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傅悠然不斷向前走了許久,才終于穿過那團迷霧。
站在熟悉的巷口,她擡頭一看前方大門上挂着的匾額,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傅府。
傅悠然無奈地嘆了口氣。
行吧,又做夢了。
不知怎的,她在睡覺前似乎就隐隐有種預感,今晚又要做這種奇怪又累人的夢了。
她深吸一口氣,算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踏着沉重的步伐邁進了傅府。
誰知她剛進門,就隐隐感受到,家裏的氣氛似乎比她的心情還要沉重。
路上碰見的侍從們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而平日裏都在後院嬉戲打鬧的莺兒燕兒,今日也沒了聲音。
傅悠然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加快腳步走進了正堂。
母親正坐在桌邊,支着手臂撐着低垂的頭。她的眼皮耷拉着,滿臉的倦容,鬓角的白發似乎又多了幾根。
父親也陪在母親身側,緊緊握着母親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傅悠然剛要上前詢問,正巧父親回過頭看見了她,又抿着唇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傅悠然讀懂了父親的意思,心想現在或許不是個好時機,又默默退出了屋外。
檐廊下,一個纖弱的身影緩緩走來。才走了兩步,又不得不停下來一陣咳嗽,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叫人擔心還沒走到跟前,人都要先堅持不住了。
這是她那位體弱多病的正室,自年幼時便與她結下了娃娃親的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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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悠然連忙迎了上去,攙扶住那人,關切地問道,“你怎麽出來了?外邊風大,可別又着了風寒。”
溫延攥着帕子,雖然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卻依然勾了勾嘴角,“我沒事的,倒是母親她……”
他朝屋內瞥了一眼,才暗暗給傅悠然使了個眼神,“你随我來。”
*
溫延挽着傅悠然往後院的花園裏走去,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才輕聲開了口,“皇帝今日下了诏書,免去了母親在京中的官職,命她即日前往漁州任知府一職。”
傅悠然一愣,“什麽?怎麽突然要調去那麽偏遠的地方?”
溫延垂眸嘆息道,“官場上這些明争暗鬥,我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是一位嚴大人的主意。聽說這位嚴大人,自從當上丞相以來,便不斷在鞏固權力,排除異己。已經有不少清正廉明的官員,在她的影響下被降了官職,調離了京城。”
“哪有這樣的道理?未免太獨斷專橫了。”傅悠然急得團團轉,“我現在就去求鄭大人和溫大人,請他們幫母親說說情。”
“沒用的,咳咳……”溫延一面咳嗽,一面緊緊拉住了她的衣袖,“你也知道,現在朝廷的大臣們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也受到牽連,成為下一個被打壓的目标。即便兩位大人與母親交好,此時也是不敢出這個頭的。咳咳……”
傅悠然連忙扶住溫延,站在上風處替他擋風。她雖然着急,可也明白溫延說的有理。皇帝才剛下了诏書,斷然不會朝令夕改。此事若真想扭轉,也只能從長計議。
“嚴大人……”傅悠然沉吟着這個名號,總覺得有些耳熟。
“怎麽?你見過她?”溫延問道。
傅悠然凝眉沉思道,“我曾偶然在集市上碰見過一個人,自稱是嚴大人。那人華冠麗服,言語間卻顯得高傲自大……”
溫延輕輕搖了搖頭,“皇帝現在偏聽偏信于她,我們也無可奈何。”
傅悠然嘆了口氣,“此事還得與鄭大人、溫大人商量,請他們出出主意。這兒風大,我們回屋裏說吧。”
“不,還有一事……”溫延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越發蒼白了幾分,攥着傅悠然衣袖的手,卻絲毫不見要松開的樣子,“你聽了,可不能動氣。”
傅悠然心下一沉,但心疼溫延這樣求她,也只好先答應,“好,我答應你,你只管告訴我。”
雖然已經得到了傅悠然的承諾,可溫延還是猶豫地抿了抿唇,不得已才開了口,“就是,錦書他……聽說這個事情之後,下午說要出門一趟,結果就再也沒回來……方才,從集市上回來的大娘說,錦書他……跟着西市的一個秀才私奔了……”
“……”傅悠然沉默良久,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自從上次與我争吵之後,錦書待我就冷淡了許多。他讀過不少書,精通詩詞歌賦,本就是個才情過人的男子,心氣自然會比旁人高些。在我身邊做個側夫,終究還是委屈了他……”
她輕輕嘆了口氣,“他走了也好。如今母親被貶漁州,那種窮苦地方,沒必要所有人都跟着去吃苦。”
溫延心疼地望着她,伸手撫平她皺起的眉心,“你不曾虧待錦書,可他卻在危難時刻背棄你,連我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難為你還要這樣寬容她……”
傅悠然苦笑着偏過腦袋,搖了搖頭,“都到了這個時候,計較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溫延的手還懸停在空中,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的神情,可很快又換上了一副淡淡的笑臉,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傅悠然沒注意到那一閃而過的失意,沉吟道,“這樣一想,既然都要去漁州了,莺兒和燕兒年輕貌美,一直也是當兩個弟弟養在家裏。如今我們可以備一些嫁妝,替他倆尋一門親事,日子未必會壞到哪裏去……”
“還有巧雲和秀華,他倆一個聰明能幹、勤儉持家,一個心靈手巧、最是擅長繡工。我在想……要不,讓他倆在城裏開間繡鋪,說不定也能經營得風生水起……”
溫延靜靜地聽着,臉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笑意。
傅悠然又道,“說到底,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和小七。小七年紀還小,又不懂規矩,托付給誰都不放心。還有你……”
溫延伸出纖長的食指,按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即将說出口的話。
他微微笑道,“傅小姐該不會是想連我也一并甩開吧?”
