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自是可以, ”江如月不以為然，“只是現在我正要去尋那奪面妖的線索，将他一人暫且留在了……”
“阿月。”
她話未說完,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聞聲回頭, 見顧長青朝她走來，面上仍舊裹着紗布，小黑在他肩頭挂着，方才那一聲, 卻是小黑發出來的。
“長青？！”江如月疾步上前，朝他身後望去, 沒發現傀儡痕跡，蹙眉看向小黑，“可是出什麽事了？”
小黑甩甩尾巴, “沒出什麽事，長青想出來，我拗不過他，只好帶他出來……”
“傀儡呢？”
“傀儡……長青讓我以火驅之，至于那個陣法……外部似乎難破，內部卻不然, 長青給破了……”小黑越說腦袋垂得越低, 不敢對上江如月雙目。
忽而, 它豎起腦袋，一本正經的道, “不怪小黑, 是我要它帶我出來的。”
這分明是顧長青的口吻神态。
“通感？”江如月目露驚疑之色。
所謂通感, 便是以靈力灌注一人或妖之身，便可共享五感, 心意相通，目視其所視，聽其耳所聽。
“是。”小黑腦袋端的筆直，綠豆大的眼滿是認真之色，“此妖物無聲無息，也無妖氣，我未留神着了道，怕你也有危險。”
未留神……
江如月垂下眼睑。怕是她當時說的那番話致使他分神，所以才被那妖物得逞。
那時，她該提醒他注意安全的。
“他是誰？”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響起，江如月擡頭時，顧長青肩頭的小黑正豎直腦袋兩眼散發幽光盯着贛寧。
贛寧上前一步，踱到江如月身旁，“這位莫不是師妹說的朋友？”
“你是誰？”小黑開口，是顧長青的冷聲口吻。
贛寧抱劍一禮，“在下贛寧，是阿月的師兄。”
“師兄？阿月未曾同我說過什麽師兄，若你是阿月師兄，同她交好，阿月落魄時，你在何處？”
一番話言辭犀利，如針似的直戳贛寧要害，逼得贛寧低垂下眼，握劍的手緊繃到無以複加，片刻後又重新擡眸。
“這是我與師妹之間的事，方才已同她解釋過了，”他視線掃過顧長青紗布覆裹的面容，“閣下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再擔心他人吧。”
小黑一言不發，還是顧長青的神态，蛇信嘶嘶吐出，身形扭動，鱗片摩擦發出輕響。
四目相對，已是霹靂火閃，硝煙暗生。
察覺氣氛不對的江如月岔開話頭，“師兄，你不是正在做驅妖法事嗎？村長家的該等急了，你且去吧。”
“可我……”
“若是有了那妖物的線索，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就在村外不遠處住着。”
話說到這份上，贛寧也不好再留，只得道，“好，我忙完了去尋你，羅雲應當知曉些什麽，我們可以共享一下情報。”
江如月颔首點頭，目送贛寧遠去，小黑也褪去了顧長青的神态，嘶嘶晃着腦袋，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情敵？有意思，這下有意思了……”
江如月擡手輕彈它腦袋，“別胡說。”
“我胡說什麽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小黑嘴裏低聲嘀咕着，見江如月又是一記眼風掃來，連忙閉嘴。
“長青，你現在行動不便，我還是讓傀儡送你回去吧。”
小黑臉上神态瞬間轉變，專注且認真，“不必，我能照顧好自己，也可以幫到你。”
專門強調了一番可以照顧好自己，看來對方才贛寧的話入了心。
看江如月沒有松口的打算，他急上前一步，“你若強行将我送回，我還是會想辦法出來，多少次都會。”
知曉他并非說笑，江如月擡手輕揉眉心松了嘴，“好吧，跟在我身邊，在我視野範圍之內，不要一個人随意走動。”
顧長青當下點頭。若是五官在，想必已然眉目化開溫情。
繞回主路，老丈還在原地等着，見着江如月跟顧長青出來，當下展顏一笑，沖着二人點頭欠身。
