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1)
那頭破血流的小鄉紳,名喚馮淵,自幼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只他一個人守着些薄産過日子。長到十□歲上,酷愛男風,最厭女子。只因英蓮美貌出衆,強于他過去所愛男子十倍,因此迷了心竅,立意買來作妾,還立誓,如得英蓮下嫁,從此再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可是,偏偏緋玉和湘蓮兩人品貌更勝英蓮十倍,這小地主一擡頭,登時被緋玉給迷得颠三倒四,口水直流,早把拼了小命争搶的丫頭忘到後腦勺上去了。
至于那敢當街把人往死裏揍的華服胖子則更有來歷,此人學名薛蟠,表字文起,乃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只是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十二分的溺愛縱容,以至五歲上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幾天學,不過略識幾字,終日惟有鬥雞走馬,游山玩水而已。他家中號稱百萬之富,又賴祖父之舊情分,戶部挂虛名,支領錢糧,現領着內帑錢糧,采辦雜料。其寡母王氏,乃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妹,與榮國府賈政的夫人二太太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正是王夫人口中那需要寫信的“娘家兄妹”之“妹”。
那日,王夫人托書于薛太太,與她說了許多往日的姐妹情分,一力邀請她上京同住以全姐妹之情。薛太太心中大動,立刻便欲答應,又恐自己年邁遲鈍,思慮不周,便找了女兒寶釵一同參詳。寶釵與薛蟠一母同胞,品貌性情卻是大不相同。她年紀比薛蟠小兩歲,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娴雅。當日父親在世之時,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薛蟠竟高過十倍,視野心計更強百倍。正巧,不久前,宮中傳出旨意,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這薛大姑娘寶釵小姐,城府頗深又圓滑世故,素有青雲之志,見此良機,十分想博一個出身,因此極力勸說母親應姨媽之邀。薛太太一向無大成算,自丈夫過世便以女兒為依貼,如今見女兒有意一搏雲端,想着有京中高官貴戚的兄姐照料必能事半功倍,于是痛快的回信應了。一面打點下行裝細軟以及饋送親友的各色土物人情等事物,一面收攏金陵産業,準備擇日起身。偏偏頭起身兩日前,薛蟠上街閑逛,偶然遇見拐子四處托賣英蓮,見這丫頭生得不俗,立意買她,又遇馮家來奪人,當即恃強喝令手下豪奴将馮淵打個半死,卻在中途被湘蓮攔下了。
薛蟠怒氣沖天,作為金陵一霸,從十年前他爹死了以後就再沒有人打過他,今日忽然被一個莫名其妙沖出來的人踹翻在地,薛蟠的心裏瞬間轉過數十種可以把這個多管閑事之人打個稀巴爛的陣型。薛家奴才見主子被人揍趴固然慌張不必細講,卻是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一面破口大罵,一面手忙腳亂往起爬,又要抽空喝令家仆把礙事之人一頓捶死,忙亂間,忽一眼瞥見了湘蓮風流俊美,當即身子一麻,已是酥倒在那裏了。
