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1）
往事（1）
時間未到五點，天已經蒙蒙黑了。苕溪實驗小學的食堂一樓，燈火通明。
食堂打飯的大叔大媽，分外熱情，給俞心盛了滿滿一大勺糖醋排骨，還咧着嘴問她夠不夠。俞心忙應：“夠了夠了。”然後端着餐盤和林蓓兒一起走向餐桌，兩個人邊走邊小聲嘀咕。
“要是阿姨每天打菜都能像今天這麽大方就好了！”
“誰說不是呢，前幾天吃酸菜魚，酸菜一大堆，魚只有可憐的兩塊！”
“還有每次吃紅燒肉，阿姨都要把勺子抖好幾抖，生怕讓我多吃一塊肉！拜托，我們又不是白吃，明明交了午餐費……”
兩人小聲議論着，林蓓兒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樣想想，好像從小到大每個食堂的打飯阿姨都差不多……你還記得咱們大學食堂吧……”
俞心思索着搖頭：“我讀高中時，食堂阿姨給學生打菜就特別足，一直念叨着我們還在長身體不能餓肚子。所以那段時間……我吃胖了好幾斤。”
“就……你和程警官一起讀的那個高中？”林蓓兒問。
“嗯……”俞心點頭，夾了一口糖醋排骨塞進嘴裏，“今天大廚的手藝好像又精進了一些，酸甜度正合适，能媲美我媽的手藝了！”
“那你剛才就不該拒絕阿姨的盛情嘛……”林蓓兒指着在窗口排隊打菜的人群說，“你看看交警大隊的一個個人高馬大的……你等下再去添菜，估計沒了。”
俞心笑着抿了口湯：“沒事，下次回家讓我媽做。”
兩人飯吃到一半，聽見隔壁桌有了動靜，俞心聞聲擡頭，便看見程屹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林蓓兒頗為熱切地邀請程屹：“程警官，又見面啦。我們這兒還有空位呢，要不要過來拼桌？”
程屹微微調整了帽檐，又靜靜地看了俞心一眼，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俞心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人多熱鬧點，剛才還跟蓓兒講起我們高中的食堂……”
Advertisement
程屹拿起餐盤，不假思索地走到俞心身旁坐下，轉頭問她：“我們高中食堂怎麽了？”
“我們高中食堂阿姨打菜打得特別多呀！我高一吃了一學期，臉都圓了一圈。”俞心戳着餐盤裏的排骨小聲說。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那段時間每天第四節課下課鈴一響，你就拉着秦好雨的手往食堂沖……到了期末的時候，嘴上一邊喊着減肥一邊擺爛。”程屹輕快地說着，又不由地看了俞心一眼。
“哪有擺爛……明明真得少吃了一點。”俞心嗔怪道。
坐在倆人對面的林蓓兒忍不住出聲打斷：“真羨慕程警官啊，你們倆竟然是高中同桌！那時候肯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吧？”
俞心一愣，突然噤了聲。
只聽得程屹坦然開口：“嗯，當時我們幾個人玩得挺好的。不過後來大家都不常聯系了……”
俞心幽幽地想：是不常聯系嗎明明是你單方面不跟我聯系好嘛！當然這話，她此刻是不敢當面質問的。
“秦好雨現在在幹嘛？”程屹輕聲問俞心。
俞心戳着盤裏的米飯，慢悠悠答道：“在新加坡讀博呢，胡躍然沒跟你說嗎？是了……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跟你說的，畢竟好雨當初出國也是因為他。”說到此處，俞心有些不忿。
“這又是什麽愛恨糾葛？”林蓓兒踢踢俞心的腳尖，一臉好奇。
“說來話長……”俞心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用四個字總結了這一段往事。而一側的程屹緘默地扒拉着米飯，不再做聲。
“那就以後再說……”見氣氛有些尴尬，林蓓兒又找了個話題，她用稍顯誇張的語氣對俞心說，“剛只顧着說話都沒注意，你看程警官這餐盤裏的排骨都堆滿了！打菜阿姨可真偏心啊……”
程屹放下筷子，詢問：“我這還沒吃，要不要分你們一點？”
林蓓兒邊搖頭邊用手指了指俞心：“我不好這口，又酸又甜的東西是心心的最愛。”說完，不忘探過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俞心的羽絨服。
“俞心，排骨要麽？”
