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所有人從未見過這樣精彩絕倫的戰鬥。
半空中兩道殘影千百次碰撞, 每一次都是純粹劍術的切割,一青一白兩道靈氣糾纏着咆哮,天空中巨大的靈力亂流幾乎移山填海。
千年來從沒有人能夠拔盡九歌劍匣,所以這是盡穹蒼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重現人間。這柄劍身長三尺, 是再标準不過的尋常之劍, 九歌劍匣前八柄各有各的鋒芒, 唯獨盡穹蒼沒有一點可以稱得上獨特的地方。
有人研讀劍閣老祖手記時尚且感慨, 為何殷知慎要将這樣一柄長劍作為八門一魂的最後一扇“門”,但現在至少在場的仙盟人都知曉原因了。
不是劍配不上劍匣,是從前根本沒有人, 配讓這柄高傲的劍顯出真正的刃芒。
謝歸晚手腕微垂, 盡穹蒼劍刃上滾着流霜, 精純澎湃的靈氣在劍身上旋轉着炸開,每一次湧動間都掀起巨大的音爆。
神器有靈不過于此,盡穹蒼貪婪地吞飲明珣的血液,刃口一次次地劃破冷風, 發出龍吟般的長嘯。它已經沉睡很久了, 隕鐵與精鋼鍛造的身體卻從來沒有腐朽遲鈍的一天,在劍匣中酣眠的那些年裏,盡穹蒼沒有一日不懷念曾經的時光。
恰好如今它等到了。
白袍獵獵, 鶴衣狂揚。封存在記憶中千年的劍術再度重現,沒人想過這具咳血體弱的身軀可以爆出足以改寫命軌的力量,謝歸晚眉眼鋒銳, 仿佛少年。
但教衆人震驚的遠不止此, 盡穹蒼的劍勢已經足夠驚心動魄——化神?不, 竹江左的攻勢仙盟人尚且有對抗之力,但哪怕是竹江左, 也不敢放言說自己能在這劍下支撐哪怕一息。
可明珣做到了。
明珣提着聽竹劍而擋,她身上已經被盡穹蒼切割出了無數條血痕,但臉上卻仍是游刃有餘的模樣,在短兵相接的幾秒間,她甚至有餘力笑着同故人道過往。
“謝門主,”明珣微笑,“你還可以這樣支撐下去多久呢?”
平分秋色,這場表面上平分秋色勢均力敵的戰鬥看似要糾纏許久,但唯有處在風口浪尖的兩人知曉彼此僅剩的底牌。
明珣是借竹淮西之骨轉生,哪怕她攜着可與天道對抗的命軌之力,一時間也無法展現出堪比渡劫的實力。謝歸晚如今更有神魂之傷,遑論她其實将全身靈力盡數舍于分魂,于是哪怕臨時引渡靈氣于身,也不過将将在渡劫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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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可以維持一時的平衡,但一切都是在流動!當明珣熟悉了這具軀體那麽堪比僞仙的靈力将迸至極致,而當藏鋒之境切割掉謝歸晚與分魂的聯系,那麽天機門主則就真真正正的只是一位卦師。
謝歸晚卻只是嘆氣。
的确,如果再不抓住時間殺掉明珣,勝利的天平只會傾斜向對方。
于是她伸手,幾乎像是神跡,夜空陡然漆黑,來自天道代行者的威壓鋪天蓋地。剎那間靈氣翻湧,不過渡劫初期的實力再度暴漲,在明珣凝望的視線中,謝歸晚輕輕地笑了一聲。
夜空中有血淚垂落。
“獻祭五感......”劍刃上重壓狂升,明珣的笑意僵在臉上,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謝歸晚......你就不怕這輩子活成殘廢嗎!”
“你一向聽不清師長的言語,”謝歸晚冷笑,“我說要讓你不再有活着的機會,那麽就是賭上一切也要攪碎你的心髒,如果代價是死在這裏,我也絕不會有一點猶豫!”
