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通話
通話
餘幼汐沒想到上次在翠園的事情, 還有後續。
禮拜六她開車回黎家，剛從地庫乘電梯上來，看見客廳沒人, 拐到側面的餐廳，嚴阿姨在廚房切果盤, 說秦婉柔在練瑜伽, 應該快要結束了，準備給她送上樓。
餘幼汐笑說：“給我吧, 我正好上去和柔姨打聲招呼。”
嚴阿姨将果盤交給她，還不忘跟出幾步叮囑, 唉喲祖宗啊你別走樓梯，你坐電梯吧, 可別再絆倒摔了。
餘幼汐被嚴阿姨弄逗得笑彎了腰，在她眼裏, 她和黎晏永遠都像是七八歲的小孩子, 幫忙端個盤子上樓也不放心。
她一貫步子輕, 手中端着果盤, 步伐更是小心，樓梯踏得也慢, 上樓花費了幾分鐘時間。
秦婉柔的私人瑜伽房在三樓西側第二間, 也許是瑜伽老師剛離開, 房間的門開着。房間裏傳來稀稀疏疏的語音通話聲, 揚聲器過濾後的聲音，多了幾分音闊的聲感。
“我總叮囑你，但是你一直都不放在心上, 你再怎麽疼人家女兒有什麽用，她怎麽說都是餘玫菱的親侄女啊……”
這個聲音略微熟悉, 餘幼汐不由放慢腳步，腦海中回想了下，才想起這是秦婉柔大姐的聲音，小時候她跟着去過秦家，喊過姨媽。
秦婉柔的聲音中仿佛漫着愁霧，輕聲嘆道：“大姐，敏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甚至到後來也沒丢了和我的友情，為這餘玫菱沒少鬧他們夫妻兩個。幼汐是敏瑩的女兒，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這孩子也是命苦，你讓我如何不心疼她。”
“你就是傻，你養人家一場，餘玫菱不讓她喊你幹媽，她就不喊，讓她飛去美國，她馬上棄你們而去。如果不是你家那位重病，恐怕她和你們就徹底斷了。”
秦婉柔聽完她的話，緩緩說：“你讓孩子怎麽選，那是她唯一的親姑姑，餘老過世了，那是她唯一的親人。我當初想收養她，也不是為了真讓她拿我當媽，我是為了敏瑩。她嫁到餘家沒過過安生日子，好在餘致寧真心愛她，唉誰知道天不遂人願……”
餘幼汐聽見這番話伫立停在樓梯最上面兩階，薄如蟬翼的睫毛被淚水浸透，為的是那句“她嫁到餘家沒過過安生日子”。
秦婉蔓那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行，你就犯傻吧。從小你就心腸軟，家裏姐妹幾個不是學法律就是金融，再差也是語言，偏你去學什麽哲學，徹底把人學得糊塗了。”
秦婉柔卻柔聲笑了：“大姐，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當你在心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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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和你把話題說偏了。我提你那個幹女兒t，是想問問你，你可不是犯蠢吧，想把她配給黎晏？”
餘幼汐內心猛地揪緊作痛，後兩句話怎麽聽就不好聽，格外刺耳還很錐心。
不知樓梯走廊的監控有沒有開着，端着果盤的手指輕撥，撥落兩顆藍莓，它們飛快地往臺階下面滾落。她小心地放下果盤，轉身下幾步臺階，去撿掉落的藍莓。
秦婉柔這回語速很快，語氣也急促，像聽見極為荒唐的笑話：“大姐，怎麽可能，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怎麽這麽想？我是怕你這麽想，你只有黎晏這麽一個兒子，黎家未來全都是他一個人的，有些事你可要揣清楚了。”
秦婉柔說：“這個我清楚。梁家有意，祎堯也早早就看定了梁家小孫女，要不是之前黎晏那孩子任性，和那個姓薛的女明星鬧一通，他倆說不定今年都能訂下來了……”
餘幼汐撿起一枚藍莓緊緊地握在掌心裏，繼續去撿第二顆，聽見秦婉蔓聲音隐隐約約說着。
“行，這麽看你也有數，我也就不多說了。你今天和你說這個，是昨天我去梁家打牌，碰巧梁泓聲也在家，說起黎晏，随口提到說上月末去京港，在翠園遇見黎晏兄妹倆。我當時就想回來提醒你，黎晏不是剛接手名屹，他大舅和姨夫想約他吃頓飯，他都直接給推了，怎麽兄妹倆私下關系這麽親近，還特意單獨去離市區那麽遠的翠園一起吃飯，不是我挑撥你，你要想些防範的手段，你想想她姑姑是誰……”
上流世家圈子就是這麽小，京港和北都又相隔這麽近，貴婦人成天打牌，牌桌上兩三圈碼下來，什麽閑事都能差不多聽全。
秦婉柔笑說：“黎晏和汐汐從小一起長大，自家兄妹一般。而且，汐汐和申城林家在接觸，我之前聽解家說過，祎堯還讓人調查了，沒有亂七八糟的男女關系，高知家庭出身，人也上進創業很成功，我們這才放心繼續接觸。黎晏他剛處理完曹振鳴他們，要不是他爸念在過往情面上，依他差點把人送進去了……大哥和姐夫找黎晏吃飯被推了？這事我一點都沒聽說過，你等我問問他……”
撿完了掉落的藍莓，繼續站下去也不太合适，餘幼汐還是決定端着果盤下樓回房間，過一會兒再上樓送來。
