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亦泠都沒回過神, 岐黃堂的空氣就凝滞了。
謝衡之一個眼神看過來,穆峥明顯感覺到他不高興。
但穆峥不知哪裏出了問題,而一旁的亦泠又愣着不說話。
他左看看右看看, 再一次問道:“您買皮革還是藥材?藥材在二樓, 都是上好的品質。”
謝衡之:“……”
哪裏看出來他需要買藥材。
沒搭理他, 謝衡之只是瞥了亦泠一眼。
只見她扭過頭, 将手裏的竹竿放到了角落裏,便匆匆走到了櫃臺裏,連竹竿倒了都沒有管。
于是謝衡之說:“我随便看看。”
說完便在店裏走動着,不再直接地盯着亦泠,只拿餘光看着她。
而她進了櫃臺後,不知在低頭整理什麽東西, 看起來十分忙碌。
平日裏亦泠待客都很熱情, 穆峥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于是走到櫃臺邊上, 小聲問:“你怎麽了?”
“沒怎麽, ”亦泠說,“手頭事情有點多。”
穆峥點點頭,又去看謝衡之的背影。
自打他一進來,穆峥便覺得此人來頭不一般。
他生長在赤丘,還從未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 氣度也如此不凡。
而且看他穿着,應當是非富即貴,出手指不定就是大生意。
只是他看謝衡之在商品前走來走去,亦泠又忙得抽不開身, 便将手裏的鳥籠放到櫃臺上,随即主動走到了謝衡之身旁。
“您想看點什麽, 我可以給您介紹介紹。”
謝衡之抿着嘴,側頭看了他一眼。
“你是這裏的掌櫃?”
“我不是啊,”穆峥指指亦泠,“她才是。”
謝衡之:“那讓她來。”
不等穆峥接話,亦泠飛速翻動賬本的手突然頓住。
片刻後,她才擡起頭,看向謝衡之。
不遮不掩地四目相對,亦泠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只能暗自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櫃臺。
她站在謝衡之斜後方,保持着守禮的距離,平視挂在牆上的皮革制品。
“皮靴皮帽,馬鞍馬镫馬鞭都有,客官想要什麽?”
聽到“客官”二字,謝衡之側頭看向了她。
除了輕顫的睫毛,她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謝衡之只好收回了目光,指了指擺在一旁的皮靴,問道:“這個鞋底硬不硬?冬天穿着暖和嗎?”
“不硬。”
亦泠說,“很暖和。”
謝衡之又問:“有皮帽嗎?”
就在他面前的牆上挂了好幾頂。
亦泠撿起竹竿勾了一頂下來,也沒說話,直接遞給了謝衡之。
謝衡之接過後,拿在手裏看了眼,随後就問:“赤丘風大,這個防風嗎?”
“防風。”
亦泠依然一板一眼地回答。
謝衡之順勢看了眼她握着竹竿的手。
再看向牆面的貨品時,問道:“你們這裏沒有手套嗎?”
“昨日賣完了,明早補貨。”
答完之後,亦泠久久沒再聽見謝衡之說話。
她悄悄側過頭,瞥了他一眼,見他盯着牆面,不知在看什麽。
于是亦泠的目光一點點挪到了他的胸口——
能千裏迢迢來赤丘,他的傷勢應該已經沒有大礙了。
只是他身上穿的這件衣裳有些舊了,亦泠記得以前在上京的時候就看他穿過。
怎麽如今卻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亦泠看着看着,突然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頭上。
她擡眼,果然對上了謝衡之的眼睛。
雙雙沉默不動片刻,謝衡之垂下眼,看向了亦泠剛才看的地方……
亦泠猛然別開臉。
鎮定了片刻,才說:“您想要買手套的話,我們可以派人送過去。”
謝衡之點點頭,卻說:“我今天沒帶錢。”
亦泠沒想到他這麽坦然,正要說話——
“這裏不能賒賬的。”
站在後頭許久的穆峥突然開了口。
他聲音不算很大,卻足夠突兀。
但謝衡之只當什麽都沒聽見,看都沒看他一眼。
目光始終落在亦泠身上,低聲說:“我下次再來。”
明明是他自說自話,可是眼神卻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于是亦泠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扭頭回了櫃臺裏。
看着她低頭又擺弄起了賬目,一副連送客都欠奉的樣子。
謝衡之嘆了口氣,轉過了身。
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蒙蒙細雨。
他看了看雨水,正要邁腿出去時,袖子突然被人拽住。
緊接着,手裏被塞了一把油紙傘。
檐下有雨絲飄了進來,帶着赤丘初秋的涼意。
謝衡之回過頭時,亦泠已經低着頭再次朝櫃臺走去,什麽都沒說。
整個岐黃堂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亦泠甚至不知道謝衡之什麽時候走的,擡起頭時,他的身影已經模糊在雨幕裏。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亦泠還看着門外。
“你認識他?”
穆峥冷不丁問。
亦泠驟然回神,目光還有些恍惚。
“嗯?你說什麽?”
穆峥重複道:“你和他認識嗎?”
“不認識。”
亦泠立刻說。
“可是——”
“你把你的東西帶回去吧。”怕他追問,亦泠岔開了話題,“我不會養這些,也沒有閑工夫。”
說完,便真的忙起了手頭的事情。
穆峥怔怔看了亦泠許久,見她确實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這才失落地拎起了背簍。
走到門外,發現這雨竟然越下越大了。
他回頭看向亦泠,說道:“那我走了。”
亦泠“嗯”了聲。
穆峥又看了眼外面的雨。
“我真的走了。”
亦泠:“嗯嗯。”
穆峥:“……雨好大。”
亦泠:“那你跑快點。”
-
穆峥走後,岐黃堂裏突然空了下來。
亦泠走出櫃臺,坐在了藤椅上,渾身像脫了力一般。
她閉上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謝衡之分明只在岐黃堂停留了一刻鐘,可是他走後,亦冷卻發現自己背後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即便下雨天越發寒冷。
那些強裝的鎮定直到這會兒才算慢慢消散,可亦泠的呼吸還是難以平複。
明明他們都沒有說上幾句話。
方才為什麽要給他一把傘?
