩緩睜開了雙眼。
迷茫的神色在他眼裏一閃而逝,很快恢複了清明。他有些疑惑的垂眸,看一眼搭在自己嘴唇上的那根手指……秦時的手指。
秦時,“……”
有一種要背什麽黑鍋的不祥的預感。
秦時連忙把手指頭縮了回來,指了指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掌,“小重明的蛋殼,它分給我們吃的。”
幼鳥擡起頭,友好的跟賀知年打了個招呼。
賀知年舔了舔嘴唇上細碎的蛋殼,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大對。但他仍然記得秦時似乎對很多事都知之不詳,便順着自己的理智解釋了一句,“重明鳥驅惡辟邪,蛋殼也是靈物,對九州的修行者來說,是一味難得的靈藥。”
秦時品了品嘴裏蛋殼的殘渣,沒品出什麽靈氣來。但也還好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味道。他覺得這東西靈不靈的,大約也要分用在誰身上吧。至少重明鳥這麽低着頭啄啊啄的,眼湊着小身體好像又胖了一圈。
秦時摸了摸無憂無慮的小雞仔,擡頭問賀知年,“向下游走?這些東西,對我們還會産生幹擾嗎?”
賀知年垂眸,也不敢再看對面岩壁上一片一片的螢火蟲了,“我聽說蜉蝣一族,有一支被人稱作青蜉蝣,它們寄生于地下,生存之地多是地質結構較為特殊的區域。”
“奇特,”秦時咀嚼這兩個字,“什麽意思?”
聽賀知年話裏的意思,這些閃閃發亮的東西應該就是青蜉蝣了。但這裏要說地質結構有多麽奇特也說不上。西部各地,關內關外,日常生活取水多靠地下河流。又有雪山雪水融化後滲入地下,彙入地下河流,滋養民生,這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賀知年解釋說:“以前曾有方士在地下陰陽火交彙之地遇見過青蜉蝣。”
秦時,“……”
秦時一頭霧水。從字面意義上來理解,陰陽火說的應該就是明火,比如地下岩漿,和諸如磷火一類沒有溫度的火焰吧?
秦時覺得賀知年說起這些的時候,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仿佛是個人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或許在這個時代,這一類的名詞是十分普及的,大多數人都知道的?
秦時猶豫起來,擔心問得多了會引來別人對他身世的懷疑。他雖然不打算一直跟同伴隐瞞自己的來歷,但穿越這種事畢竟不好解釋。要是被什麽心思不正的人知道,搞不好還會惹來其他的麻煩。
秦時決定還是先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