浩浩靈氣對撞,天地為之變色。
沈放舟從未如此茫然如此驚愕過,她覺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涼透了。
心中泛起不知名的恐懼,此時此刻,沈放舟已經顧不得去追溯謝歸晚的身份了,因為如果平時孱弱病苦的門主能爆發出這樣淩厲的攻勢,那她究竟付出了什麽代價?!
而明珣,明珣究竟是人是魂抑是道?明明還未過子時,為什麽在竹淮西體內蘇醒的會是明珣?
竹江左衣衫盡亂長發披散,她跌坐在地上像是啜泣:“小西、小西......你是不是,是不是很久前就已經不在了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沈放舟呆愣在原地渾身冰冷,她忽然知道了,她被利用了!
誘她進入地宮的未必是假的竹淮西,但那具劍骨之魂卻實實在在的是屬于明珣的!命軌可以偏移可以糾纏,卻不能改弦更張橫接到另一個人身上,如果明珣想要徹底取代竹淮西,那麽她原有的命軌必然要宣布告破,這樣明珣才能徹底擺脫掉“明珣”的束縛,于是明珣請來了沈放舟,借她之口宣布了明珣劍骨的消亡
那座藏在地宮深處的墳根本不是竹淮西的!真正的竹淮西只想葬在緋玉城中,與她的姐姐遙遙對望。
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沈放舟想要催促系統幫她破除掉那一十三道禁锢,就算被天雷劈個滾滾,她也絕不能眼睜睜看着門主身死道消。
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系統?系統!系統——”沈放舟拼命地呼喊系統,求救卻石沉大海,她心裏忽然一沉,每次總是這樣,當黑魂,或者明珣出現的時候,系統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根本無法和她聯系。
假如......假如她身上的一十三道禁锢是母親所贈,那麽明珣究竟和她、和沈知音有什麽關系,才能叫系統與她斷聯?
沈放舟死死地咬着下唇,濃郁的血色滲出。夜空中明珣與謝歸晚的厮殺愈演愈烈,沒有時間給她猶豫了,她怎麽能眼睜睜看着門主死在明珣手下?
金丹圓滿的靈力迸發至極致,沈放舟握住燭龍劍:“門主——”
但阻礙她的,正是她所呼喊的那個人。
天機一十三卦平升,結成堅固如鐵的陣法将戰場封鎖,謝歸晚分出最後一縷心神望了望沈放舟,唇角依然在笑。
她什麽都沒有說。
一十三卦鑄造的封印幾乎沒有人可以打開,沈放舟拼命地想要沖進去,可一個金丹在這裏還是太弱小了,淡白的光暈柔和卻堅定地将她彈開,叫她只能怔怔地立在戰場之外,看半空中鮮血飛濺。
沈放舟忽然心中就生出一種絕望,其實竹江左說得對,實力微小時什麽也做不到,只能無力地看着親友消亡,什麽命軌什麽忤逆且不論罷!至少假若她是渡劫,勢必能破除封印殺了那叫明珣的混蛋!
“沈放舟!”
就在此刻,背後突生涼意,邊映雪飛縱一步猛地推開沈放舟,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沈放舟被扯開的瞬間,一杆雪亮的大刀就咬上了那淡白的帷幕。
邊映雪将沈放舟從地上狠狠地拉起來,迫使自己的師妹同自己對視,她低聲像是怒吼:“你在傻站着等死麽!門主不讓你進去是為了保護你,舟舟,你不要辜負她的心意!”
沈放舟指尖顫動,如夢初醒,她越過邊映雪的肩膀,能看到廢墟中此刻遍布喊殺聲。地宮被竹江左和明珣徹底摧毀了,所以那些潛藏了無數年歲的活傀儡終于能如惡鬼般重返人間。
她的命并不只是和她自己有關,滿城人命、仙盟師妹......她總得先救下能救的人!
