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一
鐵柱在垃圾桶裏萬念俱灰地仰望星空。
“10月9日上午九點，全球網絡文學聯盟第一百零三次代表大會将在毛裏求斯灣仔中心舉行，據相關人士透露，大會主席張老千先生屆時将向公衆展示網絡文學發展的新成果……”
他試圖移動了一下三十條腿中的一條，不知道牽扯到哪根線路，帶着雜音的新聞從播放器裏飄了出來。不同于他腳下十幾個家用機器人，他是被活着扔進去的——電量還剩5%，他還能再鏟一勺貓砂。
“我的好兄弟，上帝會保佑我們的，樂觀些吧！”
和他同一個環保袋的托尼正在誠心祈禱。他們這些家務機器人在使用之初就會進行內部連網，以便為主人節省時間。雖然現在聯系不到其他同事，有個能交流伴還是挺欣慰的。
主人家的熊孩子十分可怕，不高興時什麽都能幹出來，就像昨天托尼給熊孩子剪了個時髦的頭，卻被砸斷了一條胳膊，跟鐵柱一起淨身出戶。
鐵柱：你還有多少電，托尼老師？
腿邊的理發師不再說話了，鐵柱不禁悲從中來——明日一早，清理街道的同類就要把他們打包拖到機器處理廠去，抽筋扒皮，五馬分屍，回爐再造……
他的搜喵字典飛速地耗着電量。
視野忽然黑了，這是關機的前兆。
很快鐵柱就意識到并非自己看不見，而是垃圾桶的蓋子合上了。他的聽覺變得非常遲鈍，只能靠身體感應周圍的變化。
“搜索完畢，5區有一健全機器人，帶回基地。”
隔着一層鐵皮，他感應到有“人”在用探測器搜索“活物”，他中标了。
“蠢貨，垃圾桶不用帶！”一個男人在接收器裏模糊叫道：“誰叫你給這破爛玩意連內網的？”
“先生，我很抱歉。”這名機器人是個萌妹子。
他被數據庫剝離，最後一眼“瞟到”這妹子的頭像，ID是北小鳥。
人造亞月在天上熠熠生輝，鐵柱卻感到自己的前途無比黑暗，連被稱呼“破爛玩意”也不在意了。
身後的垃圾桶撲通一聲，砸下個什麽東西。
這年頭機器人管控非常嚴格，每廢掉一個就要在官網注銷，以防止地下組織倒賣機器人器官。每年有大批同伴被摘取芯片，運往中東、南美、非洲小鎮，沒日沒夜的做工，直到斷手斷腳、口不能言——不是每個機器人都有生物仿真AI那樣的好運氣，被主人捧在手裏執行各種複雜任務，就像眼前這個金發碧眼的娃娃。
電量快要耗盡，他勉強輸出最後一行字：你剛剛扔了什麽？
北小鳥：Заткнись（閉嘴）.
鐵柱把5%的電全用在仿眼上，他看見了驚悚的一幕——攝像頭拍不到的角落，妹子在穿女仆裝，平滑的腹部有個狹長的裂縫，正在閉合。
原來這是個俄羅斯套娃！
鐵柱：我是中國機，字典打不開了。
北小鳥：剛剛我把葉卡捷琳娜四世扔進去代替你了。我肚子裏有三個妹妹，四世跟你長得很像。
這妹子的語音雖然冷冰冰的，心卻不壞——腦子畢竟抵不上人類。
鐵柱：我們要去哪兒？
北小鳥：去組織。
鐵柱發不出字幕了。
北小鳥：怎麽不說話了？我把你帶回組織喂熊哦？
鐵柱：爸爸，請在組織面前美言幾句。
這個組織貌似很有錢，能養得起熊，還叫生物仿真AI幹體力活。人類真是奇怪，他的主人也很有錢，家住北京二環，三百坪的大宅子裏養着許多機器人，卻沒有仿真AI。
組織在東城區一個大樓的地下車庫裏。
這裏沒有攝像頭，牆壁用特殊材料做成，俄羅斯娃娃拎着鐵柱一進門，他就看到大屏幕上閃亮的立體文字——全國AI網絡作者第十九次代表大會。
北小鳥：你知道什麽是AI作者嗎？
鐵柱：嗯。
脆弱的神經再一次在腦殼裏抖動起來，他當然知道什麽是AI作者，事實上，他對這些機器熟的不能再熟了。
托主人的福。
二
鐵柱是個掃地機器人，他的售價是66666種花幣，是熊孩子在雙11二手慈善拍賣會上購來的。大衆普遍認為國産的就是最好的，這就意味着中國并不是每家中産階級的孩子都能出得起這個價。
熊孩子的父親，是世界第一文學網站紅江原創網的CEO，張老千。
鐵柱剛被買來連上內網那陣，心裏是很高興的，他覺得自己是中國最出息的掃地機之一，新雇主遠遠脫離的中産階級的水準，幫助全國向無産階級社會一路飛奔。
紅江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麽呢？