“勞煩繼續帶路了。”
江如月說着，順勢牽起顧長青的手。即便知道他與小黑可以通感，但還是不放心，素日裏為師弟師妹們操心慣了。
老丈做了個請的姿勢，便繼續在前方帶路。
村子不大，一家一戶距離也不甚遠，俄頃，老丈便停下腳步，指着前方籬笆圍着的院落面露難色，“便是前面那戶人家了，我兒做下那般錯事，我不便過去，只能勞煩大仙自己前去了。”
江如月點點頭，回頭看顧長青，正要将他跟老丈一同留下，他卻好似有所察覺，将她的手握得更緊。
無奈，只得帶着他朝那籬笆院邁去。
院落內，有一裹着藍底白花頭巾的婦人在清掃院落，餘光瞥見江如月二人，被其身上散發出的仙靈之氣吸引，手上動作也虛浮許多。
江如月停下，“大娘，我來打聽些事情。”
那位大娘循着她來路望去，正好瞧見準備躲避的老丈，心下頓時明了，原地躊躇片刻，将手中掃帚收起，上前為二人拉開了籬笆門。
距離近了，方才覺跟前女子生的芙蓉出渠之貌，心中驚呼一聲仙子，再移目朝她身側人影看去，霎時間被驚掉手中掃把。
小黑不滿的嘶嘶一聲，“幹什麽？以貌取人啊？”
“不得無禮，”江如月皺眉低嗔一聲，輕捏顧長青的手示以安慰，複又對那婦人解釋道，“途徑此地，碰上了那奪人面目的妖，舍弟未曾留意中了招，大娘莫要害怕。”
“奪人面目的妖？說的可是那個天譴？”
“其實并非天譴，是妖物所為，我師兄已在村長家中開始捉妖驅邪設壇做法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大娘又看向顧長青，這回眼底驚懼之色消退，多了分憐憫，“姑娘帶着你弟弟進來坐吧。”
側身讓開一條路，江如月拉着顧長青走了進去。
屋子雖小，但五髒俱全，打理的幹淨整潔，一張四方木桌擦得锃亮，大娘拉開矮凳讓二人坐下。
“我去給二位倒些茶水來，鄉下人無甚好茶葉，還望二位莫要嫌棄。”
“怎會，大娘不嫌我二人叨擾就好。”
江如月莞爾一笑，看那大娘忙碌，旋即開始打量四周，不覺妖氣，也不見那位被人偷看了洗身的姑娘。
她側目看向身側男人，手還被他緊緊握着，“長青覺得此處如何？”
小黑好奇四下觀望的腦袋當下朝江如月轉來，“幹淨整潔。”
“非是問你這個，”江如月啞然失笑，“覺得此處風景、民風如何？”
“風景甚好，民風淳樸。”
“長青可喜歡？”
“尚可。”
眼見大娘從門外邁入，江如月收住話頭，起身接過大娘手中茶碗，“多謝。”
“你弟弟倒是……奇人，身上竟挂着一條會說話的蛇。”大娘笑說着，坐在離小黑較遠的一旁。
“修道之人，難免會養些靈寵伴身，”江如月抿了口茶水，将茶碗頓下，轉眼看四周，“大娘，我也不跟你繞彎子，聽聞那張生是村中第一個被奪去面容的人，我特意來尋你家姑娘，想來問問當時的情景，我知是為冒昧，可那張生沒了嘴，實在別無他法，還望大娘見諒……”
大娘理解的點點頭，緊接着嘆息一聲，“但真是不巧了，我家姑娘今日跟王奶奶家的孫子出去玩，到現在還未回來。”
“無妨，我二人可以等。”
這一等，竟然等到天色擦黑。
院外傳來男女歡笑聲，大娘聞聲而起，伸脖子朝外張望，“哎呦，我那姑娘可算回來了。”
起身要迎，門簾卻被一只素手掀起，女子笑嗔聲緊随而入，“日後不能這麽晚了，我娘準該訓我了，都怪你……”
緊接着便是一道青年男子聲音，“都是我的錯，我來跟大娘說。”
簾子掀開，一陣清風攜裹着女子身上香粉味道撲入，一男一女身形落入江如月眼中。
女子身着淡粉長裙，面貌素雅，臉頰染着兩抹淡淡粉暈，含羞帶怯，看到屋中有客人，尤其視線落在江如月面上時，眼底掠過分驚豔後愣住。
身後男t子穿着麻衣短打，滿頭烏發用藍色布帶在腦後高高束起個馬尾。穿着樸素，但那張臉卻是俊的。
長眉星目，鼻若懸膽，薄唇外朗。
看身旁女子怔忪，便循着她視線望去，落在江如月面上，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娘，這位是……”女子開口發問。
大娘上前介紹，“這位是來捉妖的仙子同她弟弟，她弟弟不留神着了妖魔的道兒，所以來尋你問問那日的事……”