等沈放舟沖回已成瓦礫的內城時,這裏已經擠滿了哭叫與咆哮聲。樓重正在傀儡群中橫刀沖殺,身上顯出一層即将突破金丹圓滿的光暈,蒼梧刀勢太驚人,又或者也許一百年前這柄刀就曾在這裏縱橫厮殺過了,所以活傀儡們都不敢上前。樓重生生踏破一具傀儡的胸膛,緊接着就猛地旋身,長臂舒展,于是蒼梧就如同一杆利箭般倏然離鞘,狂吼着削掉一只傀儡的腦袋。
沈放舟飛起一腳踢掉從她身後襲擊的對手,她提着燭龍劍開始奔襲,等樓重發現她時,劍客的眼裏只能映出血色與劍鋒。
有了沈放舟樓重的壓力就沒那麽大了,兩人并肩收取着傀儡的人頭,間雜從廢墟中挖出茍延殘喘的普通居民,等談小洲和師妹們來接走這些傷者。
樓重向前縱刀時沈放舟就護住她的後背,沈放舟平切時樓重就掩住她的側肋。兩人從城主府的大門中殺到宴廳又殺出去,而後開始一路屠殺試圖啃食活人血肉的傀儡。
如果說實話,樓重和沈放舟認識不過半個月,可交錯來往時,她驚覺自己似乎可以談得上很了解沈放舟。
因此也是第一次,樓重在那張寫滿意氣的臉上看到純粹的冰冷。
像是在恨自己。
單手劈裂傀儡肩膀,樓重喘着粗氣後退一步,能感受到自己撞上了沈放舟的脊骨,她偏了偏頭:
“你喜歡謝歸晚?”
事到如今這種話已經激蕩不起沈放舟任何心緒了,如果可以她大概會點點頭然後說別楞着了左後方那只傀儡你上還是我來?
但可惜礙于什麽命軌之類的鬼東西,這種時候沈放舟也不能多說一句話,哪怕從此以後她有可能見不到謝歸晚,她也只能打碎牙往肚裏咽說不是。
“問起這個做什麽?不喜歡。”沈放舟膝蓋用力把自己彈了出去,遠處步履蹒跚的老人面色驚恐就要被追上,最後一剎那飛起的燭龍劍斬碎了追趕她的傀儡。
至少目之所及沒有逃亡者了,樓重深呼一口氣放松幾乎癱軟的右臂,她把刀落在地上,她看了看沈放舟的臉哼笑一聲:
“你們劍閣的也都很嘴硬。”
沈放舟沒有說話,她跌坐在廢墟中,努力不叫自己去看半空中厮殺的兩道身形,她竭力想叫自己能打開禁锢,可丹田內十三根鎖鏈依舊在沉默。
這時耳畔響起聲音:
“去吧。”
樓重忽然道,她擡頭,“我和邊師姐不一樣,如果剛才拉起你的是我,我此刻大概在和你一起沖撞封印。我不知道你和門主之間有什麽彎彎繞繞,但我知道大概她死了你會很不好過——不要辜負你自己。”
沈放舟抽了抽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她剛想說我又何嘗不想,卻在此刻能聽見遠處傳來的細小的哭聲。
兩人都怔住了,下一秒都毫不猶豫地馬上前奔,沈放舟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下,任憑廢墟中的瓦礫割破她衣衫。她把耳朵貼在倒塌的石板上,能清楚地聽見女孩若隐若現的哭聲。
這裏有人!
沈放舟和樓重對視一眼,兩人謹慎地抓住石板的兩側,不約而同地向上用力一擡,這種時候她們甚至都不敢動用靈力,生怕傷到了孩子哪裏。
一陣塵土紛飛,沈放舟咳嗽着拂去灰塵,青衫劍客半跪在地,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滿是血痕的孩子抱出來,靈力柔和地注進她血脈。
“謝謝、謝謝。”小女孩被抱出來的剎那忽然就不敢哭泣了,她小聲吸着鼻子,等沈放舟把她放到地上。
這一片區域已經沒有傀儡了,不用擔心孩子會受什麽傷,沈放舟剛準備離去,女孩卻怯怯地扯住她衣角。
“我能請你幫個忙嗎?”她抿着唇,大概是鼓足了勇氣才對沈放舟開口。沒有人會拒絕廢墟中一個孩子的請求,于是沈放舟摸摸她的腦袋:“如果可以,當然。”
聽見這話時女孩眼裏綻出明亮的色彩,她迫不及待地開口:“你可以、不,您可以幫我找下我哦的小貓嗎!它叫湯圓,我剛才和她走——啊!”