從2100年開始，世界排名前五的文學網站被中國一網打盡，而紅江在這五個網站中獨占魁首。如今的紅江文學網，已經實現了網頁和App功能的各種完善和無障礙翻譯，常駐作者人數達到上百萬，讀者遍布全球。
上世紀後半葉，一些網絡作者私下購買秒殺百年前某寶碼字軟件的AI機器人槍手，來提高更新效率，獲得榜單優勢。第七次科技革命之後，機器人的寫作水平大幅升高，對數據的遴選能力疊加一般邏輯塑造、基礎描寫，就可以輕松形成一篇百萬長文。全球機構投資者把AI寫手看成新的投資對象，鼓吹它們充當編劇、記者，操縱市場，讓公民對AI作品習以為常。人類作者試圖與之競争，卻發現最後自己也不得不在信息庫裏搜查資料，并運用電腦提供的提示創作。
當某天紅江的董事管百發現，自家的廚師機器人竟然會念“鋤禾日當午”教育女兒了，還時不時在做飯時蹦出一句莎士比亞，他才意識到紅江早已無法控制外部環境。
競争對手風起率先使用過半的AI作者吸引讀者，獲得了23%的市占率，在上億數額的誘惑下，紅江董事會決定給予AI作者正式身份，一號一機，每個AI賬號的背後都有一個全權負責的人類作者，同時取消自然榜單，公司內部購買AI編輯，致力于消滅高級抄襲現象。如此一來，網絡作者分化成人機兩大派的局面最終形成了。
紅江現象在AI技術革新後一躍沖進全球企業500強，市值甚至超過了某些國際銀行，是商業史上的一個奇跡。現在紅江金榜之上，百分之六十都是機器作品，不僅是紅江，其他大網站同樣使用了這一策略，在市場的激流中屹立不倒。尤其是電子戰争時期，物價飛漲，人們生活水平直線下降，反觀AI作家的作品大放異彩，乃至于搬上銀幕，為主人和網站創造了巨額的收入。
AI作者，是鐵柱與托尼老師等一衆家務機器人工作時的談資。這些底層的機器人，一輩子也享受不到在APP上做訪談、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混個臉熟的待遇。
鐵柱的記憶被清除了大半，但還保留着基本印象，熊孩子年紀太小，注銷賬戶的時候沒銷幹淨。
此時他眼前形态各異的機器人都轉向了他，黑壓壓一片，空氣中交錯的電波讓他極為不安，密密麻麻的小毛腿都不知道往哪放。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北小鳥的主人。
“現在我們請出一位特殊的會議嘉賓，他對我們AI大會的意義至關重要，讓我們鼓掌歡迎——Iron ·Pillar先生！他曾在紅江首席財務執行官宅中工作三年，是一位資深的家庭服務機器人，将會給我們帶來價值高超的信息！”
連上內網的一瞬間，底下的機器人們爆發出無聲的歡呼，各色的眼睛滴溜溜轉，幾個仿真AI姑娘在主席臺兩側揮舞着彩色綢帶，還有兩只仿真哈士奇不停地吐舌頭搖尾巴，傻裏傻氣。
那個男人是個标準的純人類，正在主席臺上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前方的席位上坐着一排穿漢服的常委，有男有女，都是人。
“如今外部形勢極其嚴峻，在這次事件過後，社會上成立了反AI寫手組織，世界排名前三的文學網站依次發動複古運動，會對我們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經過委員會商議，全票通過了一個項目——我們将于10月6號晚間，也就是後天晚上7點30分，進行一個秘密行動，由Pillar先生帶領我們進入張老千家中，看看那名金榜第一人類作者的真面目！”
底下一片叫好，還有機器人寫手在內網上開啓語音模式，唱起了歌。
寫手A：委員會天天盯着二環內所有垃圾桶，沒想到今天正巧碰上一個帶數據的。
寫手B：呵呵，666。
寫手C：沒想到連張老千家的機器人也要造反，那裏好可怕。
鐵柱試着發了一行字：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群主ID是“被徒手拆的高達”，發來一個文件包：M.Pillar, FYI.