他的眼神十分放肆淫|邪,湘蓮一見便火上心頭,恨不能剜出他的眼珠子來,偏薛蟠還要火上澆油,竟不知死活的伸手去拉湘蓮,又要去摸他的臉,湘蓮再不能容忍這個,擡腳一踹,登時把薛蟠一個胖大的身子踢飛出去,薛蟠身在半空,猶自亂叫:“好兄弟,跟了哥哥我去,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哎呦呦,痛死了,肋條折了。”
薛家家仆見薛蟠被人踹飛,又見他“哇哇”大叫,以為真被湘蓮打折了肋骨,這要讓薛太太知道,非把他們這些人全打死不可,當下,所有人一擁而上,企圖擒了湘蓮來将功贖罪。湘蓮正氣到盛頭,下手十分狠辣,三拳兩腳把衆人打翻在地,他不欲在這鬧市中與人多鬥,一脫了身,便要去拉緋玉快走,誰想,一回頭,發現緋玉也正打得不可開交。
那小鄉紳馮淵竟是和薛蟠一般癡傻,雖未直接動手動腳,然而酸不溜丢、颠三倒四一通表白已是氣炸了緋玉的肺,緋玉不比湘蓮武功高強,但收拾個把軟腳蝦還不成問題。幸好他不是柳湘蓮,要不憑馮淵受傷在前,再捱上這一頓打,恐怕又該“擡回家只三日便斷了氣”了。
不一時,湘蓮和緋玉先後出完氣,發覺市集之上已有數人圍觀,心知不妥,抽身便要走。這時,那先被争買後被遺忘的小丫頭恍然清醒,一把抓住湘蓮胳膊哭道:“大爺,救人好歹救到底吧,倘若大爺這會子走了,小女子非被他們打死不可,求大爺救救我,小女子感激不盡,必侍奉大爺終身但求報答萬一。”
湘蓮聞聲回頭去看,只見英蓮一張小臉連吓帶哭,淚水漣漣花容失色,十分可憐。此時的英蓮,雖仍年幼,卻已出落的十分出衆,她本書香門第閨秀,出身在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姑蘇,母親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父親甄士隐嚴正清白,禀性恬淡,為本地望族。夫妻倆年過半百仍膝下無兒,只有此一女,自是疼愛非常,把英蓮養成個嬌憨天真、純潔溫和的性子。雖年幼被拐,颠沛流離,歷盡磨難,卻依然渾融天真,毫無心機,自認命苦,從不反抗。然而今日,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饒是再淡薄無争的性子也壓不住內心渴求解脫的願望,是以,大着膽子去求湘蓮,拼着一死也要試一試。早在開口前,英蓮便暗暗打定主意,倘若這位公子不肯相救,寧可一死也不進這兩家的門。
湘蓮本性善良,聽英蓮一哭,便再走不動了,何況他曾有個心願,必要娶個絕色女子為妻,相守一生,可是二十年來漂泊四海,就沒見過一個比他好看的,這會兒見了梨花帶雨的英蓮,心中十分憐愛不舍。他生性剛強,決斷敏銳,當下,把英蓮往身後一拉,對着趴了一地的薛、馮兩家人道:“你們多少銀子買的這姑娘,我翻一倍給你們,大家撂開手,可好?”
薛蟠這會兒一顆心全在湘蓮身上,就如馮淵被打得滿臉鼻血還癡癡看着緋玉流口水一樣,兩人早把英蓮抛到了腦後,只想着怎生結交眼前的俊美公子才好。湘蓮等了片刻,見無人反駁,便對着緋玉道:“好兄弟,哥哥囊中羞澀,暫且借我些銀子,打發了這些人去,日後自當奉還。”
緋玉笑笑:“既是兄弟,何談一個‘還’字?”說罷,自袖中摸出兩張銀票,也不看多少,甩手丢在地上說道:“誰拿着身契呢,快快拿出來。”
好半晌,薛家一個鼻青臉腫已經看不清眉眼的粗壯長随哆哆嗦嗦掏出一張賣身契,湘蓮劈手奪過,粗粗一看,遞與英蓮:“姑娘細看看,是不是你的?”
英蓮抖着手接過,看了一看,哭着道:“正是我爹賣了我的身契。”說完遞給湘蓮:“從此憑公子料理。”
湘蓮一笑,幾把撕爛了,看着發怔的英蓮更覺可愛,放低了聲音溫和道:“姑娘有什麽打算?”
