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祈願
祈願
大年初一的淨慈寺被擠得水洩不通。
一年中寺廟裏人都不少, 但初一這天對于炎黃子孫來說,總是最與衆不同的。
這一日,淨慈寺不允許車輛開到山上寺門前的, 但是黎家不在禁止之列中。
多少荒唐了,荒唐到略為諷刺。不過也可以理解, 寺門還屬紅塵中, 被世俗牽絆情有可原。
秦婉柔是虔誠的香客,堅持自己徒步上山。年初一是獨一無二的日子, 何必在佛門勝地前添堵,何必給芸芸衆生徒增不快。
每年初一和母親相伴, 車子無法開到寺前,也不讓去等索道, 黎晏便提早有所準備。
早上穿了雙SCARPA輕量徒步鞋,黑色的, 幹淨到一塵不染。見餘幼汐出房間, 看見她腳上蹬着的小皮靴, 眼眸中浮動一層淺明的笑意, 好像在笑她穿這雙鞋去陪母親爬山。
餘幼汐被他看得生出疑色,也低頭去看自己腳上的小靴子。
“我這雙靴子是軟底的, 走起來很輕便舒服。”
黎晏喉嚨中嗤笑了聲, 不用說話也能聽出他的嘲諷。
在關心餘幼汐這件事上, 從小到大, 黎晏都是行動派,做得多,說的少……說的減分。
他雙手抄在褲裝口袋裏, 踱步回他房裏。并非閣樓最外面的書房,是樓下二樓的房間。再折身回來的時候, 手裏拿着一個和他同品牌的鞋盒,扔到客廳沙發旁的地毯上。
“穿這個。”黎晏說。
餘幼汐拒絕地很果斷,說道:“你的鞋子走起來很重,而且可能磨腳,還不如我的靴子。”
虧得還以為他真的每年走出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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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晏似乎被她逗笑,長腿微屈,在一旁的沙發沿坐下,伸手把鞋盒打開,撥開包裝紙,拿出其中一只幫她松綁帶。
黎晏長得高,通常穿43碼鞋。鞋盒中的黑色中幫徒步鞋,和他那雙是同款,但小了許多,看起來沒有酷肖寒冽之氣,反而模樣可愛很多。
“忘了?你當年高三那次,非要被你幹媽拉着去拜佛求學業,你回來腳痛了三天。”
餘幼汐不由怔忪下,又是一件過去的關于她的事情。他t主動提及猶如偶陣雨,忽然攜着雨珠落在臉龐,把她驚到了。
到底是沒戀愛過的姑娘,面對近日黎晏接二連三提及當年往事,心中那點抗拒再也無法遮掩地湧入唇齒間。
餘幼汐猶豫斟酌了半天,低聲喃喃道:“哥,你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啦。”
黎晏好像覺得有趣,單臂撐在膝蓋上,側身盯着餘幼汐看,把她看得眼神躲閃,而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更盛。
“為什麽不能提?”
不是“不提”,而是“不能提”,多加個“能”,仿佛審問她,你在害怕什麽。
餘幼汐被問住了,答案如鲠在喉,但是不能和黎晏傾訴。
他這樣會讓她生出錯覺,好像對他來說,她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難忘的一部分。而這樣,她難免會抓不住自己的心,再度淪陷。
餘幼汐站在原地不動,随便說了句不着調的說辭:“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都……記不清楚了。”
好像在欲蓋彌彰地和黎晏擺明态度,你看,過去那些青澀日常,我都記不清了,又好像在暗示自己,不要随他沉溺于往事的河流中。
黎晏沉靜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那張愁雲滿面的小臉,忽然笑起來,一層層泛起無奈的寵溺的漣漪,半起身向裏給她騰了個座位,拍了拍身旁的沙發說:“行,不提,過來坐下換鞋。”
他不着痕跡地為她解圍,将松好的鞋子擱在腳邊,換另一只鞋子。
餘幼汐的思緒被黎晏調動,也就沒有再多想,在他身邊的沙發坐下,一只只穿他松開的鞋子。
大概因為曾在同一屋檐下,彼此相伴生活很長時間,骨子裏已經習慣這些相處的小事。時至今日,倆人都沒察覺,這多麽像溫馨暧昧的情侶日常。
淨慈寺山下已是熙熙攘攘。北山的停車場在山腰,南峰的停車場在山下,他們今年從北面過來,但寺廟在南峰,反而需要走更長的路程。
果真是要爬過一座半高不低的北峰,才能抵達南峰山腰,然後再繼續往上爬。
餘幼汐朝黎晏投去感激的目光,他感知到她的目光,吊兒郎當地挑了下眉,戴上墨鏡,滿身輕松地抄兜率先往山上走了。
黎晏今天的打扮很運動休閑,灰紫色連帽抽繩衛衣,燕麥白直筒休閑長褲,淺棕色vibe飛行夾克。
明明已經二十七歲了,卻依然一身輕狂利落的少年氣,像泠風穿林過,如薄雪松間落,不疾不徐地穿梭在天地中,有着丈量寰宇的勇氣豐姿。
不只是衣裝打扮的緣故,上天就是偏愛黎晏。
餘幼汐撇了撇嘴,還沒來得及邁步走,前面已經走了很遠一段路的黎晏回身,朝着還沒出發的她喊道:“餘幼汐,快點,跟上來。”
“哦,來啦。”
她應了聲,快步朝前面小跑了兩步。
黎家配有私人保镖,貼身保護秦婉柔的有兩個,黎晏和餘幼汐身邊各跟着一個。司機小劉被黎祎堯派遣平時保護黎晏,今天跟在餘幼汐身邊,聽說他曾獲全國空手道冠軍。
餘幼汐知道自己體力肯定不如黎晏,但沒想到連秦婉柔都不如。
走到一半,秦婉柔還健步如飛,而她已經雙腿發酸,有點走不動了。于是自行留下來,靠着山路邊的石墩休息。
小劉站在一米外保護她。
自從知道小劉的年齡比自己大,餘幼汐就喊他劉師傅了。
餘幼汐抱歉道:“劉師傅,不好意思啊。”
“餘小姐,這是我的工作,您無須抱歉。”小劉說。
“我經常聽我哥叫你的名字,你名字是哪個峰?”