路邊忽然沖出一個人,來者迫不及待地将女孩抱在懷裏,又哭又笑:“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媽媽找不到你都快要死了!”
女孩想要辯解:“我追着湯圓......是湯圓她先——”
沈放舟轉頭望去,能看到刀門的師妹向她點了點頭,這大概是一對母女,孩子因為想救下自己的小貓所以和母親走失,這種事情在眼下這種地方簡直再常見不過了。
話罷母親就要帶着女孩走掉,小孩卻掙紮着搖頭:“不、不!媽媽你等等我!我想請這個姐姐幫我找湯圓!我要湯圓......”
“找什麽湯圓?!”母親呵斥她,“仙長們有空給你找貓嗎!”
一只貓而已,一只貓在這種時候怎麽可能比得上人命?災難中聽見這種聲音,救援者大概都不會多說一句話,只搖搖頭等着母親把哭喊的孩子帶走,小孩不懂事大人還不懂嗎?
對于母親而言,孩子大概是她的所有,但是對于這個孩子而言,也許那只叫湯圓的貓就是她的全部了。
沈放舟沉默地看着小女孩要争不過她的媽媽,豆大的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滾落,剛才被壓得很痛很痛時小孩也不過是低低的抽泣,可現在她卻放聲大哭起來。
多年後她還會想起自己這只叫湯圓的貓嗎?沈放舟忽然想起了竹淮西的眼睛,當初竹江左在地宮中大概也是這樣的無助這樣的恨自己吧,只能聽着小西的哭聲逐漸低下去,卻無能為力。
這時候小孩卻聽見了一聲貓叫。
“喵嗚、喵嗚......”
濕淋淋的顫抖的小貓被竹江左送到孩子的懷中,竹江左身上的白衣還在淌血,但不妨礙她此刻依舊溫聲體面地開口:“是你的貓嗎?”
孩子下意識抱緊了湯圓,她看着竹江左遲疑了,母親卻忽然顫抖起來,似乎要哭出聲:“城主、城主.......”
這裏的人都知道為什麽緋玉城會坍陷淪落呈現在這副模樣,是往日溫聲細語的竹城主要回來複仇。所以哪怕竹江左現在平和又溫柔,不是修士的母親依然開始懼怕,她想說自己家裏人根本都沒見過當年的你和淮西,但是巨大的恐懼下聲帶都失靈。
這種時候敢開口的只有好像什麽都不懂的小孩。
湯圓每次低低地喵一聲,主人就更緊地把它抱在懷裏。女孩臉上有失而複得的喜悅,她看着眼前白袍染血的女人很高興,于是開口也真的很誠懇:
“謝謝您,”她不住地道着謝,兩行淚水從她眼眶中緩緩流出,“謝謝,謝謝城主。”
“不客氣。”
竹江左笑起來,在母親驚異的眼神中握住了孩子的手,于是化神修士百年的澎湃靈力就掃過她全身,經脈舒展丹田貫通,這裏面幾乎是竹江左所有修為的饋贈,再過百年,眼前這個孩子未嘗不可一望渡劫!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場面未免有些荒謬了吧?幾秒前還要毀天滅地的城主為什麽現在就願意俯下身,無償無私地将畢生所學送給素未謀面的人?
竹江左卻身邊一切置若罔聞,她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孩子的頭,然後伸手握住湯圓的爪子晃了兩下,像是初識,又像是離別。
竹城主這個時候轉過身去,她看着沈放舟開口:“我能拜托你兩件事情嗎?”
