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遠山紫
遠山紫
夜晚走廊上除他們二人外,就只剩下斜斜繁茂生長的枝條,被風吹了沙沙作響。幾只鳥雀剛撲騰着翅膀飛了過來,就在頃刻間變成一灘血泥。
血腥氣撲面而來,走廊氣氛肅殺。
“晴月”收回手,紅色的靈光也瞬間消失,笑盈盈道:“鳥雀真可憐啊,明明什麽事也沒做錯,卻還要死。”
周懷溪撇開眼神,不去看地上那一灘:“你不是晴月。”
紅衣女子故作驚訝地道:“啊,怎麽辦,不小心被你發現了。”
她站在風口處,發絲在柔和如玉的月光下,隐隐透着黃褐色,不是江南中人。
那張臉卻還是晴月的臉。
周懷溪手按在紅衣女子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燕姑娘,易容術沒什麽意思。你把我師妹怎麽樣了?”
燕絮吃痛,面色一冷:“你知道我?”
“做人不要越活越回去了。上次還敢在我那盞杏仁茶裏下毒,這次連在酒裏下毒都不敢了?”周懷溪慢悠悠道:“又在外面貼上你的名字,又留了逢春門獨有的香氣,卻還要隐瞞身份和我相見。你到底是想讓我知道是你,還是不想?”
燕絮不動聲色地想推開周懷溪,但沒推動,周懷溪力氣甚大,指尖如鉗夾下手過狠毫不退縮,只得作罷。
她摘下臉上那張不屬于自己的面皮,冷冰冰扔到地上,那人皮面具上竟然還站着絲絲縷縷的紅血線,右臉頰有一顆痣,顏色鮮豔,極為真實。
周懷溪微微蹙眉,忽然想到了什麽,僵了僵,道:“這是□□?”
燕絮意味深長道:“周姑娘猜呢?”
聞言,周懷溪手指直直掐入對方肌膚,毫不手軟,咬牙道:“我沒空陪你玩這種猜謎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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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絮“哼”了一聲,手上突然用力一掌拍了過去。
一片耀眼奪目的紅絲綢從袖中飛出,繞着彎卷上周懷溪手腕。
周懷溪早猜到她會有所動作,立刻反手按住。遠山紫出鞘,二人就在這走廊上過招,身輕如燕,動作幹淨利落,一絲聲音也無。
周懷溪早已習慣百招之內打敗對手,已經很久未曾遇到過這般對手,眉宇間神色愈發認真。
對方實力不容小觑,至少和她一樣是碧落境,甚至還有可能已經到了梵音境!
若非占了靈器上的便宜,周懷溪也不敢保證,能在燕絮手上占到上風。
半個時辰後,周懷溪一劍劈斷了那根紅絲綢。
即使那綢緞有靈,下一刻就自己拼了起來,但就這一瞬間的功夫,遠山紫已經抵在了燕絮的脖頸上。
不容拒絕。
“不愧是風滿樓第一劍修。”燕絮笑意不減:“你們神女不過一炷香就被我重傷,你師妹在我手下半柱香就死了,你卻能打敗我,真實好生厲害呀。”
周懷溪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驚道:“你說什麽?”
燕絮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踢了踢地上的人皮面具:“這就是從晴月身上剝下來的臉啊。”
“你真用不上這麽震驚,你連你的同門大師兄都敢殺,你師妹就是個普通內門弟子而已,我為什麽不敢?”
她說得直白,周懷溪立刻想到了慘死在密道裏的松鶴子……還有被重傷的雲祈。
一根根線在腦中浮現了出來,串成一串。
燕絮和松鶴子定然是認識的。雲祈說過,十年前的松鶴子尚未能夠化作人形,不識人語,當時屠村慘案的事情她如何知曉,定然是有知情之人告知。
知情之人是誰?
福緣宴這樣的地方,最容易收集信息。其幕後的主人是燕斐,要是周懷溪沒猜錯,就是先前屋內的那位面色陰郁的男子。
燕絮是燕斐的妹妹。
松鶴子當日想要偷逢春門的毒藥為己所用,但,看燕絮此等能力,她定是沒能得逞反被殺。
之後再拿了松鶴子的返老還童丹,化作三歲孩童,順利逃匿。
周懷溪:“是,我殺了大師兄,但事出有因。”
燕絮:“你不會以為我殺晴月或是重傷雲祈,沒有原因吧,周姑娘?”
周懷溪忽然感覺手臂一陣麻木酸痛,遠山紫一時不穩。燕絮笑道:“特別是你,我接下來打算殺你,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特別清白,什麽都沒有做錯?”
周懷溪抿唇,收回了劍,将毒素逼出體內。毒藥就算進了她身體,也是給她當補藥來用的,但她近期調理身體,不能多補。
“你是想和你哥哥聯手殺我嗎?我并不覺得你們兩個加起來是我的對手。”周懷溪道:“你沒發現周圍安靜得有些異常嗎?”
燕絮:“自然是異常,我開了隔音陣。”
周懷溪慵懶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哦。”
燕絮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會以為你那兩個師弟,繞路從後窗闖進這間屋子裏,我會發覺不了吧?”
周懷溪微微一笑:“發覺了有用嗎?”
“我已到了修真界的至高境界梵音境,”燕絮道:“裏頭兩個空懸境,再加你一個碧落境,好像并沒有什麽實力呢。”
話音剛落,老舊的的木門忽然被人“吱呀”一聲打開,周圍設了隔音陣,夜色昏暗,隔壁房間無人發現異常。
周懷溪下意識看過去。
司愉青端正站立于門後,神色平靜,雪白的衣角沾上了灰塵和血。
周懷溪心下松了口氣,挑眉道:“我師弟好像比你哥哥有實力一點?”