江如月沖着女子颔首一禮，“叨擾了。”
“不過你二人怎麽玩這麽晚才回來？”大娘不滿的瞥向旁邊男子，“阿松，你可不是把我家采蓮當成什麽水性楊花的姑娘了吧？”
阿松視線還在江如月面上停留，聞聲慌亂收回視線，換上笑臉來，“大娘，您可說笑了，我絕對沒有那種心思。”
“那便好，”大娘哼笑一聲，擡手在阿松臉上輕掐一把，“你這小子，最近吃了什麽補物，我怎麽覺得你最近俊了許多。”
阿松揉着臉頰，“地裏有什麽便吃什麽，大娘又拿我尋開心了，今日确實玩的回來晚了，都怪我，大娘可莫要遷怒蓮妹妹。”
他說着作揖賠禮，讓采蓮娘眉眼舒展，“好了好了，逗你玩的，你這小子還真當回事了。”
“那采蓮送到，我就先回去了。”阿松拱手一禮，掀簾離去。
聽着腳步聲遠了，江如月方才開口，“大娘，您覺得那位阿松，比原先生的俊了嗎？”
大娘還沒開口，采蓮搶先道，“姑娘莫不是要說，阿松哥是那奪人面目的妖吧？”
江如月抿唇不語。
“阿松哥是比原先俊了，但可并無太大變化，只是少年長成，姑娘可莫要胡亂猜測。”
“好了，回來這麽晚，飯菜都快涼了，我去盛飯來。”
一碗糙米飯，幾碟素菜。大娘臉上帶着不好意思的笑，“又要姑娘跟着我們将就了。”
采蓮卻輕哼一聲，“若是吃不下，大可以直接走，錯過飯點再來，過來蹭一頓飯，還有什麽将就不将就的。”
大娘擡手在她額上用力一點，對着江如月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家就這一個姑娘，讓我跟她爹慣壞了。”
“無妨，凡間多重男輕女，少見有獨女的人家，是該寵着些。”江如月說着從袖中摸出一支玉簪，“若是不嫌棄，這個當做我二人叨擾的謝禮。”
那簪子玉色甚好，在燭光下折射着溫潤光芒，采蓮只是看了一眼，端着碗筷的手便頓住了。
江如月微微一笑，将玉簪往她面前又推了推，“也當做是問姑娘一些事情的報答。”
“等你問完我再收，也算錢貨兩訖。”
這采蓮姑娘倒是心直口快，江如月也不客氣，開門見山的問道，“那日張生沖撞于你時，你可有感激到周圍有什麽異樣？”
“異樣……”采蓮放下碗筷，一手撐着下巴擠出來些嬰兒肥，“好像沒感覺什麽異樣……就是有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一回頭就看到張生在窗上趴着，吓我一跳，我知他平日裏愛慕我，沒想到喝了一點馬尿後竟然做出這種事，再也不想理他了。”
“可否帶我去瞧瞧你沐浴之所？”
“可以啊，不過這有什麽看的？”采蓮起身帶路。
江如月起身，旁邊顧長青仍舊拉着她，寸步不離。
采蓮似是才注意到這個古怪的男子，嗤了一聲，“他也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遭了天譴了？”
“莫要胡說。”
顧長青肩頭小黑忽而擡起腦袋，将那采蓮驚得花容失色，險些驚叫出聲，半晌緩過神來，雙目蓄着淚光，貝齒緊咬朱唇，“我、我最讨厭蛇了，他得離我遠點。”
“長青，你先留在此處吧。”
“我保證，不吓着你。”好不容易握住的手，哪兒有松開的道理。
顧長青心神一動，小黑順着他衣領爬入，乖乖沒有再出來。
“還請姑娘帶路。”
采蓮看看江如月，又看看顧長青，躊躇半晌，确認那蛇不會再出來，方才帶着二人去了她沐浴房間。
一間小木屋，沒有窗，只水汽蒸騰的位置開了兩指寬的口。
江如月将屋內陳設掃了一遍，“當時你沐浴，周圍可有放銅鏡之類的反光物？”
采蓮搖搖頭。
這可真是古怪。
她還從未見過毫無妖氣、還可無聲無息傷人的妖物。
“聽說村長家今日請道長驅妖做法事了，要我說，根本不是妖，就是天譴，否則這法事做完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再不然，就是那道長是個騙子……”
話到此處，忽然想起娘說眼前這位姑娘是那道長同門，悻悻咬唇将剩下的話咽下。
“問、問完了嗎？那簪子，我可收下了？”
江如月眉心微斂，還打量着此處陳設，聞言點點頭，“今日叨擾了，明日我還會來，姑娘若是想起什麽細節，記得告訴我。”