英蓮怔忡,讷讷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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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蓮抿抿嘴:“即使這樣,如姑娘不嫌,就先随在下同行一程,待姑娘想好了去處,在下自當相送。”
英蓮大喜,倒頭便拜:“公子大恩如再生父母,小女子願為奴為婢,終生服侍。”
湘蓮大着膽子拉起英蓮,滑膩的小手握在掌中十分契合,但是考慮到不大得體,到底還是放開了,一側身,護着英蓮先走,再次讓緋玉也走,自己留在最後,眼睛一瞪,劍眉倒豎,凜然道:“我乃京城人士,柳湘蓮是也,你們倘若不忿,盡可以日後打上門來報此一仇,我只等着。”說罷,一撩衣擺,大踏步而去。剩個傻子似的薛蟠和呆子樣的馮淵捧着滿頭大包回味各自心上人的音容笑貌。
許久,兩家下仆踉跄起身,趕在街上人漸漸多起來之前,好說歹說勸着各自主子離了這處傷心地,回去養傷為重。薛蟠、馮淵二人俱都挨了心上人一頓暴打,被嫌棄的無地自容,遂都将此悲憤移至那拐子頭上,紛紛命人去尋,一旦抓住,立刻打到半死。薛家到底根深樹大,先馮家一步拿住了那卷款而逃的拐子,一頓爆錘,打着打着,薛蟠想起被湘蓮唾棄的傷心,暴虐之心大起,一腳踢開家奴,親自操起馬鞭狠抽,下手之狠猶勝當時和馮淵争奪丫頭之時,竟生生把個拐子打死在當場,末了,揚長而去,只把人命官司視為兒戲,況那拐子又無親人收斂,越發連燒埋銀子都無需破費。只不過,他衣衫零碎,面目腫破,沒頭沒臉,渾身土灰,一到家,把薛太太唬的半死,大哭一場,又罵一回柳湘蓮,又遣人尋拿柳湘蓮,被寶釵死活勸住了,這才不曾聲張,然而薛蟠傷痕未平,愧于見人,這上京之事,唯有延後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結束,下一章在五一,大家勞動節快樂哦~~
☆、30嘆懵懂不識情滋味
轉頭來看京中,那日朝考,本着不能破壞應試者心情的原則,整個梨香院把緋玉臨走前惡狠狠留下的關于書房的處理辦法奉為聖旨,誰都沒敢妄進,連彤玉、霓玉溫書都是在殷玉那兒完成的。可是,誰也不曾預料,緋玉考完試竟然沒有回來,而是一騎絕塵直接回了揚州,這一下就沒人知道書房應該怎麽辦了?
緋玉得用的小厮和長随全都一窩蜂追上去伺候了,殷玉和绛玉的小厮随後也拎着幾個匆匆收拾的包裹攆上去送行,紅映拉着紫蘭商議了一回,一致決定書房先不動了,等二爺回來再說,至少也要等大爺或三爺來發話,她們也好有個推脫。然而,大爺窩在房間裏寫家書,三爺跟二爺一樣神秘失蹤,而且是到現在還沒人找見,幸好小七爺霓玉團子一寫完功課就撒着歡兒的跑去找賈小琮玩兒,也是許久沒露頭,大家還能不太肯定的認為:三爺一定是去哄七爺了所以才不在。
事實上,衆人念叨了許多次的三爺如今正無比氣惱、難堪、尴尬兼羞憤欲砍人的縮在禁地——書房裏打噴嚏呢。
純潔無比的林家三爺绛玉同學,将近十六年來一直是謹言慎行、戒顏戒色的,堅守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君子操守,非常正直的成長為一個對“雲|雨”的理解只限于下雨前天上烏雲籠罩的好青年。因此,雖然呈現出一副剛剛被人享用完的媚|态,尤其是那不斷顫抖的腰和完全沒辦法合攏的雙腿,不過他眼下羞憤的目标還是只限于光|溜溜的屁股,但是等他明白過來這意味着什麽的時候,阿彌陀佛,請一起為林二爺祈禱吧!
