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突發意外（2）
突發意外（2）
通往大教堂的路靜谧又冷清，越往前走，路面越昏暗，相隔好遠才會有一盞路燈亮起。
這座教堂有些年頭了，房屋的尖頂高聳，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瞧見。俞心是無神論者，因而從沒來過，僅僅從和學生的交談中得知此處。
走得近了，才看清教堂的正面，大門正上方的十字架透着神聖和森然。俞心有些怯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怎麽了？”程屹察覺到她的異樣，在她耳畔問道。
俞心攏了攏心神：“沒什麽，群裏還沒情況嗎？”手機暫時沒有新的動靜。
“嗯，應該還在找。”程屹說着擡起手臂，繞過俞心的左肩伸手去推正門。
可惜大門紋絲不動，夜風吹起俞心如墨的長發，纏得程屹的胳膊癢癢的。
他不動聲色地将撐開的五指握成拳：“門鎖了，推不開……”
俞心皺眉，難道自己的猜測有誤，那學生還會去哪裏？一時間恐懼叢生。
“嗡嗡”兩聲震動，她飛快點開手機，群裏的消息沒讓人失望。
【教堂大門鎖了，但有個側門能走，俞老師你們從西面繞，斜後方有個逃生疏散用的小門，可以進來。】
緊接着又是“嗡嗡”兩聲震動。
【走失的學生我們已經找到了，趴在大禮堂的座位上睡着了。】
俞心激動萬分，連出口的話都帶着一絲顫抖：“程屹，找到了！”
程屹的視線也恰好離開手機屏幕，轉向俞心。兩人的目光不期然撞在一塊兒，耳畔的風聲驟然消失，只留下彼此盈盈的笑眼和悸動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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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心不自然地低下頭咬了咬唇：“咱們從側門走吧。”
程屹收起似有若無的笑意，回應着。通往側門的路有些狹窄，還連着臺階。沒有燈光的夜晚全靠月色和星光照明。
俞心腳步走得急，沒看清臺階，兩步當一步跨上去，右腳被石階猛得一絆，整個人直直地往下跌去。
“俞心！”夜色中，程屹輕呼，聲音又駭又急，長臂一伸，将她整個人從半空中撈了起來。
“人已經找到了，民警也在裏面看護着，你走這麽急幹什麽？”程屹語氣重了些，手臂仍攬着她的腰際。
見懷中的人沉默不語，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得有些急，解釋道：“我不是責備你的意思……黑燈瞎火的萬一真摔着了怎辦？慢點走沒事的。”
輕薄的衣衫相貼，夜風吹不散初夏的燥熱，俞心弱弱地說：“謝謝，我知道。”後半句話她說得猶猶豫豫，“我自己能站穩了，程屹——”
程屹眸色稍沉，目光移到她的腰側，感覺到她的不自在後将手臂收了回來：“一時情急，抱歉。”
腰畔的熾熱褪去，俞心語氣也自然了許多：“我知道的，走吧。”
腳步踩着臺階往下進入狹窄的過道，下一秒手掌被程屹一扯，她不解地回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我走前面，你拉着我。”不等俞心拒絕，他便果決地側身貼着牆壁走到了前頭，順勢牽過俞心柔軟的手，默默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和緩，明顯是在配合她的步調。夜色溫柔，俞心的內心卻如汪洋大海，卷起滔天巨浪。可她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只是默默地由他牽着，也忘了甩開。
掌心相貼，她原本帶着涼意的手也跟着熱了起來。程屹其實并沒有用力，只是虛虛地握着，可俞心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粗糙紋理。
倆人來到側門前，程屹松開手去推門，然後示意俞心跟進來。
為掩飾心內的慌亂，她矮身從他手臂下方穿過，率先跑向大禮堂，獨留程屹一人站在原地。
可惜她跑得太急，錯過了那瞬間程屹嘴角幾不可查的笑意。也錯過了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手掌凝望的模樣。
教堂有着高大的穹頂，內裏裝飾富麗堂皇。俞心穿過長長的廊道一路來到大禮堂。隔着一排排座椅，她終于望見了兩位民警的身影。
“袁嘉源！”俞心叫出學生的名字。
禮堂另一端的三人紛紛轉頭看向她。兩位民警眼神中有欣喜，袁嘉源的眼裏寫滿了茫然。
“辛苦你了，俞老師。”一位民警道着謝，“如果不是你提供了線索，我們應該沒有這麽快找到人。”
“現在有點麻煩，這個孩子不想回家，我們剛才勸了好一會兒也勸不動。”另一位民警走到俞心身邊悄聲說。
俞心默默看着腦袋枕在桌面上的袁嘉源，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
“麻煩你們先幫忙給孩子家人報個平安。我來跟他談談吧……”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勸動面前的少年，但起碼比起陌生的民警，朝夕相處的老師更能給孩子帶來安全感。