雖然知道他是開玩笑,但傅悠然還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是擔心你的身體。漁州偏遠,這一路上難免舟車勞頓,你身子本來就弱,又如何受得了這颠簸之苦?”
溫延垂下了眸子。他雖瘦弱,站姿卻筆挺端莊,“我知道……你就是太善良了。我十歲時大病了一場,從那時起便落下了病根。連大夫都說,我可能活不過二十歲……”
言語間,溫延不禁紅了眼眶,“其實母輩定下的娃娃親,也不過是随口一提。你原不必收留我這個沒用的藥罐子……若你當年娶了位身體健康、好生養的夫郎,現在或許都已經得了一女半男了……可是……”
溫延哽咽了,捂着嘴許久說不出話。
“可是你,還是依照兒時的承諾,娶我進了傅府……但我心裏明白,你只是可憐我罷了……”
“溫延!”傅悠然打斷了他,“你知道我不是……”
“悠然,你聽我說完。”溫延的臉上還挂着淚珠,語氣卻無比堅定,“你若真是心疼我,就讓我随你去吧,起碼能陪你說說話,還算有個知心的人。反正我這副身子,走到哪裏都是累贅……”
“溫延。”傅悠然扶着他的肩膀,強迫他看向自己,才鄭重地,一字一句地對他道,“你不是累贅。我知道你一直都操持着家裏的大小事情,為我、為傅家盡心盡力。我從未後悔娶你,只恨自己無以為報。”
聽了她一番話,溫延含淚點了點頭。
一陣風吹來,後院裏那顆最大的梧桐樹,便簌簌地掉下落葉。明明天氣還未轉涼,一片片樹葉才剛開始由綠泛黃,傅悠然卻第一次感受到了初秋的涼意。
“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傅悠然伴着溫延,準備往屋裏走去。可是才剛走了沒兩步,又聽見那梧桐樹後,分明傳來了腳步踩在落葉上發出的“嘎吱”聲。
傅悠然聞聲轉過頭,厲聲問道,“誰在那裏?”
梧桐樹後,還露着一截純白的衣角。
溫延捂着嘴笑了,“那是小七吧?你可別把他吓着了。”
得知被發現了,小七猶豫地探出了腦袋。
小家夥的頭發有些亂了,眼眶也是紅紅的。
“呀,怎麽是小七?”傅悠然連忙朝小七伸出手來,“快過來,我正要去找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玩?我們打擾到你了嗎?”
小七邁開步子跑來,直接沖進了傅悠然的懷裏,險些把她撞翻。
“哎喲!”傅悠然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平衡,摟着小七,替他拍掉了衣擺上沾到的灰塵,“是不是又重了?嗯?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小七舉起手,把手裏兩根結着紅果果的樹枝遞給了傅悠然。
“送給我的嗎?謝謝,很好看。”傅悠然接過樹枝,摸了摸小七的腦袋,“你的眼睛怎麽紅了?不會是爬樹摔着了吧?”
小七搖了搖頭,再次抱緊了她,努力地開口說話,“小七也去,小七也跟着妻主。”
傅悠然一愣,才有些心疼地摟住了小七,“是嗎?你都聽見了啊……”
她輕輕嘆息,又稍微俯下身子道,“你可想好了?漁州偏遠,可沒有這麽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若是想留在京城,我想巧雲和秀華會願意照顧你的……”
傅悠然的話還沒說完,小七就像撥浪鼓一樣搖起了頭,“不要不要,小七只要妻主!”
小七是最黏她的一個,總是不分場合地,非要跟在她的身邊。他的回答,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好吧……”傅悠然抱着小七,緩緩垂下了眸子,“那之後便要委屈你們了。”
“我原以為,自己可以照顧好大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人,至少也能護你們衣食無憂。可是……抱歉,終究是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