咬緊牙關,竭力忍住下|體的酸痛,勉強爬到床邊,那裏有一盆稍涼的溫水并幾條柔軟的布巾,雖然不知道是誰送進來的,但是绛玉不打算再讓人看到自己的囧态。靠在床頭緩了一緩,努力伸長手臂撈過巾帕,沾上水,沒有多餘的力氣擰幹了,只好将就着水淋淋的拿過來擦身。蜜色的肌膚上,左一條右一塊,不是紅的就是紫的,绛玉擦一下就在心裏罵一句,該死的老二,別被他抓住,下一回,他一定把他捆成粽子來揍。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得沒事人兒似的以後,绛玉推開門扉,左右觀察了片刻,确定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沒有活動生物的存在,立刻回身抱起紅紅白白的床單包裹着的一堆分不清是衣服還是褲子的破布,艱難的挪動着面條般不給力的雙腿,盡可能快的溜回自己的房間。
剛剛才把證據毀屍滅跡,殷玉就一頭撞了進來:“咦,你在?找了你一整天了,你昨晚去哪兒了?早上送緋玉去朝考也不出來,你這個态度十分的有問題啊……”
绛玉想起早上起床時的慘狀,咬牙切齒道:“我這就去修正。”說完,一撸袖子:“他人呢,你既然回來了,那應該是考完了吧?”
殷玉很高興绛玉的“知錯就改”,樂呵呵道:“不急,等他回來你再去修正就好,呵呵,兄弟哪有隔夜仇呢?等他從揚州回來,咱們開個小宴,祝他大登科後小登科,什麽氣兒也都該消了。”
“小登科?”绛玉驀地睜大雙眼,不知道為什麽,這一瞬間,他的心底湧上一種酸酸的滋味,眼眶和額頭一起脹痛起來,他不得不拼命掐住鼻梁才給逼了下去。
殷玉毫無所覺,依舊笑得跟自己要娶媳婦兒了似的:“他一考完就回揚州了,說要親自去跟父親商談迎娶那府上二姑娘的細節,說起來,緋玉也确實到年紀了,轉年就十九了,也該準備起來了,省得等二姑娘及笄過門的時候手忙腳亂。”
绛玉眯縫起雙眼,看上去十分危險:“大哥還沒娶呢,有他什麽事兒?”
殷玉擰起眉頭:“唔,這确實是個問題。不過沒關系,還有好幾年呢,總能找到合适的,放心,我不會一直壓在上頭耽誤你們的。”
绛玉撇了撇嘴,扭過頭去:“耽誤不着什麽,我還小呢,你忙活自己就好。”這話題太讓人不爽了,再站在這兒讨論下去,绛玉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把針對緋玉的火氣兒發到大哥身上去,匆匆找了個借口:“我去看看小七。”快步就往門口奔去,可惜他忘了自己正“寡人有疾”呢,步子一大,頓時扯痛了股間的難以啓齒的傷處,“哎呦”一聲,憋了許久的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殷玉吓了一跳:“怎麽了?病了?哪裏不舒服,快給我看看。”
绛玉差點兒扭成麻花才躲開了熱心的大哥:“沒事,就是摔了一下。”咬咬牙,狠心抹黑自己的睡姿:“翻身翻急了,不小心掉下床磕了腰,我自己揉揉就好。“
殷玉非常不上路的提起了不開的壺:“你怎麽跟緋玉似的,睡覺這麽不老實,得折騰成什麽樣兒才會掉下床去啊?要不你以後也叫人守夜吧,好歹有個看着你的。”
“用不着,以後沒機會掉了。”明顯的磨牙聲終于讓殷玉意識到弟弟很不想繼續讨論這個話題的警告,識相的開口道:“不是要去看霓兒嗎?我也一起去吧!”