外頭肯定候着他的手下,真是多此一舉。
雨聲淅淅瀝瀝,亦泠随手掏出一張絲帕,t蓋在了自己臉上。
但耳邊卻是萦繞着謝衡之臨走前的那句低語。
“我下次再來。”
-
第二日,亦泠一早就到了岐黃堂。
清晨向來沒什麽生意,街道上也幾乎看不到行人。
恰好今日北營又送來了一批貨單,亦泠和秦四娘在櫃臺裏忙了半晌。
閑下來,亦泠才擡頭張望着店外。
過了會兒,秦四娘拿着兩服藥從二樓下來,看見亦泠還在張望。
“你看什麽呢?”
“嗯?沒什麽。”
亦泠連忙收回了目光。
秦四娘也沒多想,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了亦泠面前。
“今日沒什麽事了,你幫我跑個腿吧。”
“給秦大娘送藥嗎?”
亦泠問。
“是啊,她的藥今日就該吃完了,但我這會兒走不開,等下還要去采買一批陳皮呢。”
秦四娘的姑母一直體弱多病,前段時間病倒後,秦四娘又開始隔兩三日就給她送藥去。
反正秦大娘住得不遠,來往一趟也就半個多時辰。
在此之前,亦泠也幫忙跑過幾次腿。
但今日……
亦泠看了眼店外稀稀拉拉的行人,沒再猶豫,接過秦四娘包好的藥,離開了岐黃堂。
不過許是因為今日風大,天也冷,亦泠步子邁得格外快。
一刻鐘不到,她已經看見了秦大娘家門口的那棵白楊樹。
亦泠停下來歇了口氣,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發絲。
走過轉角,就要踏進秦大娘的家門時,卻見白楊樹下站了兩個熟人。
刀雨和利春看見亦泠,也是一愣。
三道目光就這麽來回逡巡,誰都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
亦泠甚至不知道自己該進還是該退。
刀雨和利春站在此處,就代表謝衡之在裏面。
他在秦大娘家裏做什麽?他們認識嗎?
僵持了許久。
還是刀雨先輕咳一聲,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如何稱呼。
于是她只是退開幾步,露出小院的木門。
而利春見狀,也往旁邊退了幾步。
這就是請她進去的意思了。
亦泠看了看自己手裏拎的藥,低頭快步走了進去。
屋子門沒關,隐隐能聽見秦大娘說話的聲音。
亦泠站在門口,往裏瞥了一眼,只看見了秦大娘半張臉。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把藥放在門口就走的時候,秦大娘看見了她,招呼道:“阿泠來了?”
同時,屋子裏似乎響起了什麽響動。
亦泠在門外呆站了片刻,才整理好了神情,笑着走進去。
“四娘讓我給您送藥來。”
謝衡之和秦大娘相對而坐,亦泠一進去便看見了他的身影。
但她還是假裝着沒看見,把藥放到了桌上,“店裏還有事,我就先走了,您好好注意着身子。”
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聽秦大娘說:“我蒸着糕點呢,都是她喜歡吃的,你坐上一會兒,給她帶回去。”
亦泠:“……”
眼下秦大娘要她帶東西回去,也不能推拒。
目光一點點偏移,她還是看向了坐在桌前的謝衡之。
“你坐呀。”
秦大娘發現亦泠神色不自然地瞄着謝衡之,突然想起什麽,介紹道,“哦,這位是謝公子,途經赤丘的商人。”
又說:“方才你鄒叔打算替我去岐黃堂取藥,不想讓你們跑一趟。結果他這個不争氣的,路上摔了一跤。還好遇到了謝公子和他的随從,把他送了回來,這會兒還在床上躺着呢。”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亦泠再呆站在這裏就顯得奇怪了。
而且村莊裏的屋子就這麽大,她沒別的地方坐,只能迎着謝衡之的目光坐了下來。
剛一落座,秦大娘又給謝衡之介紹。
“這是我侄女店裏的掌櫃。”
看着亦泠渾身不自在的模樣,謝衡之也沒想當着旁人的面說什麽。
“原來是掌櫃。”
只是看見她額頭的細汗,知道她又是走路來的,于是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喝口水吧。”
亦泠頭都沒擡,極輕地說了聲“多謝”,然後抿了一小口。
屋子裏就這麽安靜了下來。
亦泠盯着茶杯,而謝衡之看着亦泠。
唯獨秦大娘,目光在兩人之間游走。
其實自打亦泠一進來,秦大娘就發現謝衡之一直在看她。
活了幾十年,秦大娘怎麽看不出謝衡之的眼神不太正常。
但是方才和謝衡之聊天時,她得知了他早過了成家的年紀。
那這可不行。
于是秦大娘清了清嗓子,刻意問道:“謝公子,你常年在外行走,家中妻子可有人照料啊?”
話音落下,亦泠倒是先僵了僵,随即把頭埋得更低了。
然後偷偷去瞥謝衡之的反應。
他好像沒注意到亦泠的目光,一本正經地對秦大娘說:“前兩年跑了。”
亦泠:“……”
秦大娘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時啞然。
再看向亦泠,感慨道:“那你二人倒是苦命到一處去了。”
謝衡之擡了擡眉梢。
“大娘此話怎講?”
不等亦泠反應過來阻止,秦大娘已經沖口而出。
“她夫君前兩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