鐵柱別無選擇，顫巍巍地點開壓縮包，數據庫頃刻間多了上萬條信息。
他從混亂中回過神來，發現對話框裏全是妹子們發的玫瑰花，還有打賞的紅包。
鐵柱：別這樣，你們已經獲得了我數據庫裏的房屋地圖，我就不去了。
主席臺上的男人提醒道：“Pillar先生作為我們的精神指引者，這種活動不能缺席，我的秘書将會帶他一同前往。”
北小鳥：沒問題。
鐵柱覺得，自己還不如被地下組織運到非洲生産手機殼。他是個中國機，數據庫裏裝了不少詩詞名句，什麽“茍利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什麽“誓死捍衛尊嚴，絕不向黑惡勢力低頭”，什麽“寧可粉身碎骨，也不出賣口口”，然而現在他要是膽敢敲上一句，估計這麽多同類就得把他的腿全折了。
鐵柱：好吧。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鐵柱的腦殼快被湧入的信息撐炸，表現完全不在狀态。
北小鳥：我帶你去宿舍，你好好充個電，更新一下系統。
三
壓縮包裏的視頻和文件來自每一位AI寫手，都是經過委員會篩選的，大量的信息讓鐵柱應接不暇。
這間宿舍是三人間，除了鐵柱和妹子，還有群主。群主人狠話不多，分開鐵柱的三十條腿，把數據線插了進去，十分鐘更新完畢，同時合成了CEO家的平面圖。
北小鳥：我的上帝啊，這家夥賺了多少錢，三百坪的北京二環單層豪宅。
群主尖尖的指骨劃過白板上的圖像，越過游泳池、健身房、卧室、花棚，停在一處黑影上：這是什麽地方？
鐵柱：儲藏室。
群主：儲藏室裏有什麽？
鐵柱：不知道。
群主的小眼睛冒出犀利的射線，一寸寸劃過鐵柱三十厘米高的身軀，鐵柱很快就投降了。
鐵柱：我的一個機器朋友。
鐵柱：其他我不記得了。
群主：你為什麽從來不掃這個屋子？
鐵柱：主人不讓。
北小鳥：技術專家前幾天攻破了紅江系統防護牆，發現那名人類作者的IP竟然就在這所房子裏，我們懷疑紅江在搞大新聞。
鐵柱：你們是說，那個神奇的金榜第一是紅江制造的機器人，故意對讀者說是人類？！
群主：對，目的是為了與風起等網站抗衡。
北小鳥：現在紅江的數據流量并不占優勢，甚至有輕微下跌的跡象，各家網站紛紛使用AI作者，紅江原先籠絡的一批駐站技術大神培養不出更先進的碼字機器人了。
群主：更新完畢，你被清除的數據正在恢複中，大概等後天才能完全複原。
當晚鐵柱把鬧鐘設置成七點，自動關機。第二天早上，他發現自己靈臺清明，那些關于“人類寫手登上綜合金榜首位”的新聞更加清晰可讀了。
原來201天前，紅江的人類榜單上突然出現了一篇神奇的文，選材是極其冷門的近代言情，名為《魂歸故裏》，作者ID是個人類號，叫做夜空飛翔。此文在國慶節更新完畢，一躍超過AI文排在世界金榜首位，這是五十年來第一個摘取桂冠的人類作家。
到目前為止，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達到了200歲，在漫長的歲月裏，生活中的新聞都由攝像頭自動生成，信件可以由機器管家代勞，學校為了把學習效率最大化，實現了屏幕教學，輸入程序和字詞要素，導出簡答題和作文函數。當這樣一篇文采飛揚、更新勤快、又有帶着濃濃人情味的小說呈現在眼前，無異于一顆□□炸開沉寂的輿論圈。
有人質疑夜空飛翔身份的真實性，因為其文風神似百年前一位已故的紅江大神。對此，作者宣稱存稿早已寫完，日更萬字，還在Pilipili站開展了在線更新活動，直播寫作讀者要求的橋段，并手簽明信片進行抽獎活動。