兩人才跨門回廊,迎面看見彤玉一手揪着心滿意足的連壞笑都不願費心收回去的賈環,一手拉着扭來扭曲不斷回頭往大房方向看的霓玉行色匆匆而來,邊走邊氣勢萬鈞的指示道:“關角門!那邊的人一個也不許放進來,有要找姐姐的,随便什麽理由擋回去。除非老太太親至,不然一個也不用理。”
紅顏從回廊另一邊轉出來,也是一樣的吆喝下去:“跟姑娘的人呢?都出來,這幾天誰也別躲懶,都精神着點兒,把姑娘的院門、房門都守嚴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樣被人闖到窗根兒下頭,看我饒你們哪一個?”紅映、紅梅緊跟着轉過來,一邊疾走一邊心算白班和晚班的人員表,兩夥人硬是忽略了站在要塞上的兩位爺。
绛玉不得不出聲提示自己的存在:“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霓玉聽見绛玉的聲音,興高采烈大聲喊道:“三哥!打起來了,可好玩了!”
绛玉十二分的不能理解“打起來了”和“可好玩了”之間的聯系,揉着一抽一跳的額角,十分忍耐的道:“環兒,你說說,你家又怎麽折騰開了?”
賈環更加興高采烈:“大老爺和老爺搶榮禧堂呢,打得可熱鬧了。”這也是绛玉嗤之以鼻的賈府特色,父親不能喊爹,要喊老爺;同理,母親也不能喊媽,得喊太太,也不知道這算哪門子的規矩,京城特色?只怕不見得!
殷玉嚴肅的指出:“你的态度有問題。你伯父和父親都大打出手了,你怎麽還這麽高興?”
賈環從善如流的換成一副如喪考妣的晦氣臉,哭唧唧道:“大老爺和老爺因為對正堂居住意見的不統一而産生了不可調和的分歧,磋商激烈,已經由腦力辯論轉化為體力糾紛,場面火爆。吾輩無比擔憂,但因人小位卑不得近前,遂只得遠遠圍觀,默默祈禱。”绛玉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夠嗆,誰教的這個饒舌小子,如此滑頭?真是可愛極了!
彤玉顯然覺得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很掙臉,轉頭給了一個贊許的微笑,賈環頓時揚高了小腦袋,适才裝出來的苦惱憂愁一掃而光,更加賣力的解釋起來:“原是朝上的事兒,具體的我也不大知道,不過我姨娘過去一個好姐妹現在老太太房裏管器皿,是她偷聽了告訴我姨娘的。說是朝上有人參了我們老爺長幼無序,尊卑不辨,竊居正堂,有違體制,請求皇上降罪。這事兒原只有我們老爺、太太并老太太知道,正商量着辦法呢,大老爺不知怎麽曉得了,沖進來大吵大鬧,說禦史睿智、皇上英明,老爺無德不賢,有違國體,讓他趕緊搬出來。老太太不願意,把大老爺痛罵一番,大老爺炸了,跳着腳說要去告禦狀,老太太叫人把他打回偏院去鎖起來,大老爺索性在榮禧堂門口打起王|八拳來,誰近身就揍誰,還趁機給我們老爺亮了好幾個飛腳,險些踹瘸了腿。這會兒正鬧着呢,東府的珍大哥都趕過來勸架了,琏二哥那是一早就躲出去了,晾琏二嫂子一個人在前頭無所适從,大老爺是她公公,沒她耍威風的地兒。就連大太太也耍橫了,沖着太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話特難聽,老太太罵她,她就哭,嗓門恁地是好,二門外怕都能聽見。話說大老爺身手上真不錯嘿,賴大他們好幾個人不能近身,這會兒估計都該滿地滾了。”
