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色
月色
寧蔚特地請了一天的假到南垚去看望薛建安。
通過丁素的轉達, 已經确定薛建安脫離的生命危險,目前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
寧蔚三年前離開南垚後,便再也沒有見過薛建安。她從沒想過, 時隔三年再次見面, 竟是以這種方式。
丁素照顧了薛建安幾天都沒睡好, 此時臉上疲倦明顯,她勉強強撐笑意說:“小寧, 你能大老遠過來看望你薛叔叔,實在是有心了。”
寧蔚抿了抿唇,輕聲說:“薛叔叔好些了嗎?”
丁素道:“好多了,不過還要住院觀察一陣子, 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
寧蔚點頭。
丁素正覺得尴尬,這會兒眼神只好落在跟寧蔚緊緊牽手的男人身上, 她問:“這位先生是?”
寧蔚:“他是我的伴侶。”
丁素目露驚訝, 似乎難以置信,遲疑了幾秒才問:“小寧, 你……你結婚了?”
周時潋很禮貌地說:“你好,周時潋。”
丁素不自在地笑, “你好, 周先生看着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周時潋淡聲:“在佑原時我們曾經是鄰居。”
丁素好一會才認出來,“你就是小寧的同班同學?”
周時潋點頭,“當初也勞煩二位照顧寧蔚了。”
Advertisement
這句話丁素不敢當,尤其發生了薛建安中刀的事件, 她愈發覺得對不起寧蔚, 尤其心虛說:“不勞煩,小寧這孩子一直都很乖, 沒給我們添過麻煩。”
周時潋似笑非笑,扯了扯唇。
這時薛建安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小寧來了?”
丁素笑說,“老薛啊,你看是誰來看你了?”說着,她接過寧蔚手上的花和周時潋帶來的禮品,“周先生你先坐,先讓小寧和她薛叔叔說會話。”
周時潋看了寧蔚一眼,低聲問:“感覺怎樣?”
寧蔚朝他笑,“沒事,你先坐那等我,我有些話想問薛叔叔。”
寧蔚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薛建安病态的面容,輕聲問:“薛叔叔好些了?”
薛建安嗓音嘶啞,“好多了……好在及時得到了救治。”
“小寧,我聽你丁阿姨說,這次手術的費用是你幫薛叔叔出的?”
寧蔚沒回答,反而說:“薛叔叔,有些話我想問清楚,希望您能給我如實的回答。”
寧蔚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
薛建安盯着她異常平靜的眼神,心裏咯噔一跳,他看了一眼病房,眼神掃到周時潋身上時微微一滞,似乎猜到了什麽,皺了皺眉。
“有什麽話,你說。”
寧蔚問:“我想知道二十五年前,我爸爸和你車禍的事。”
丁素正在一旁插花,聽了這話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語氣溫度都降了下去,“小寧,你忽然提這個幹嗎?”
寧蔚沒看她,“薛叔叔,我只想從你嘴裏聽到如實的答案。”
薛建安臉色微變,停了半晌才說道:“阿素,你幫我去問問醫生在不在,我的身體情況再去打聽一下。”
丁素:“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
薛建安做出痛苦的樣子,“快去啊。”
丁素:“行了,我去我去。”
丁素不情不願出了病房。
薛建安的視線落在周時潋身上,張了張唇。
寧蔚直接說,“薛叔叔不用趕走他,他什麽都知道的。”
當年的真相,也是周時潋幫她查清楚。
上周她得知了一切後,本就想當面問一問薛建安,只是沒想到忽然會發生意外,她來南垚的計劃這才拖後了幾天。
薛建安的手緊緊抓着被子,他沉默的期間,病房內寂靜無聲。
周時潋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邊,視線落在寧蔚纖柔的背影上,看了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薛建安才低聲說:“你會這樣問我,那應該是都知道了。”
寧蔚點頭,“當年開車的是薛叔叔,對嗎?”
薛建安:“對,是我。”
他的視線挪到自己那條裝了假肢的斷腿上,緩慢說:“二十五年前,你父親用做生意後的第一筆資金買了一輛車子,那天他心情很好,特地來找我說要帶我兜風。”
頓了會,他繼續回憶:“後來半途中,我開始吵着自己開,你父親拗不過我,又見那條偏僻的路上沒有人和車,只好讓出了駕駛座。”
那天,薛建安沒有告訴寧遠思他出門前喝了酒。
最後因為薛建安開車技術生疏,加上酒精的作用下,車子經過轉彎時才不慎從山坡滑落。
薛建安不幸壓斷了一條腿,寧遠思也因此受了點傷。
寧遠思從前出過車禍的事,寧蔚很小的時候從母親的口裏聽說過,但具體情況她并不了解,只知道寧遠思傷得并不重。因此寧蔚才一直不知道車禍的真相,是因為她父母根本沒有把這個車禍當一回事。
後來寧蔚被薛建安接了回去,她從薛元拓的口中得知薛叔叔那條斷腿是出自她父親之手,盡管薛元拓時常拿這件事諷刺她羞辱她,她也始終不相信。
寧蔚臉色緊繃,“既然這樣,薛叔叔為何要跟丁阿姨還有薛元拓說,是我爸爸害得你成了這副模樣?”