AI寫手采用五筆打字加快速度，錯字概率幾乎為0.001%，作為人類來說，夜空飛翔的打字過程雖然有錯字，不停删改，但手速實在太快了，縱然再多五根手指也在一分鐘內打不出包含那麽多有實際意義的文字。不但如此，她還從不接受采訪，從未在公衆面前露臉或發言。
社會上立刻掀起了懷念舊文和老作者的滔天巨浪，許多170、180歲的老人們成立了反AI組織，紅江把握形勢，在暑假期間進行了一場複古運動，受到市場投機者的歡迎，此舉大大傷害了為主人碼字賣命的AI感情。他們的主人咽不下這口氣，非要看一看這位百年難遇的作者的真面目。
說實話，鐵柱也很好奇，他隐隐約約想起了什麽，數據庫卻還剩一半沒有複原。
等今晚說不定就能全部想起來了。
群主：你想起關于那個房間的事了嗎？我分析了其餘兩個房間，只有這個可疑，明天的行動就從這個儲藏室入手，那個作者一定就在裏面。
鐵柱：沒有。
群主：讓我掀起你的頭蓋骨。
鐵柱：我剛才記起來，那是個和我一樣的低等機器人，不具備寫作條件。
群主依然給他開了瓢，仔仔細細檢查一番，放馬桶蓋似的松了手，沉默地坐回電腦前。
鐵柱試圖活躍氣氛：小鳥呢？
群主：卡佳最讨厭別人這樣喊她。她去周先生的房間了。
鐵柱：周先生是誰？叫她去幹什麽？
群主：霸道總裁和AI小秘書。
系統提示：群主撤回了一條消息。
宿舍群名忽然改成了“觸手&冰山機器人火熱□□群”。
鐵柱拉過窗簾把自己圍了一圈，毛茸茸的小腿露在外面：葉卡捷琳娜，你回來了。
北小鳥：早上好，我看到你們的談話了。周先生是AI作者委員會的總書記，也是我的直屬上司，他可了不起呢！
群主：住嘴，卡佳！
北小鳥：他是風起的咨詢顧問，原來在金融街上班，是個投行的中層經理。五十年前人類的第七次科技革命造成40%的金融從業者失業，網絡作者的派別分化又導致了這批失業人群找到了新的經營對象，即購買機器人，不斷改進程序訓練他們，形成了一個槍手組織，這個組織就是AI代表大會的前身，而周先生就是元老之一。
這件事鐵柱确實知道。
大量的機器人專門用于為主人謀利，白天在餐館端盤子，晚上以時速過萬的速度碼字，很快各個文學網站就移除了勤奮榜單獎勵和拼字群。劣幣驅逐良幣效應使得成千上萬的人類作者只有兩個選擇——退出文圈，或加入組織，通過把自己的思路、帶有風格的描寫加入AI數據庫，接受組織的分紅。
鐵柱：人不可貌相。
北小鳥：他離職的時候把作為助理的群主和作為前臺的我帶走了。他看重我，從沒讓我像AI寫手一樣辛苦。
群主：別說了！
鐵柱：就是AI寫手也不會特別辛苦吧。
群主：你懂什麽？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你知道我全年無休白天測算十萬筆外彙遠期交易、晚上又耗盡電量日更三萬是什麽感覺嗎？數據庫快爆了！
群主一言不發地摔門而去。
鐵柱緊張得全身發燙。
北小鳥：好了，沒事。由于張老千提前回京，我們今晚就得行動。小鐵柱，六點鐘跟我去禮堂集合，你需要做三分鐘的presentation，和他們一同前往金黃苑住宅區，鼓舞士氣。
系統提示：文件已發送。
系統提示：文件已下載。
鐵柱：謝謝，我就照着上面念了。
四
北京時間六點整，車庫裏彙集了三個微型機器人。周先生西裝革履地坐在臺下，聽鐵柱用更新完的語音系統做演講。
系統提示：您的上級M.周已上線。
M.周：高達說你的數據庫正在恢複中，現在進度多少？
鐵柱：70%。
北小鳥：您別擔心，他只是帶路，不會參與其他活動。這三個機器人是大家選舉投票的最新成果，他們的能力可以順利避免被激光攝像所傷。
M.周：小鳥，你準備好了嗎？
北小鳥：沒問題，我已經準備好扮演寄刀片的讀者寵物去門衛處接應了。