绛玉聽罷,一挑眉梢:“來人,拿上父親大人的帖子,往戚大人、劉大人家裏走一趟,就說看兩位大人什麽時候有空兒,我和大哥要去請安。順便詳細說說這裏的事兒,問問看應該怎麽辦?”戚大人和劉大人乃是林如海的同年,又曾一起在都察院奮鬥過,劉大人至今還在那裏當鐵面禦史呢,參人的事兒,問他最妥當了。
悠悠然轉向傳說中打得正歡的榮禧堂
作者有話要說:手榴彈!!!!!無比幸福的被炸上了天,狂啃雲山。
☆、31岳丈出馬一個頂倆
這是賈母自老公代善去後首次感到駕馭不了從出生那天起就以給她添堵為己任的大兒子。
賈赦充分展現了賈母口中“要不得的強盜胚子、無賴的莽漢”的全部風采,他捏着理國公家派人給賈母和賈政送來的信——關于賈家被參的細節描述——果斷的,一屁股坐到榮禧堂門檻上,宣稱,賈政一天不搬出給他騰地方,他就一天不起來。賈母原是想冷處理,就那麽晾他幾天的,但是才過了三個時辰就發現不行,一向親近二房的賈琏,低眉順眼的領着小厮在堂前擺起餐桌,邢夫人一臉想開心不敢笑、想嚴肅收不住的古怪神色,畢恭畢敬的伺候着大老爺在人來人往的榮禧堂一進和二進院子的天井中吃午飯。待用過飯,賈琏又應賈赦的要求搬來了一張涼床擱在樹蔭下。賈赦居然真的駐紮在二房門口不走了!
殷玉為賈赦這種争取自身權益的堅定信念所折服,帶着躺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恢複到可以自由行動的绛玉,打着拜見父親舊友的旗號,光明正大的參加了禦史劉大人在家中舉辦的小型研讨會,并在會上以打入內部的卧底身份,從正反兩個方面闡述了自己對于賈府中無比混亂現狀的分析。
在會議上,殷玉嚴肅指出:“老太君賈史氏寵愛幼子原本沒什麽不可以,但是,把自己的喜好淩駕與國之禮法上便鑄成大錯,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傲慢應該接受嚴厲批評,并派專門系統監督其改正。”
劉大人甚是贊同,并補充感嘆道:“早些年老國公在世之時,榮國府堪稱京中名門,可惜現在落敗了,而且一日不如一日,真不知是老國公之幸還是榮國府只不幸啊!”這話說的非常有意思,老國公死了還叫幸,為什麽?還不是怕他活着看到這一幕會被氣死!簡直就是在罵賈母了,不過罵得文雅,就算賈母真當面聽見了也說不出什麽來。
衆人接着這個話茬兒議論紛紛,把賈家近二十年來目睹之怪現狀從頭到尾例數一遍,說着說着就開始歪樓,連着近年來一同退步的四王八公一起扯進來講究一統,照他們這麽聊下去,三天後才剛能說到賈政初進工部衙門時眼高于頂、自命不凡,結果二十年來,工部的書吏都換了六輪了,他還在原地踏步。
身體不适的绛玉不得不極力自救:“劉大人不愧為禮學典範,在家時父親便常常說,倘若有朝一日能得大人指點一二,必将大有裨益。”
绛玉生的俊美,淺笑盈盈、端莊有禮,即使有意讨好也不顯做作,劉大人被這一記恰到好處的馬屁拍的無比舒服,陶醉的撚着齊胸的長胡子擺手道:“我與你父乃是同年,一處共事有如手足,賢侄大可不必拘謹,就叫我一聲‘伯父’也極恰當的。”
绛玉立刻改口:“小侄遵命。”
走神了許久的殷玉突然跳躍回上一個話題:“說起來,老國公在世時,賈府才是名正言順的國公府邸,可是現在應該不算了吧?劉、呃,伯父,理論上,賈府現在襲爵的大舅舅才是一等将軍,怎麽卻還挂着國公牌匾?”
一片靜默。這樁公案早在賈代善葬禮之後就有人提出過,可是人家賈府仗着皇上念舊,硬是不理不睬,誰又能把他們怎麽樣呢?
