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工作
工作
得知自己的征兵體檢在8月份,放假前幾個周,我就忙着找暑假的工作,要在這遙遠陌生的地方先找一個落腳點。
工作是我在超級課程表上找到的,老板也是在工業大學讀書,也上大二,但與我并不在同一個校區,準确來說并不能說是老板,應該是老板的兒子,但其實都差不多了,老板的兒子和老板有啥區別,自己是個打工的,對我來說他就是老板,這招聘信息就是老板兒子發布的。
加了對方企鵝號,大概聊了一下,不愧是老板的兒子,交流很簡潔明了,我也有年輕人的爽快、真誠,很快就确定,周末沒課,我還專門跑到打工的地方踩了點。
7月13號考完試,晚上大概收拾一下,其實也沒啥東西收拾,只為提前準備,心裏有底、舒坦。
14號一早我就出發,到那就開始幹活,廠子是魯祥保溫,做建築保溫材料的廠子,工作比較簡單,都是重複的手頭活和體力活,沒啥技術含量。
帶我幹活的是一個矮個子的中年大叔,還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通過聊天交流得知,老板是山東人,大叔、老頭、還有做飯的大叔、廠子裏許多幹活的工人都是山東人,原來這是一個家族老鄉幫小廠。
中年大叔姓江,我們叫他江主任,江主任個子矮,鼻孔有點外翻朝天,眼睛暗淡、皮膚粗糙顯得蒼老,似乎滿身總是灰塵,一看就知道是久經生活風塵的洗禮摧殘,江主任使我感到親切、與難過,我從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我的父親、母親,我父老鄉親的模樣,一種哀嘆、一種無能為力的壓迫感,使我郁悶無比。
江主任說一口山東的方言話語,很多時候我聽不懂他要表達的意思,以至于與他交流比較困難。每天飯點吃飯,江主任總是最後一個走,幹活也很認真賣力,一天開飯,大家都停下手裏的活離開,我叫他:“江主任,吃飯啦。”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先去,等他來吃飯時,我問他為啥到了飯點不去吃飯。江主任一手拿着饅頭,一手握着筷子說到:“多幹點活,不然人家不喜歡,就不要......”
看着江主任那憨笨、粗厚的模樣,瞬間我明白理解了他的難處,他是害怕老板開除不要他。
的确也是如此,當時姓薛的準備頂替江主任的位置,姓薛的也是山東人,據說和老板是高中同學,姓薛的看着,要比江主任幹練、精明許多,這些也都是基于外形的印象。
姓薛的衣着幹淨、頭發、胡須、臉面收拾的幹淨利落,而不像江主任那樣,整天只知道悶頭幹活,像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一樣,那裏有活那裏幹,把自己搞得邋裏邋遢,結果主人還不滿意,準備随時換掉他。
幹活間隙,江主任知道我是大學生,他就問我,他家孩子學啥未來有出息、有本事,他想替自己的孩子問問。
這把幹活的我給問住了,我不過也是一個迷茫、在尋找出路、自輕自賤、自己都有些瞧不上自己的破大學生而已,江主任你問我這個問題,不相當于聾子找瞎子問路麽,你還不如去廟裏燒香問菩薩呢。
可既然承蒙江主任看的起,我也不能失了大學生的身份和面子,不能遭人嘲笑說:“還大學生呢,一問三不知。”我不能給大學生丢臉啊,必須給他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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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出什麽主意呢,我自己都是一個找出路、尋主意的迷茫人,現在卻要給人家出主意,解疑答惑。
我那死腦瓜殼子飛速的旋轉着,心想:要孩子有出息,不是當官有權,就是幹事有錢,這樣才算有出息。賺錢咱不會,可當官,也沒當過,不過至于怎樣當官,還能一知半解說道說道。