兩位民警點頭說好。交代了俞心兩句便往外走，給師生倆留足空間。他們在過道和程屹打了個照面，彼此點了點頭。
其中一人提醒道：“俞老師在跟學生談心，我們去外面等你們，好了群裏說一聲。”
“明白。”程屹說着放輕了腳步。他目光所及之處，是兩個單薄的背影。
大禮堂的燈只開了幾盞，并不亮堂。那兩個單薄的身影一個靠着桌面甚是頹然，一個手撐着腮幫欲言又止。
“袁嘉源，俞老師來了，不跟我打個招呼嗎？”俞心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見學生不搭腔，她便又絮叨着說了一堆話。
“老師今天去外面彙報工作了，所以才沒能履行咱們的每周一約，你不會是生我的氣才不回家的吧？”
“晚飯吃了嗎？肚子餓不餓？老師也沒吃呢，肚子有點餓。一接到你奶奶的電話我就跑來找你了……”
“你之前說過的話俞老師都記得，所以今天偷偷跑來教堂，是因為想媽媽了嗎？”俞心循着袁嘉源的目光望去，她看見一扇拱形的玻璃窗，窗外是藍黑色的天空，以及忽閃的半縷星光。
或許是“媽媽”兩個字觸動了學生，他撐起半個身子，木木地睜着迷蒙的雙眼，神情哀傷而茫然：“奶奶說，媽媽在天上。可天為什麽說把她帶走就帶走了呢？”
“生老病死我們無法左右，你媽媽雖然離開了，但她對你的愛是不會變的。”俞心安慰道。
“是嗎？可我已經快記不清她的樣子了，要偷偷看幾眼照片才能記起來。”他擡手往眼角一抹，眼淚唰唰地落下，“算了，俞老師你有爸爸媽媽，你不懂……”
“我也沒有媽媽了，或許我能懂？”不知什麽時候，程屹坐到了俞心身旁，他探出半個頭，對少年說。
袁嘉源原本沉寂的眼底閃過詫異，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沒有騙我嗎？
程屹語氣平靜，他舉起雙手交叉着靠在腦後：“我是俞老師的朋友，你可以叫我程叔叔。”他看了袁嘉源一眼，“我媽媽是生病過世的，你媽媽呢？”
“在我二年級的時候，媽媽在上班路上出了意外……離開了。”
“那起碼，她離開的時候痛苦只是一瞬間的。我媽媽得了胃癌，在她生命的最後階段，整個人瘦得像一棵枯槁的樹，風一吹就會被折斷。那才痛苦……”程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時間久了，她在我心裏的模樣也會模糊起來。”
拿自己的痛苦經歷去開導另一個人，無異于往傷口上撒鹽。俞心紅着眼去看程屹，他越是平靜無波，她越是心疼。
可程屹卻像望不見她的目光似的，自顧自地安慰學生：“離開的人永遠地離開了，但活着的人還得好好活下去不是嗎？倘若你媽媽看見你如今的樣子，她會開心嗎？”
袁嘉源無聲地搖頭，他的眼裏又蓄起淚來：“可是，沒有媽媽的家裏冷冰冰的。爸爸他經常不回家，別人都說他有新的女朋友了，我不信。昨天奶奶告訴我……爸爸要再婚了……嗚嗚嗚。”
喑啞的哭聲回蕩在穹頂上方，顯得分外無助。
俞心伸手撫上袁嘉源的後腦勺：“雖然你爸爸給你的愛很少，但是你還有疼愛你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對不對？”
見少年點頭，她繼續道，“爺爺奶奶年齡大了，他們經不起驚吓。你奶奶給俞老師打電話的時候，感覺天都要塌了。我想，他們一定找你找了很久……”
“俞老師，我錯了。我不該讓大家擔心，可是我真得太難過了……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反正爸爸不怎麽管我，可當我真得聽到他要再婚的消息時，我還是無法接受。”
俞心繼續安撫袁嘉源：“俞老師都知道，你已經很懂事了。你有權利哭泣，有權利表達自己的不滿……只是下次如果有不開心的時候，能不能先悄悄告訴老師一聲？”
“好。”袁嘉源帶着哭腔回應俞心，“老師，我想回家了。這裏好黑好陰森，蚊子還一直咬我。媽媽以前都是白天帶我來的……”
俞心如釋重負般拉起袁嘉源的手：“走，俞老師帶你回家。”
晚上九點多，兩位民警依舊等在外面。得知俞心要把學生送回家，他們也表示要一路相随。
【俞老師，這個學生後續你們要重點關注一下。最好能找孩子的爸爸聊一聊。我們多次撥通他爸爸的電話都無人接聽。】
群裏突然冒出一條消息，俞心避着袁嘉源的視線點開快速看了兩眼，簡單回了聲“好”。
十幾分鐘後，孩子被送到了家。等在門口的四位老人淚眼朦胧，一見到袁嘉源便走上前來緊緊地将他抱進懷裏。
“源源啊，你到底去哪兒了？奶奶把周圍一圈都找遍了。”
“小源，外婆知道你不開心，等這個學期結束去外公外婆那兒住好不好？”
俞心靜靜地看着他們相擁的畫面，默默地退了出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作為老師，她把自己能做的已經做了。至于其他的事，她也只能盡力而為。
她轉了個身，走下樓。程屹還在小區門口的停車位上等她。想到此處，她不覺加快了腳步。
“俞老師，俞老師——”身後袁嘉源小跑着喊她。
俞心停下腳步，驚訝地問：“怎麽了？”
青澀憂郁的少年聲音沙啞：“俞老師，我奶奶腿腳不便，所以我來代她向您道個歉……她說，傍晚找不到我，情急之下對您說了一些難聽的話，讓我跟您說聲對不起。”
“沒事，她說的方言，老師其實沒聽懂。”俞心開玩笑說。
少年撓了撓頭，難為情地笑了：“謝謝你，俞老師。”
前方汽車的車燈亮了起來，俞心往光源處望去，有人打開車窗，朝自己招手。
她會心一笑，迎風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