绛玉牽起嘴角,扯出一個敷衍但不失禮貌的微笑:“小侄淺見,只覺得若是老國公在世,喜歡讓哪個兒子住正堂純屬家事,現在嘛,雖說老國公仙去,可是老封君還在啊,她老人家年高位重,說起來才是最應該高踞正堂的人呢!”
殷玉分明的看到,随着绛玉話音漸弱,圍坐于六府花廳中的衆人的眼睛各個燈籠般漸次大放光彩,明晃晃的亮花了人的眼睛。
戚大人無比亢奮的捅捅試圖隐身的陳翰林:“陳老,您老受累,去打個招呼如何?”
陳老翰林裝傻:“啊?打招呼?好啊,你好。”
戚大人被這種自貶智商的太極打法所震懾,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就此出局。
都察院五品巡街禦史賀晟大人小心翼翼上前試探:“下官猜測,戚大人的意思大約是請陳老給您姑爺提點提點。”
陳老十分欣慰:“順承果然親厚友愛、心系同年,怨不得清昭總提起你,說你堪配知己。”賀順承大人淚目退敗,清昭是他同年、現如今豫州同知董瓊的表字,也是陳老翰林的二女婿,可是他們的主題不是他啊,現在讨論的明明是他過了保質期的大女婿——無能一等将軍賈赦賈恩侯好不好?陳老大人的怨念也太深重明顯了點兒吧,左推右挪就是不肯接茬兒,這麽看來,當年盛傳賈赦往陳家做客,看上了客居在此的旁系庶支表小姐,回家後就打着鬧着叫陳夫人回娘家替他聘表姐妹做二房,生生把陳氏氣的重病而亡應該是事實了。賀順承無語之餘這樣八卦的猜測着。
他的推測,雖不中亦不遠矣。當年陳氏被迫親迎遠房表妹共侍一夫确實嘔的夠嗆,但不至于氣死。畢竟這個表妹是她自幼的閨蜜,家裏也算耕讀出身,只因家道中落、父親早亡才不得不常年寄居陳府。陳氏對她性情十分了解,知道不是個會生事的,想着與其讓賈赦花心濫情從外面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回領狐媚子,不如聘個相熟又好性兒的回來拴住他,于是回家去跟八竿子之外的表姑提了親。表姑本來無比願意,卻不想陳老翰林大發雷霆,把賈赦痛罵了一頓,但是到底沒攔住他歡歡喜喜的從陳家擡走了第二個姑娘,更因為她過門不到一年陳氏便染病身亡,難得不講理一回的陳老大人憤憤趕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拒絕那位倒黴的被親媽買了換錢的可憐聶姓外甥女回門,并因此全面無視迎春的存在。不過迎春沒什麽可抱怨的,畢竟陳老大人執拗成性,連親外孫賈琏都一眼不看,她這個遠出兩座山的拐彎兒表外孫女兒自然更沒有找存在感的資格了。
林妃在聽到迎春辛酸無奈又自卑自慚的回憶後怔了許久,她可從來不知道,原來迎春和賈琏不止同父,從娘這邊數也是關系匪淺的,只是看賈琏的表現可完全看不出來他們是如此的“親上加親”吶!琏二爺鳳奶奶,一對兒赫赫揚揚,兩口子跟在二房身後遮天蓋日,百事周到,卻對唯一一個妹子全不在意,這會兒總算是找到緣由了,感情賈琏和他外公一樣,把母親之死記在迎春母女頭上了。
既然賈琏和他外公如此同仇敵忾,衆位大人怎麽忍心讓他們祖孫因為誤解而不得相見呢。抱着“煽風點火是看熱鬧的最省力途徑”的壞心,大家一致撺掇陳老出面,棒打賈赦使其頓悟奪回應有地位的最佳方法。陳老縱善辯,然而畢竟不是能舌戰群儒的諸葛亮,別說幾十人了,十幾個就足以把他繞進圈裏,最後不得不頭昏腦漲的投降,表示一定盡快抽時間跟前女婿面談。