“請說。”
“第一件,我想借你的龍鳴劍。”
話音未落沈放舟就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劍匣,她伸手将龍鳴劍拔出劍鞘遞給竹江左,沈放舟擡起頭:“第二件是?”
“請你為我收斂衣冠。”
話音落下的一瞬,竹江左握住龍鳴劍直沖雲霄,化神圓滿的靈力驚天動地,她幾乎是燃燒了壽元來換取握住劍的力氣!
沈放舟倏然怔在原地,金丹撕不開門主留下的封印,但是......化神可以!
“別楞着了,”樓重猛地推了她一把,刀客笑起來眉眼飛揚,“少了你沈屠戶,沒道理仙盟就要吃帶毛的豬。幾個傀儡,我樓重尚且能應付!”
沈放舟回頭,能看見師妹們緊迫卻快速地救助居民,遠處談小洲帶着道宗弟子正結出巨大的防禦陣法試圖保護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邊映雪在遠處靜靜地嘆了口氣,卻也沒有說話。
于是剎那間胸膛中湧動起莫名的沸血,一十三根鐵鎖禁锢蠢蠢欲動仿佛開合,沈放舟點頭,她使勁地用力地點點頭,毫不猶豫地飛身而上,追趕竹江左。
送死也好,不要命也罷,至少,她不能叫自己後悔!
十三道禁锢是生長在她丹田之中的,就算沒了系統,就算只有她自己,沈放舟不相信自己打不開自己的東西。
躍縱間靈力呼嘯,龍鳴劍與封印對撞,化神修士咬着牙殺破了封印,明珣與謝歸晚厮殺的身影就在遠方,竹江左死死地握着手中劍柄,下一秒飛身而上!
“叮——”
兩柄神劍對撞,龍吟劍嘯而聽竹劍低吼着□□痛苦。被迫和昔日的主人照面,劍也是不願意的。
可惜握劍人太強,明珣與這具軀體适配度高得驚人,幾秒前将将渡劫的明珣現在已經是渡劫中期,接下竹江左這一擊都易如反掌,她看着幾乎被染成血色的人,一時竟歪頭露出天真的笑:“姐姐,你來了呀?”
竹江左甚至有一瞬的恍惚,她怔怔地望着明珣:“小西、小西她真的已經死了嗎?我求你告訴我,這一百年,和我相處的究竟是你還是小西。
“是我。”
剎那間所有幻想如玻璃般轟然碎裂,明珣笑起來:“是我哦姐姐,都是我。你怎麽會奢望一個孩子的魂魄能壓倒我呢?”
“都、都是你?”
“也不是吧,”明珣想了想,很認真,“方才在地宮裏求你殺了她的人的确是竹淮西,畢竟那段時間我在休息......不過”
明珣語氣無所謂:“也沒有影響吧姐姐?你把我當作她不就好了嗎?”
如果現在有時間,她大概很願意和竹江左玩一玩角色扮演的游戲,可惜煩人的謝歸晚就在身後,于是明珣說不了兩句話便只得匆匆地離去,咬着牙抗住白衣劍客淩厲的劍勢。
竹淮西的面孔再度消失,竹江左卻像是死了一般地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有寒冷的長風撲打在她臉上,世界再度沉寂下來。
她用盡一生力氣也不過想護住自己的妹妹,可後來從那具身體裏醒來的卻是千年前的惡鬼。
小西也不願意那樣活着。
小西也恨透了她吧?
于是丹田忽地開始燃燒!紫府轟然坍塌!竹江左眼裏亮起最後的奪目的金色,那是她的得道之證,也是她将死的證明。
龍鳴劍開始長吟,開始迫不及待地興奮地顫抖。竹江左死死地抓着龍鳴劍,她的身影恍如隕星,像是長夜驟明,難以言喻的巨大的靈力亂流徑直撞向遠方的明珣!