若是秦婉柔之後問起，就說上樓聽見她在打電話，她沒打擾，下樓等了一會再送來。
在房間等了十幾分鐘，再上樓秦婉柔已經打完電話，見餘幼汐上來送果盤，臉上如常問她今晚要不要留家裏吃飯。
餘幼汐笑說就是為了回來吃晚飯。
秦婉柔拉着她，硬要她也換上瑜伽服，讓她陪她再練會。
餘幼汐見她頗有興致，也不想掃她的興，兩個人上了空中瑜伽的吊繩。
練完瑜伽，回到房間沖澡前，餘幼汐給黎晏發了微信，問他家裏的監控。
他以為她才想起那晚在書房的事情，發過來的語音含着調笑。
黎晏：是不是在家想我了？還是想重溫那晚我的吻？這樣吧，我今晚推個飯局，回家吃飯。
餘幼汐趕忙發消息，不準他今晚回來吃飯，讓他等明天她走了他再回來。
黎晏發了個“心碎小熊”的表情包，她不由輕呵了聲，他居然有保存這麽可愛的表情包。
還是沒有說到她關心的關鍵問題。
黎晏讓她安心，只有一樓的監控不是擺設，他們住的樓層只有離家才會打開。餘幼汐這才松了口氣，黎晏聽了她的話，當晚沒回家。
夜裏躺在床上，餘幼汐靠着枕頭，半夢半醒間，方才再次回想起秦婉蔓的那番話。她說的話都是站在秦婉柔，或者說秦黎兩家的立場上，換位思考本意沒有什麽問題。
只不過，她話說得輕視又刻薄。
除了姑姑和黎祎堯那段舊事的緣故，餘幼汐想，大抵還是因為她沒有媽媽了。她是無人可倚的孤女。
心中翻湧着浮浮沉沉的心緒，她緊緊地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最後這些浮沉的心緒化作了酸澀眼淚，斑駁了漂亮精致的臉蛋，暈濕柔順烏黑的秀發。
餘幼汐始終沒有擡手去擦，不擡手擦眼淚就是沒哭，她這麽想。
次周周中白天，餘幼汐和小宜在城南區跟一個文化長廊外采，落成剪彩的時間定在下午一點開始，據說領導特地找人查了黃道吉時。
這個決定落到打工人的頭上，就是她們的午飯是在路邊的長椅上吃的，一人手裏捧着個飯團，還要抱着錄像設備包。
“幼汐姐，青山鎮那個點……我們還跟嗎？” 任靜宜問得有些猶豫。
現在她們收集整理的污染證據鏈，最有用的一條就是在生态環境局，查到金铼化工廠過期的環評報告。
結合金铼化工廠的生産許可證，報告中可以證明對重金屬污染物排放屬于非法排放。
餘幼汐撥了撥包裝袋，吃掉最後一口飯團，垂眸望着地面，說：“跟。我覺得村民說得是對的，肯定還有暗渠，這是關鍵證據，只是找不到，可能還要再等等……”
她們幾乎每周都跑井石村，和提供新聞線源的熱心村民，暗地找了幾次，也沒有發現。想必那些暗渠不是經常使用，沒有使用的時候都精心掩藏着。
正嚼着飯團，餘幼汐的手機鈴聲響了，秦婉柔的電話。
“汐汐，今晚加班嗎？回家吃飯吧，我和嚴阿姨親自下廚，我把你哥也叫回家了。”
這類外采稿很好寫，她現在京港晚報工作久了，也掌握了一些小技巧，常規格式往裏面搬套。餘幼汐猶豫了瞬，答應說好。
晚上下班開車回去，她到黎家的時候，黎晏還在公司沒開完會。他們也沒等他，吃到一半，他終于姍姍來遲。
私下早已互通過消息，他也能人模狗樣地在她身旁落座，眼梢輕挑，勾唇寒暄：“汐汐，今晚也有時間回來？”
餘幼汐索性也學着他演戲，莞爾笑說：“哥，最近公司事情很多嗎，要記得按時吃飯。”
一幅兄友妹恭的溫馨畫面。
黎晏偏偏使壞，低低地笑出聲來，痞氣地應道：“謝謝妹妹了。”
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過分亂來，因為知道事後她肯定會翻臉，不讓摟不讓親的，甚至還冷着他不見面。
這頓飯吃得原本很正常，席間閑聊也很和洽。
直到臨末了，秦婉柔端秀的臉龐轉向丈夫，笑意融融地說道：“我記得名屹官方網站上挂的那張全家福，還是你病愈那年拍的。”
黎祎堯沒想到妻子提這個，回想了片刻，想起來，說好像是。
餘幼汐眉目舒展，望着秦婉柔，餐桌上小輩耐心聆聽長輩聊天的姿态。
身旁黎晏才剛吃幾口飯，筷子在碗中一頓，長眉緊擰，嗓音冷沉問：“媽，您忽然提這個幹嗎？”
秦婉柔笑說：“我是想啊，你這剛接手了名屹，我們全家四口人，重新拍一張全家福，換在官網上多好，也算新面貌、新氣象了。”
如果上個禮拜沒有在瑜伽房外，聽到秦家姐妹的通話，餘幼汐可能想不明白拍全家福背後的關竅，此時的她心內一片豁然，頓時即明了。
淺淺淡淡的笑痕，僵硬在唇邊，收不回也溶不開。
這是在向名屹時代所有員工，所有世家，乃至關注黎家的所有人，公開她是黎家小女兒的身份，更是黎晏的妹妹。
黎祎堯笑說：“好啊，正好這次汐汐也在國內了。說來，我們還沒有一起拍過全家福呢。”
餘幼汐感覺心髒像是被絞住，呼吸都難以通暢。整個身軀變得僵直，又恍若在冬天雪地裏面凍久了般，既疼痛還很寒冷。
她盡最大努力扯動了一下唇角，面朝秦婉柔，說：“好啊。”
“啪——”
黎晏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餐桌上其他三個人随即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餘幼汐心中不由顫栗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