陳老大人老當益壯,他答應的盡快,就是立刻馬上。正在老太太房裏跪着聽訓到腰酸背痛的賈琏擠出一臉其假無比的不情願對賈母道:“老祖宗明鑒,孫兒的外祖十餘年不曾接見孫兒一面,今日突然派人來傳,怕是天大的要緊事,說不得要走一趟了。”
賈母右眼皮抽搐不停,直覺有禍臨頭,但是又不能不放賈琏,就如他所說,自陳氏過逝以後,陳家就再也沒有和賈府來往過。最初兩年,陳氏身邊舊人還在的時候,賈琏還去拜過年,但是後來王夫人掌牢了家,把陳氏的陪房趕得一幹二淨也就沒人提醒賈琏親近外祖了,時間一長,賈琏自己都忘光光了,剛才乍聞陳家來請,賈琏方突然想到,原來自己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盡管是從十歲以後就沒見過面而且聽上去無比嚴厲的外祖父召喚,賈琏還是興高采烈的撲過去挨罵了,反正什麽地方都好,他現在就是不想呆在榮國府裏。
賈赦也慢半拍的想起,原來自己還是有強大靠山的,想那老二,不就是靠着他老婆出身的王家有權勢才敢嚣張的嗎?他也有老婆啊,也很強大啊,人家的岳丈是從二品的,比王子騰還高半品呢,他要抱大腿啊。
當然了,這種高難度的賣萌動作已經不适合越長越抽吧的賈赦了,就連賈琏也過期了,于是,賈赦再度記起,貌似賠錢貨女兒的親娘也是打那家裏擡出來的,于是,叫來迎春一通指手畫腳,命令她去陳府裏賣乖。這種大智慧不是賈赦自己系統裏能找出來的,這是邢夫人提示的,她也是想起之前賈母這個外祖母是怎麽寵愛林妃這個外孫女兒的才打算效仿一二,想來迎春也可以算個一表三千裏的外孫女兒吧,就算拿不下陳老翰林,能拿下陳老太太也算勝利。
迎春百般的不情願,她的出身對陳家而言不止是不光彩那麽簡單,簡直就是紮在心上的一根硬刺,私下裏,林妃也認為陳家人能做到眼不見為淨足見厚道了,尤其是在陳老翰林連親外孫也不待見的前提下。
然而再怎麽不情願也得去,別說迎春原本就膽小,就是膽子最大的探春也是沒勇氣當面拒絕老爹的無理要求的。于是,迎春委委屈屈的跟着憋憋屈屈的賈琏一起走了。臨走前還跟林妃請教了若幹讨好老太太的經驗,根據畢竟聰明的原住民雪鸾的分析,大家一致認為迎春還是專攻陳老太太一個人會比較有希望,至于陳老大人,就讓賈琏去領會什麽叫生不如死吧!
相當沒有新意的,陳老太太唯一僅剩的女兒遠嫁在外,另一個女兒的唯一兒子還受他老子牽連,被自家老頭下令十年不得相見。孤寂多年的老夫人一見賈琏就眼淚汪汪,再見迎春,登時想起幼時在她膝下承歡的表外甥女兒,立馬就嚎啕了。陳老大人被老妻哭得挺心酸的,為了不丢面子,提起袖子抹一把老淚,甩甩鼻涕就把賈琏拎到書房去面授機宜了。
三天後,賈赦綴在前岳父大人的屁股後頭,畢恭畢敬的在早朝上遞交了《榮國府按律改制申請》,眼淚巴叉的把陳大人逼他背的長達十二頁的請罪書吭哧癟度的嘟囔出來,在一個半時辰的廢話中,頭暈腦脹的皇帝終于找到了一句重點——“請求禮部及內務府協助,以便改已越矩榮國府為一等将軍府”。在僵硬的睡了三個來回以後,皇上欣慰的表示:“大善!”一個高興,還親手賞下一福字,叫賈赦照樣去打成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