我就問江主任,你家孩子多大,上幾年級。
他那含糊的山東話,聽的我很費勁吃力,于是他伸出4根手指頭,我這才知道他兒子上四年級。
見孩子才四年級,我心想,這還小,我都二十幾歲,上大學了,都迷茫不知道幹啥呢,你孩子這麽小,有的是機會,着啥急。
我又問他,孩子啥學的好,他說語文學的好,其餘都不太好。
聽江主任說後,我就郁悶了,要是你孩子學習好,那未來肯定可期,也不用我替你瞎出主意,現在我就犯了難,你孩子語文好,其餘科目都不太好,這基本和學習不行挂鈎了。作為中國人,語文好,這不是啥稀奇事,應該是天經地義。我上學以來語文就不差啊,不也落得如此地步,我不禁為該怎樣給江主任出主意犯了難。
江主任又問,哪門功課以後有用,就讓他學哪門。
我那腦殼胡亂的想,上學的科目裏,那門科目能做官呢,我想到了政治,于是我挺正經的說,讓你兒子好好學政治,這有用。
說完我似乎又感覺不對,這簡直不就是胡說八道麽,也虧能從我這大學生嘴裏說出來,再說、上學那有政治這門課,一直都叫思想品德好不。
江主任又說,他孩子喜歡英語。哎!這個信息很重要,馬雲馬爸爸不英語學得好,大有可為啊,我就急忙說,學英語好,這個有出息,讓你兒子好好學,有前途。
江主任說,中國人學英語能幹啥,怕用不上。
一旁一塊幹活的大爺說,咋沒用,可以當翻譯官麽,不比你下苦力強,我在一旁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勞碌一天終于下班,我一個人回到房子,突然江主任推開門走了進來,我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有啥事。
江主任那布滿皺紋蒼老的臉上漏出笑,笑着說:“你是大學生,我找你想替我娃問點事。”
這時我才明白,江主任還想問白天他詢問的問題,我連忙笑着招呼他坐下,和他聊了起來,大多也都是寬慰、提氣的話。
在得知我要參軍當兵,江主任告訴我說他北京有親戚在部隊,可以幫我,讓我以後幫幫他家小子,當然我一直保持着微笑,聽江主任那吐字不清的話語。
江主任還掏出他那碎了屏的智能手機,加了我的微信,他笨拙的舉止,明顯不怎麽會用智能機,江叔還當着我的面給他家裏的老婆打電話,讓我給他孩子說說提建議,無奈我只好接過電話,那頭傳來一中年婦女話語混亂的聲音,和江叔一樣含糊不清的山東話,我根本很難聽清、明白她的意圖。只好大概給了建議,讓孩子多看書、多做題的廢話,然後在突兀中結束了通話。
江叔和我講了一半,老板有事叫江叔,他就走了,看着江叔他那卑微、小心的模樣,我心裏默默哀嘆,可惜自己是泥菩薩過河,愛莫能助啊,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不禁起了我的父親、母親。
25日,江叔沒來廠房工作,姓薛的指揮我們幹活,并把我叫去和他一塊,我就跟在他身後,聽見他意氣風發、硬氣的說:沒有他還幹不好活了,哼,幹的更好。
他自說自話,我在一旁聽的真切,他那幹淨利索的臉上甚至漏出一絲笑意,其實江主任為啥不幹活,姓薛的心裏最清楚吧。
江主任人老實、憨厚,只知道幹活,沒有姓薛的活泛、機靈,我們六個大學生暑假工心裏挺喜歡江叔,同時心裏有點讨厭姓薛的,姓薛的其實也就外面光、沒啥貨,并不怎麽會管理,幹活更別提,比不上江主任,他只會領導氣派作風的在一旁瞎指揮。
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自我感覺良好,當着我們這些年輕後生的面說,他和老板是同學,了解的很,其實老板不如他,他很多想法都比老板高明、好,老板不行之類的話,一副自己不得志、老板運氣好的口吻。
我聽了心裏暗暗發笑,你比老板聰明、厲害,那怎麽還到人家公司來找工作,為了一個小小的廠間主任而如此費心機,江主任都比你強。
姓薛的憑借和老板是高中同學,想頂替江主任的位置,說是主任,其實管不了幾個人,沒我們這6個大學生暑假工,平時也就領着一老頭,和一個中年大人幹活,主任也不過是帶頭幹活的領頭牛馬而已。江主任失去工作,是為了給姓薛的讓位子而已。