“烽火的烽。”
餘幼汐點點頭。
“餘小姐,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劉烽。”劉烽說。
餘幼汐猶豫,說道:“會不會不太禮貌?”他的年齡比她大,有時秦婉柔都會喊他劉師傅。
劉烽臉色抽動了下,聯系剛才這番對話,好像哪裏不對。
餘幼汐也反應過來,笑說:“我哥是個很講禮貌的人。”
劉烽不敢接話了。
餘幼汐回味了下這幾句話,不由抿唇笑着搖了搖頭,她發誓沒有絲毫含沙射影的想法。
剛偏頭看向上山路,很講禮貌的那個人,從人群中折回來找落後的她。
黎晏眉心微蹙,笑了聲,沖她說道:“這山道上上下下,你能找出一個比你體力還差的人嗎?”
餘幼汐對他的話不滿,秀氣的眉眼凝着幾分惱意,還嘴:“你的嘴巴真壞。”說到最後兩個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黎晏心裏想笑,但面上冷着張臉,擡手在餘幼汐的臉蛋上輕掐了下,手感柔嫩。今早上她賴床,懶得化妝,素着一張臉,清秀到無人可以比拟。
他強忍下悸動,反問道:“你嘴巴不壞?”
餘幼汐氣鼓鼓地瞅他一眼,黎晏好笑地回望着她,卻沒想到她抱着雙臂從原地離開的時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哎呀,人太多了,我不小心的,哥。”
可就算不細心聽,也能聽出來,她根本毫無歉意。
黎晏低頭看見腳上被踩上同款鞋印的鞋子,搖頭笑了笑,發自內心的愉悅,又仿佛在感慨失而複得。他邁步跟上前方的纖瘦身影。
古樹參天沐光,廟宇禪房古樸靜立。一代代香客虔誠地紛至沓來,香火延續千百年。
黎家和秦家每年都會為寺廟捐款,他們走的寺內側方小門,進到廟裏有人過來接,秦婉柔要到佛殿燒香,頗費些時間。知道兒女不願,讓他們不必同去,留在外面等即可。
淨慈寺是一座古剎,寺廟遠近聞名,其中很有名的一處,是那棵千年古樹。為保護樹身,周圍建築了白石浮雕欄杆。
人們紛紛圍着白玉欄杆,将祈福絲帶上下系了兩圈。遠觀已經辨別不出白石本身,入目便是滿目紅金絲帶,像塵世間泛疊着錦繡雲霞。
餘幼汐心下微動,也有系絲帶祈願的想法,左右四顧,目光在尋找哪裏有賣祈願絲帶。還沒有找到,眼睛都落進了一雙戲谑含笑的狹長黑眸。
看穿她翹首以尋的心思。
“站着別亂跑,我過去買。”
黎晏離開前,撂下這麽句交代,然後長腿一邁,幫她去跑腿了。
樹邊欄杆圍着很多人,有緊站在餘幼汐身邊的年輕女孩,碰巧看見這一幕。
等到黎晏走後,朝餘幼汐挑眉笑說:“你男朋友長得好像男明星啊,而且還很體貼哦。”
餘幼汐一愣,不由展顏一笑,解釋:“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哥哥。”
女生驚訝道:“哇,有這麽帥的哥哥,真好啊。你們家顏值都好高。”
餘幼汐被女生可愛到了,笑說:“謝謝,你也很可愛,也很漂亮。”
……
黎晏買完祈願絲帶,回來看見餘幼汐和一個陌生女孩,彼此依依不舍地告別。
“你們認識?”他問。
餘幼汐搖頭,說不認識。
黎晏輕嗤:“那聊得像老友。”
“她是個很有趣可愛的人啊。”餘幼汐仰頭看他,說道。
黎晏無語了。
餘幼汐語氣微頓: “她說你長得帥,很像男明星。”
黎晏英眉擰緊幾分,問道:“男明星都很帥嗎?”
餘幼汐認真想了想,說不是。
黎晏喉嚨裏哼了聲。
餘幼汐淡淡道:“她說你是一個體貼的哥哥。”
黎晏:“那她這個人值得一聊。”
餘幼汐無語:“……”
黎晏将買的祈願絲帶都給了她,餘幼汐偏要分他一根。
餘幼汐好奇:“哥,你每年都來,從來沒過來祈願過嗎?”
黎晏勉強接過她遞來的絲帶,擡手習慣性地摸了下鼻梁,說沒有。
餘幼汐熱情地邀請他:“你今年和我一起許願吧!”
黎晏側眸望着她:“你想許什麽願?”
餘幼汐握着祈願絲帶,雙手合十面朝樹木說道:“嗯……我許願——錦繡山川,河清海晏。”
說完心滿意足地彎腰系祈願絲帶。
黎晏拿着絲帶,一直沒有祈願,餘幼汐系完絲帶,開始催促他。黎晏淺笑:“你的願望心懷天下,那我許個自私點的。”
餘幼汐也笑了,眉眼笑得彎起來:“你要說給我聽嗎?”
“先不說。”黎晏說。
餘幼汐笑應:“可以。”
黎晏也學着她剛才的模樣,雙手合十握着絲帶,閉上眼睛對着古樹許願。
“許願——我愛的人能一直在身邊。”
黎晏在心裏虔誠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