薛建安渾濁的雙眼微眯,目光沉沉盯着寧蔚,他拳頭緩緩收緊又放松,不知做了多久的鬥争,他才似沒有壓力地開口:“因為我恨寧遠思。”
“恨?”寧蔚艱難地念出這個字,“那你知道嗎?我爸爸他曾跟我說過,薛叔叔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朋友?”薛建安覺得可笑,“他要是真的把我當做最好的朋友,當初就不會搶我喜歡的女人!”
“小寧,那你又知不知道!當初是我先認識的你媽媽,你知不知道,當初是我先喜歡她的,要不是寧遠思奪人所愛,現在做你父親的人就是我,你知道嗎?”
說到最後音量越拔越高,中年男人的嗓音夾雜着不甘與憤恨。
寧蔚盯着薛建安那雙通紅的眼睛,心中惆悵幾度翻湧,最終化為嘆息:“薛叔叔,你還不明白嗎?我的父母是相愛才走到一起的。”
“放屁!”薛建安忍着術後的疼痛,咬牙說:“如果不是我先認識的你母親,寧遠思哪來的機會跟她相識?他明明知道我喜歡你媽媽,分明知道我多麽喜歡她,那寧遠思是怎麽做的?他不顧我的感受追求你母親,最後結婚了才象征性的通知我一聲,他奪人所愛,兄弟做到此地步,我又為何不能恨他?”
寧蔚沒想跟他争執,輕聲說:“現在薛叔叔說什麽,我也沒辦法反駁了,我父母早就不在了,當初是如何的真相也無從得知,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薛叔叔那條腿跟我父親沒有任何關系。還請薛叔叔解釋清楚,還我父親的清白。”
她這段話,像是要徹底訣別。
薛建安呼吸急促,“小寧,你……你讨厭薛叔叔了?你別讨厭薛叔叔好不好?”
寧蔚垂着眼睫,很鄭重道:“薛叔叔,我跟我母親是長得有幾分相似,但請您清醒過來,認清楚現實,我不是我母親。”
說罷,她站起身,“您好好休息養傷,我先走了。”
“小寧!你不要走好不好?”薛建安躺着爬不起來,只能這樣嘶啞地喊。
寧蔚當沒聽見。
周時潋走過來牽住寧蔚冰冷的手心,輕聲問:“回家?”
寧蔚仰着臉看他,笑着點頭:“嗯,回去。”
周時潋打開了病房的門。
二人正要出去,迎面便撞上了薛元拓。
他不知何時來的,此時冰寒的雙眸輕微閃爍,泛着細微的水光。
寧蔚下意識蹙眉。
薛元拓喉結滾動,深深看了她良久,才往後退了一步。
等周時潋牽着寧蔚走出去後,薛元拓才低聲說了一句。
“醫藥費謝謝你,晚點我會打回你的賬戶上。”
薛元拓一直沒有回頭,也持久沒有聽到寧蔚的聲音。
半分鐘後,他抿了抿幹澀的唇,轉身進了房門。
病房內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薛元拓緩慢地解開将他脖頸處纏得死死的領帶,冰冷的目光掃到薛建安那張心若死灰的臉龐,喊了聲:“爸。”
薛建安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你還知道回來?”
薛元拓解釋,“工作太忙,沒時間看手機。”
沉默了幾秒,薛元拓問:“剛才你跟寧蔚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薛建安板着臉,“既然你聽到了我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我的腿的确和寧遠思沒關系,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欠我。”
薛元拓閉了閉眼,苦澀地問:“那你為什麽不跟我說?為什麽要瞞着我!你知不知道……”
因為這個錯誤,他恨了寧蔚多久。
薛建安冷笑,“告訴你有什麽用?你還不是個廢物?當初要你把寧蔚牢牢抓住,你就是這樣對待她的?你對她做了什麽,讓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離薛家!”
薛元拓啞着聲,“我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您不知道?”薛元拓感覺心口被死死地攥住,疼得厲害。
他眼眶泛紅,嗓音嘶啞地低吟:“我從小就喜歡寧蔚,可你是怎麽告訴我的?你說寧蔚的父親是害得你斷腿的仇人,你只教我怎麽恨寧遠思,卻沒有告訴我要怎麽對寧蔚好。”
很小的時候,寧蔚就喜歡追在薛元拓後面喊哥哥。
她那麽甜美活潑,可他卻始終謹記着父親告訴過他,寧蔚的爸爸是他的仇人這件事。
他多麽想拉着寧蔚的手,跟她說,哥哥也喜歡跟你玩,可那時候的他,看到寧蔚,滿腦子只有父親的叮囑。
後來寧蔚住進了薛家。
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喊他哥哥。
他是怎麽回答的?他無情地諷刺她:“少套近乎,我不是你哥。”
那一刻,他也清晰地看到寧蔚眼睛裏的光一點點的黯淡了下去。
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年,能有機會和喜歡的女孩朝夕相處,他的內心除了按捺不住的開心,還有一種矛盾的仇恨心理一直壓着他。
他日夜處在這種愛恨交錯的處境中,幾乎要瘋掉。
沒人知道他每次看到寧蔚和周時潋走在一起,他有多嫉妒。
沒人知道,每當他看到寧蔚怎麽偷偷注視着周時潋的背影時,他有多後悔為什麽沒有對她好一點。
更沒人知道,那天他發現寧蔚寫給周時潋的情書時,他是什麽心情。
他從小就喜歡的女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了喜歡的人。
她的喜歡,與他無關。
而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弄丢了自己喜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