中午下班,走出廠房去食堂,老板的大舅子站在院內扯着喉嚨罵人,江主任灰頭土臉,眼睛紅紅的、也不敢争辯,喪氣的回自己房間,老板的大舅子依然喋喋不休、不依不饒扯着喉嚨罵。
中午吃飯沒看見江叔,下午幹活,聽夢凡龍說老板的姐夫又罵了江主任,江主任被開除了,以後不幹了,大家心裏都替江主任感到不公,我們幾個學生商量要不要聲援一下江主任,但我們幾個也是打工的,是有心無力,并沒有對江主任的事,做什麽有幫助的行動。
老板為了趕進度,也為了提高大家幹活的積極性,于是提出新的工資标準,原來是一天死工資80塊,現在是計件工資,多勞多得,我們幾個合計算了一下,要是努力幹,一天掙200沒問題,于是我們6個人加足馬力幹,幹活有勁又有動力,第一天效果不錯。
第二天,我們熱火朝天的幹時,姓薛的卻宣布計件工資作廢,這把大家搞得郁悶,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幹活的興致、動力全無,這不耍人呢麽。
晚上下了班,夢凡龍、蘭燕龍就給老板兒子發消息,結了工資,第二天就走了。
27號下午,江叔來廠房和我們告別,也走了,大家客套的微笑、擺了擺手算是和這幾天相處的回應,心裏并無多大波瀾。而那老頭、還有大叔,只是自顧忙碌手頭的活,似乎江主任的離開與他倆沒啥關系,就像麻木、冷漠的機器給保溫板刷着膠。
江主任和兩個暑假工走後,對廠裏的生活似乎并無多大影響,我只是感覺活怎麽也幹不完,累的人渾身酸痛,骨頭縫裏灌了膠水般酸疼,十個手指酸疼的動都不敢動,可一覺醒來還要繼續幹活,當牛做馬估計也不過如此了吧,我也逐漸明白大人身上的那道光怎樣消失暗淡的。
身邊的大人幹活老愛叫我,可能我是最早來的暑假工,姓薛的也說:看你幹活是個好手,勤快。其實也就是我老實、幹活賣力、不咋偷懶罷了,這樣的牛馬誰不喜歡呢。
老頭每次推車去倒垃圾,總是叫我,倒垃圾的路上,我說幹活好累、打工累,都沒力氣了。
老頭說:唉,人的力氣和水一樣,用不完,睡一覺就有了。
我被老頭說的話給逗笑了,真沒想到這麽枯瘦的老頭還能說出這話,我又和老頭聊老板,問他的工資。
老頭不滿的說:一個月就給我2000塊錢,老板家和自己一個村,挨得很近,早年老板創業失敗落魄,自己還借給他一些錢呢,現在發了家,有錢了、富了,就變了,沒良心......
聽着老頭絮絮叨叨的訴說,我看了看他枯瘦蒼老的樣子,心裏不禁失笑,心想:你這都快七十了,如此老态枯瘦,放在外面誰敢雇傭你,老板人家願意一個月發2000塊錢雇傭你,恐怕也是想着早年的滴水之恩吧,你還嫌人家老板給的少,這人心還真是沒底啊。
8月8號,下班後,一個大高個的哥,來找我們剩下的四個暑假工,叫我們這一幫學生出去吃飯,是老板安排他來的,哥帶我們四個出去吃火鍋,點了一個中鍋的羊三鮮,我還是第一次吃,吸那個養骨髓真是美味,很好吃。哥還給大家要了啤酒,後天我要去醫院體檢,我就沒喝。
8月10號我請了一天假,早早就出門,害怕找不到醫院,也害怕遲到,我咬咬牙叫了一輛出租車,到了醫院很多應征入伍的少年都來了,聚集在醫院大廳。
武裝部的人也準時到達,一位身着軍裝的軍人威氣逼人,他聲音洪亮、氣勢果決、利落的整好隊,聲如洪鐘的念着花名冊點名簽到,體檢的流程繁多、嚴格,每一項都使我提心吊膽,害怕自己某一項通不過被篩掉,好在一切有驚無險,我順利通過了所有的檢測。
中午12點我走出醫院,站在公交站等車時,感覺內蒙的空氣似乎都是香甜的,風都是清香的。
8月11號,六個大學生暑假工,走的只剩下我和張建民,人少活幹的也愈發沒勁,下了班,我和他出去逛,張建民說要不13號結賬走人,我也感覺累,早不想幹了,猶豫了0.01秒,我也答應了。
8月13號到老板那結了2400元工資,14號晚,我趕去火車站,坐上火車滿懷喜悅的踏上歸途,我并沒有如母親所說的那樣:在外餓死。我還掙了2400元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