聽到程屹低低的詢問，俞心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了一眼他平靜的面龐，食堂的燈光像是一層朦胧的濾鏡，把年少時的程屹和現在的程屹重疊起來，回憶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從腦海裏湧出來。
俞心并不喜歡這樣矛盾的感覺。一方面她其實不排斥程屹的靠近，另一方面她卻對程屹現在這樣一副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耿耿于懷。
她擺手拒絕了程屹的好意，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一時間誰也沒有再說話，俞心漫無目的地刷着手機，程屹快速地吃着餐盤裏的飯，林蓓兒覺得有些冷場，也索性低頭刷起了手機。
直到程屹的同事走過來打招呼，才打破了這一桌的平靜。
“屹哥，我們吃好了，你和我們一起回去嗎？”同事雖然問得一本正經，但不住往俞心身上瞥的眼神卻出賣了他們的好奇。
“一起回去，你們先去車裏，等我五分鐘。”程屹拍掉同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交代道。
他三兩口吃完飯，然後和俞心、林蓓兒告別，臨走時還不忘叮囑她們：“等下隊裏還有任務，我就先走了。晚上氣溫低，路面還有冰凍，你們回家注意安全。”
俞心應聲點了點頭，回了句：“今天謝謝，你也注意安全。”便不再看他。
林蓓兒看着程屹慢慢走遠的背影，“啧啧”了兩聲：“我覺得程警官不錯，你看多細心啊，一看就是會照顧人的那種，就是人稍微悶了點。再看那大長腿，那鼻梁，那眼睛……還不是小白臉類型……”
林蓓兒突然湊近俞心，神神秘秘地說：“長得不錯，秀！色！可！餐！”
俞心被林蓓兒突然湊近的臉吓了一跳，努努嘴：“所以……你上趕着給我們當月老？你哪只眼睛看見他對我有意思了？”
“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林蓓兒不服氣地指了指自己的大眼睛，“年少同桌，誤會隔閡，久別重逢……程警官的表現還不夠明顯嗎？我都分分鐘腦補一部虐戀情深的電視劇了。”
俞心故作冷淡地揶揄她：“哦，那你可以去當編劇了。”
“說真的，你們倆剛才坐我對面，特別有感覺。尤其是你回嘴的時候……好像拌嘴的小情侶啊，哪像七年沒見過面的人！”說着，林蓓兒拉開俞心身旁的椅子，挨着俞心坐下。
“所以說……其實你內心對他并不排斥對不對？如果真得有緣分……你就順從內心收了他？至于那些隔閡和誤會，可以慢慢解開嘛！”林蓓兒靠着俞心的肩，充當着知心大姐姐的形象。
俞心似乎把她的話聽了進去，她思考良久，吐出一句話來：“其實……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他變化好大……但我又有些害怕。”
“以前的程警官什麽樣？”林蓓兒推了推俞心的手問。
俞心又陷入了那段青蔥往事裏，她斷斷續續地向林蓓兒講起那時候的程屹：“以前的程屹，大概……就是一個有點幼稚，但很講義氣，有擔當，也會照顧人的陽光大男孩吧……”
是了，那時候的程屹，臉上總是洋溢着燦爛的笑容，一頭清爽的短發，高高的個子，健康的膚色。學習成績不錯，籃球打得也好，喜歡數學和物理，還常常給她講關于星座的故事，除了時不時的會捉弄她一下。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程屹挺會照顧人的呢？大概是從高一期中考試後開始的。
其實那時候他們雖然是同桌，但也走得沒那麽近。
程屹性格外向，為人又熱情仗義，班裏的哥們兒挺多的，課間經常和幾個玩得好的男同學出去聊天打鬧，或者去小賣部買點零食。
體育課的時候，還有別的班的男生跑來班級門口約他一塊兒打籃球。
俞心剛轉去Y市，沒什麽朋友，平時經常一起玩的也就是後桌的秦好雨。後來因為值日，和前桌兩個女孩子葉子毓和嚴依依也有了比較多的交集。
高中時期的少男少女，有各自的愛好和朋友圈子，所以并不經常玩在一起。
俞心住的小區離學校近，她又喜歡睡懶覺，自開學報到那日之後，她都是踩着早讀時間線進教室的。也就再沒怎麽在上學路上碰見過程屹。
高一期中考試結束是在周五，錦繡中學老師的批卷速度很快，等周一上學那天，學生們一進教室便能在公告欄上看到自己各科的成績和排名。
俞心那天特地早起了20分鐘，剛走進教室，就看到公告欄前烏壓壓一片。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論着期中考試成績，有滿臉興奮的，大概是考得很好，自然也有一臉頹唐，沉默不語的。