無需多留，帶着顧長青往回走，飯也未吃。
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來，明月清冷的光灑落在村中街道，江如月牽着顧長青借着光往前走。
左右村民幹了一天農活早已歇下，四下安靜的緊。
“長青，你可有想起什麽特別的？”
“我……想不起來。”
小黑停頓了下，低垂腦袋。
他當時心不在焉，除卻那道刺目的光之外，什麽都記不起。
又憶起江如月說的話，他大掌不由得緊縮，将她素手握的更緊。
若是再聽到一回，他怕是要瘋。
江如月被他捏的吃痛，等他這勁兒過去，心下暗嘆一聲，帶着他回了帳篷。
還未到跟前，遠遠地就瞧見她留下的傀儡将兩個人圍在當中，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
“可是贛寧師兄？”
那頭傳來松懈高呼聲，“師妹！快收了你的傀儡吧，我乏累一日，實在是對付不過來了。”
江如月廣袖一揮将傀儡收起，快步要上前，被顧長青握着的手卻傳來一股大力，将她拉住，只得放緩步伐朝那邊邁去。
“師妹，你可算回來了，我在這兒等了你許久……”
贛寧大步迎上前，一眼就看到二人緊握的手，“你們這是……”
“長青行路不方便。”
“行路不方便，該在帳篷內好好待着才是，師妹在外尋找線索幫你已經很是辛苦了，閣下未免太不懂事。”
顧長青肩頭小黑張口答道，“閣下先護好自己的人，再說其他吧。”
說完，看向那頭站着，沒了鼻子的羅雲。
“你二人別再鬥嘴了，師兄，今日驅妖法事，可有收獲？”
贛寧點點頭，“有！法事結束，我捕捉到幾縷妖氣，将之封存好了，若那妖物靠近，這妖氣會有異動。”
他從腰間摸出幾只掌心大小的琉璃瓶，一只遞到江如月手中。
瓶子清透，借着月光能看到裏面宛若發絲煙霧般的妖氣在游移。
“不愧是師兄。”
贛寧含蓄一笑，還未開口，就聽得顧長青冷笑，“小把戲……”
“你這人，我師兄這是小把戲，那你呢？來點大把戲？五官全丢了還好意思在這兒嘲諷別人。”
一旁自始至終沒有發言的羅雲聽不下去，上來便對着顧長青開怼。
“我的東西，我自己會拿回來，用不着什麽耍把戲的師兄。”
“說大話誰不會啊？有本事你現在就去！”
一個沒五官，一個沒鼻子，吵起架來畫面極為詭異滑稽。
江如月蹙眉沉聲，“都住口。”
聲音不大，但二人卻心神一緊，同時閉嘴。
她随手又幻化出來一頂帳篷，“歇息吧，明日一早還要出去尋線索，只這縷妖氣遠遠不夠。”
舉步入帳篷，理所當然的牽着顧長青沒有松開，旁邊贛寧卻上前一步，拉住顧長青另一條手臂。
“阿月，他是男子，跟我們一同歇息吧，我會照顧好他的，相信我。”
“這位師兄若是怕我對阿月做什麽？那大可放心，君子正身，昨日夜裏我便與阿月一同睡的，無事發生，更何況，我不認識你，阿月信你，我不信你，我只認識阿月，只相信阿月。”
“你說什麽渾話？！”
贛寧勃然大怒，俊逸的面上青筋跳起，直接攥住顧長青衣領。
顧長青絲毫不讓，反手扣住他脈門，小黑替他開口，冷聲挑釁，“沒說什麽渾話，只是在陳述事實，君子坦蕩，你若想拳頭底下見真章，我即便失去五感，也可幫你松松筋骨！”
只聽得一聲風響，有持戒鞭的傀儡現身，照t着二人身上一人一下。
江如月陰沉着臉，“再吵今晚都不用睡了，練練基本功。”
顧長青未曾見識過大師姐江如月，但羅雲與贛寧是見識過的，當下收手立在一側。
“顧長青，你過來。”
江如月拽着他入了帳篷，設下一道結界，将二人聲音屏蔽。
“你今日是怎麽了？與贛寧師兄不過初次見面，哪兒來的仇怨？”
“他對你有念想，便是與我有仇。”顧長青坦然，“我可以安靜守在你身邊，但不許其他人也守在你身邊。”
“你在胡說什麽，我與他只是師兄妹……”
“你這般想，可他未必，我就是不允，”他忽然伸手，扣住江如月手腕，“阿月，只有你我二人我便控制的住自己，若你身邊還有旁人，我會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