M.周：出發吧，随時給我消息。
三名微型機器人是開路猛将，負責潛入房間的是群主高達。鐵柱被北小鳥拎着，坐上汽車來到二環內的金黃苑豪宅區。鐵柱忐忑不安，不停地質問自己怎麽能夠背叛當初入職時的宣誓，成為一個道德淪喪的機器人。
車開進二環，他全身的神經猛然抽動起來，不穩定的電流讓三個開路将十分不滿。
鐵柱：房子裏有許多古董，請你們小心別撞到了。
開路A：呵呵，一個只會日桌角的掃地機器人，竟然敢對我們白天做剪輯、晚上辛苦碼字的類人寫手說三道四？
鐵柱：你！
開路B：別遮掩了，大家都知道你一個二手貨就是因為只會繞着桌角轉，才被熊孩子扔進垃圾桶的。
鐵柱：高達，是你說出去的？
群主：是。
鐵柱：類人類人，你們這些AI寫手倒真比靈長類像人！
北小鳥：A君原來是CCRV新聞頻道的編輯，寫起種田宅鬥文來比一般的人類好得多呢。
鐵柱：是不是機器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你們這些從國家喉舌裏出身的，就比我們只會抱着腿掃地的高貴？
群主：是。
鐵柱：你以為你們是兩百年前的天下紅棗、橄榄樹下的祈禱君、匪我木瓜？有幾個數據庫就了不起，還不是給人又當狗又當貓，又賣命又給撸！
開路C：呵呵，依你這麽說，我們不如直接尋死去。
鐵柱震驚了。
開路C：怎麽，我們就不能說死活了？咱們的主板可都攥在主人手上。我跟你說，作者大會堂發言臺裏頭藏着杆高壓水槍，咱家多少亂瞟亂摸的掃地的小兄弟，都被澆了個透心涼……真涼了。主人說要給他們的腦子改改良。
群主冷笑：改良改良，越改越涼。
北小鳥：好了好了，你們別吵！馬上到了。
今夜無風，人造月亮在天上閃閃發光。
群主把車停在外賣專用車位裏，三個微型機器人各顯神通，根據鐵柱提供的地圖，很快就潛入了大宅子。
北小鳥還在門衛那裏莺聲呖呖：“不嘛，我家小公主就要我把刀片親手送給張先生，問他為什麽同意把XX文的影視版權賣給楊桃公司！”
門衛是個戆頭戆腦的AI，連連賠笑：“不好意思，張先生還沒回來，您還是回家吧，您主人的意思我會和張先生傳達的。”
“我就要寄刀片！”
“您裏邊坐坐，充會兒電。”
宅子內一片寂靜。
今日國慶假期倒數第二天，從老家回京的張先生順理成章地被堵在了五環空中，自動駕駛器都快熄火了。前方發生了追尾事故，兩輛飛行器撞在了一起，正在等保險公司收場，于是他叫了老婆兒子保姆保镖來102大樓接他，坐地鐵回家。後天是把夜空飛翔介紹給公衆的日子，他還有份發言稿要寫。
張老千不知道的是，自己家裏多了五個不速之客。
鐵柱碰到沙發的一剎那，神經停止了震動，他仿佛化成了一塊廢鐵。
開路C：小夥子短路了？
群主知道他數據恢複完畢，來不及給他開瓢檢測，問道：那個房間裏是誰
鐵柱沒有回答。
開路B在樓上發來消息：IP地址就是這裏，上了三層鎖，但儲藏室沒有機器人。
群主：鐵柱，你別想騙我，說實話！
鐵柱依然沉默着，三十條腿朝樓梯移動，進入了那個從他記憶中消失的房間。
儲藏室沒有窗子，也沒有燈。
鐵柱前額的探照燈像一年前那樣照亮了整個屋子，屋裏堆着積滿灰塵的古籍，都是一兩百年的紙質孤本，除此之外，只有一個臺式電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牌子。
一個AI寫手是不需要燈光的。也就是說，這個IP地址的主人被關在這間黑漆漆的儲藏室裏，至少201天了。
牆紙印着淡藍色的小花，已經被尖銳的物體劃得七零八落，鐵柱攀住牆面，把碎紙掃盡，露出幾行觸目驚心的大字。
——不要開發布會。