燕絮臉色不大好看:“你給他傳法力了?”
周懷溪聳肩:“沒有。先進來說吧,在外面,要是等下你布的陣法失效了,被人看到了多麻煩。”
說完她直接跟着司愉青進去了。燕絮咬咬牙,跟上關好了門。
屋內的布置一切如舊,細微之處能看到打鬥的痕跡。
周懷溪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司愉青指了指半躺在衣櫃邊的二人:“蕭師兄和燕斐中了我的琴音,暫時還在昏迷。”
周懷溪像長輩那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許道:“做得好。”
司愉青:“……”
燕斐驚呼一聲:“哥哥!”
周懷溪搶先一步攔住她:“你哥哥沒事。但要是你過去,我可不保證我會對他怎麽樣。”
燕絮擡手就打。周懷溪見招拆招,半柱香後,室內升起一陣袅袅琴音,期間以靈力幹擾。
周懷溪與司愉青同屬風滿樓弟子,不受琴聲幹擾,手上動作越發淩厲。
燕絮敗下陣來,一根簪子掉落在地,頭發淩亂。
燕絮道:“這催眠術這麽厲害?”
司愉青溫聲道:“不厲害,只是還可以。”
周懷溪:“……”
誰料,下一刻燕絮忽然從乾坤袋裏同樣翻出一把琴,右手飛快滑動。那琴看着極為尋常,可在她手中,竟然比上古神器更為可觀。
一聽到那音樂,周懷溪瞬間頭痛欲裂,如腦中一片驚雷聲爆炸,幾欲想跪。
她睜大了烏黑如墨的雙眸。
燕絮彈的琴,竟然和司愉青放方才彈的一樣!
司愉青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立刻換了支曲子彈奏。
等鮮衣的琴聲傳入耳側,周懷溪才漸漸安定下來。
燕絮左手攬琴,右手執逢春绫,竟然還下手得飛快,一點也沒受幹擾。
周懷溪從沒見過有人能夠如此,忍不住留心,發現燕絮的手竟然能以一種極為別扭的、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勢單手單琴。
剛要怔住,燕絮忽然發力。
周懷溪向後退了三步又三步,被擠到了牆角。
燕絮張揚地道:“風滿樓第一劍修,一般般吧。”
周懷溪微微一笑。
下一刻,她周圍忽然起了一陣金色的靈光。
梵音境!
燕絮的笑僵在了嘴角。
周懷溪再次出掌時,靈力已和之前大不一樣。
燕絮直接被那一掌拍到在地,擡起頭時,面前的女人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周懷溪笑道:“不好意思,差點忘了破境界了。”
她說的輕巧,燕絮幾乎要一口血噴出來。
從來沒聽說過“忘記”破境界這種說法!
燕絮道:“我殺了你師妹,你會殺了我嗎?”
周懷溪面無表情。
“你不會現在殺我,因為你不敢。你會将此事上報師門,我說的沒錯吧?”
周懷溪道:“早死和晚死有什麽區別嗎?”
燕絮“哈哈”大笑:“如果你覺得沒區別,那你不如現在自殺,反正每個人都會有死的那一天。”
周懷溪轉頭問司愉青:“為什麽蕭璟會中你的琴音?”
司愉青道:“因為剛才燕斐說了一些事情,他聽到了,我只能用催眠術讓他忘記。”
周懷溪抿唇:“什麽事?”
燕絮在旁邊輕松道:“就是你們風滿樓神女是妖這件事啊。”
此言一出,周懷溪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直接對燕絮出了殺招。
燕絮死死用逢春绫擋住:“你不能殺我。”
周懷溪不聽,神色更沉,直接刺破了燕絮的胳膊。燕絮用盡全力以逢春绫作抵擋:“我要是死了,我哥哥和惠宜會将所有秘密都公布于衆。”
周懷溪點了點頭:“如果他們有命活到那天的話。”
話音未落,她直接面無表情地抹了燕絮的脖子。司愉青兩步上前兩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師姐,等等。”
周懷溪道:“等不了。”
司愉青一怔,剛要開口。
然而周懷溪已經紅了眼,聽不清旁人在說些什麽了。她沒有再動手,和燕絮僵持着。
半晌,司愉青啞聲道:“為什麽一定要如此?”
周懷溪擡起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你在搞笑嗎?我殺她有什麽不可以,她殺了晴月!她還知道我和雲祈的秘密,這我都要留着她,我是瘋了不成?”
司愉青道:“我也知道,但你沒殺我。”
周懷溪看着他,認真道:“那是因為你三番五次幫我,我不是恩将仇報的人。”
司愉青沉默不語。
周懷溪從乾坤袋裏拿出了一把平平無奇,沒有注入靈力的劍,幹脆利落地動了手。
燕絮的血濺到了周懷溪的臉上,她微微側過頭。
司愉青看到,師姐濃密的睫毛上沾着血珠。
周懷溪站起身,對他道:“你再對蕭璟燕催眠吧,我……把燕斐也殺了。”她說的平靜,仿佛是在說今日中午要吃什麽一樣。
等視線落到角落中時,又忽然驚覺:“燕斐呢?”
司愉青也轉了過去,一愣:“我沒感到有人離開。”
周懷溪:“要是他真傳出去就完了,我去追!”
司愉青拉着她,抿了抿唇,道:“來不及了,師姐。”
外面天光大亮,斜進窗內的枝條上沾着露水,晶瑩剔透。清晨鳥雀叽叽喳喳叫着,仿佛一片安寧。
黑夜已過,到了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