俞心慢慢擠進人群，有些忐忑地搜索片刻後找到了自己的排名。全班45人，她排在20，全校排名400多名。語文130，數學120，英語125，歷史91，物理61，思想政治90，化學82，地理86。高一錦繡中學還沒有開設生物和技術課，因此只考了8門。
俞心看着自己格外拖後腿的物理成績，心情一下子低到了谷底。高一上學期的時候，她的物理也還好，勉強能跟上大部隊。但自從轉來了Y市，不知道是沒有适應新老師的教學方法，還是自己對于物理的領悟能力不行，越學越吃力。
她背着書包，垂頭喪氣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距離早讀時間還有十幾分鐘，俞心靠在桌子上發呆。窗外有淡淡的花香傳來，俞心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為了早上上課能打起精神，她決定眯一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俞心聽到有人在耳邊焦急地喊她，大概是程屹的聲音。她“噌”的一下從桌上擡起頭來，一臉茫然地看着身邊人。
“口水，快擦擦。”程屹指着俞心的臉頰說道。
俞心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擡起校服袖子，輕輕擦了擦。
“噗”的一聲笑，讓她堪堪回過神來。只聽見秦好雨的聲音傳來：“俞心，你別理程屹，沒口水。他剛才跟我們打賭，說能1分鐘之內把你喊起來……”
俞心剜了程屹一眼，一聲不吭拿出語文書擋住自己的臉，重新趴到了課桌上。
“別生氣嘛，同桌！”程屹一邊小聲道歉一邊從桌子下面遞了個熱乎乎的東西塞到俞心手中，“給，賠罪禮。”
俞心的手心忽然一暖，她疑惑地看了眼程屹，撇嘴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是我媽做的紅糖包子，味道不錯，吃了心情好。”程屹慢條斯理地從抽屜裏拿出語文書，神神叨叨地說，“平時總是踩着早讀鈴聲才進教室的人，今天不僅早早地到了，還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猜……這大概和考試成績有關？快吃吧，這才期中考，心情好了才有力氣學習！”
“謝謝！”俞心拿起紅糖包，咬了一口。包子還是溫熱的，一口咬下，面皮的香氣混合着紅糖的甘甜在口腔中炸開。那
一刻俞心的腦海裏只剩下紅糖饅頭的滋味，她驚喜地望向程屹：“好好吃！”
程屹有些自豪地說：“那當然，我媽做的紅糖包子，Y市一絕，吃過的都說好吃！”
“阿姨的手藝可真好……我媽也會做菜，但她從來不會早起給我做早飯……”俞心悶悶地說。
“我們家是開早餐店的，你要想吃，下次我給你帶。”程屹湊到俞心面前悄悄說，“胡躍然和秦好雨他們初中的時候，每次想改善早餐了，就讓我帶。”
俞心聽着思索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好主意，她彎起嘴角，問道：“那……你能不能每天都給我帶早飯呀？”
見程屹沒有反應，俞心又可憐兮兮地說：“我媽媽工作原因，每天很晚睡覺，早上不給我做早飯。我爸三天兩頭出差……咱們上學這條路上的早餐店我買過幾家，都沒阿姨做的好吃！你都不知道，我前幾天起得晚，早上只能啃面包……”
程屹憋了好一會兒笑，終于開口了：“真夠可憐的啊……看在你是我同桌的份兒上……”他一邊說着一邊看着俞心亮晶晶的大眼睛，“不逗你了，看在你是我同桌的份兒上，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帶吧！跑腿費也不用了。”
俞心開心地一掌拍上程屹的胳膊，笑臉盈盈地誇獎他：“神仙同桌，你真好！這年頭像你這麽……”
程屹躲在語文書後朝俞心偷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用僅有倆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打住打住，彩虹屁少說。擺好你的書，語文老師看過來了……雖然你的語文成績很好，但我的語文一般，我可不想被她抓包……”
俞心聽後趕緊擺好語文書，腦袋縮在課本後面，一副“我明白”的表情，朝程屹比了個“OK”的手勢。而她一大早因為期中成績而産生的低落情緒，也消散了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