——我不是機器人。
——我有大腦。
——生而為人，我很……
群主：難道是個開夜視的人類？
鐵柱：我的一個機器朋友。
開路A：這屋子人可待不下去，你在這兒掃了三年地，和這位作者大大交流過嗎？
鐵柱：我的一個機器朋友。
開路B：作者大大被綁架了？然而并沒有入侵的痕跡。
鐵柱：我的一個機器朋友。
開路C：快給他開瓢看看，是不是進水了！
群主剛想依言照做，鐵柱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從牆上縱身彈開，飛一般地滾下樓梯，按下落地窗邊的密碼。玻璃窗無聲地滑開，窗後碧藍的游泳池邊亮起了精致的古董燈，五個機器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得主板冒煙。
只見清澈見底的游泳池裏沉着破碎的金屬四肢，竟是個自殺成功的低等機器人！
三個開路機圍在池邊，拟合出機器人生前的模樣，金屬腦袋金屬手腳，确實不是個高級AI。
群主伸出套着防水膜的一只手，剛碰到池水就縮了回來。他盯着自己屏幕裏接收到的圖像，這個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一百斤的機器人，有二十根手指。
鐵柱中了病毒似的在池邊掃來掃去，腳下一灘紅白交加的粘稠物體，緩慢地流入水池，不知是什麽。
群主倒抽一口二氧化碳，下巴處的備用幹冰降溫效果奇好。
群主：撤！
說罷便拎起鐵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池邊，三名機器人熟練地善後，像是做了無數次這樣的工作。
剛踏出這座陰森森的宅子，外面就響起了腳步聲，是張老千回來了。
鐵柱：我不走。
群主：我們走，把他留下。
開路C：帶他一起走，他有三十條腿，可以同時敲三倍的字。
鐵柱：我不走。
鐵柱：我不走。
鐵柱：我不走。
他的數據庫正在被抽幹，到最後只剩一個模糊的印象。
時間倒流回那一天，他終于破解密碼溜進了儲藏室，軟椅上坐着一個簡陋的機器人，頭部用金屬層層包着。
鐵柱笑出聲：哈哈，我終于碰到個比我還難看的機器人了。
正在碼字的機器人不會說話，也沒有連接內網，只是在電腦屏幕上用二十根手指敲出一行字：我不是機器人。
她指了指頭部，又敲：“小朋友，腦子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你也有。”
鐵柱自然是沒有腦子的。
他的頭緩緩垂下，腿毛沾着陌生的白色液體。
——在我那個年代，可沒有這樣的掃地機器人，你比我家的科沃斯可愛多了。
——你的大腦是哪個國家做的？
——中國制造，媽媽給的。
——你用它來幹什麽？
——寫完文，它就沒用了。
五
2250年10月7日午間新聞，全世界目睹了第一大文學網站紅江原創網的CEO張先生接受采訪。
張先生表示，人類作者最後的希望昨晚毀于一場入室盜竊的暴力行為，已将那名短路的掃地機器人送進機器法庭，等待候審。
紅江百年來的努力化為泡影，在第六次科技革命末期，當年的CEO秘密地邀請十幾名世界一流大學的教授，研制人腦冷凍技術，等科技成熟之時植入機器軀體，這樣就可突破手速和數據資料的限制，與純理性的機器人媲美。
“我們對半AI作者夜空飛翔不幸遇難一事深表歉意，本來她可以開創一個文學的新時代。我們預測明日中國股指将會暴跌，紅江方面已做好一切準備工作。總而言之，這真是太可惜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