來不及逃脫了!明珣轉身瞳孔猛縮,她倉促地舉起聽竹劍相迎,未曾料想這個女人最後竟寧願舍了命來殺她。
“轟——”
巨響驚天動地,謝歸晚甚至都要退後兩步暫避其鋒芒,濃重的靈力霧氣炸開,明珣憤怒地咆哮傳來:
“我的手!我的手!”
一只鮮活的盈滿骨肉的手竟被龍鳴劍切斷,這不是竹淮西的機關手臂,是她與這具軀體适應後生出的屬于人的血肉。
她被謝歸晚封印了整整一千年,一千年了,她像是敗犬一樣以爛泥般的形态游走逃亡,這具身體明珣圖謀了整整一百年,可她擁有它不過半炷香,就被竹江左斬去了一只手。
明珣憤怒地咆哮,她生氣了,她好歹也是當年的僞仙,被謝歸晚傷到她心甘情願,可是竹江左算什麽東西,也敢來摧毀她這具身體?!
于是最後一絲憐憫的溫情蕩然無存,明珣暴怒着抓過竹江左的脖頸,将聽竹劍死死地釘入她叫過無數聲姐姐的人的心髒。
其實多此一舉,燃燒丹田經脈的竹江左已經活不下去了,她看着明珣血淋淋的左手,卻釋然地笑起來。
好歹也算為小西報了仇。
只是......
竹江左阖眼,感受着生命力從這具軀體內緩緩地流失,她忽然很痛苦:“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騙我啊!”
為什麽要僞裝成小西的樣子哄騙她呢?金錢也好修為也好,為什麽明珣連她最後一點愛都要騙走。
明珣眨眨眼:“因為我就是這樣惡劣的人。姐姐,你知道什麽叫渴望嗎?我很喜歡你的愛,那麽純粹,那麽幹淨。只可惜......”
嗤聲輕揚,明珣毫不留情地抽出了聽竹劍,鮮血從天而落猶如大雨,眼神一點點黯下去的竹江左直直隕落在雲層中,像是跌入黃泉境。
“只可惜這愛是我偷來的。”
明珣嘆一口氣,然後輕而易舉地伸手格擋掉謝歸晚的攻勢。她張開手臂感受着和這具軀體融合的快感,千年前她從命軌裏掠奪的力量終于回來了!靈氣盤旋着暴漲,此時此刻,她即是這片小世界的天道。
渡劫圓滿,突破。
明珣看着站在她對面謝歸晚笑起來,因為此刻勝局幾乎已經可以确定。她擡手,再真切不過的力量就澎湃在經脈中。
既然有了餘力,那麽似乎也可以望一望故人了。
明珣嘆口氣,遺憾的語氣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我一生都在貪戀着不屬于我的愛。我出生後家人不喜歡我而偏愛長姐,甚至在盜匪肆虐時甘願把我抛下。三生有幸——她們都是這樣說的。我有幸得到了一點似乎能稱之為愛的東西。在昆侖山的那些年我永遠也忘不掉,可是、可是......”
她的面目忽然猙獰如魔鬼:“忽然有一日有人要分走我的愛,姐姐也好妹妹也罷,師尊也好母親也好,哪一個稱謂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獨一無二的愛,可是她被分走了,再沒有那麽多停在我身上的目光了。這種時候我會怎麽想?當然是殺了她!殺了她!”
半空中的明珣慢慢地低下頭去,她看着那個身披青衫,哪怕翻山越嶺般艱難卻依舊在前行的劍客,忽然就燦爛地笑起來:
“你說是吧,阿晝?”
謝歸晚面色瞬變。
沈放舟怔在原地,她擡頭,能看見明珣的身影從天而落,與她分列戰場的兩端,像是對峙。
海量的靈力貫穿過明珣的身體,依照她的意志重塑身軀,屬于竹淮西的面貌被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
明珣擡頭,沈放舟瞳孔猛縮,震驚得幾乎要握不住劍柄。
那是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面孔。
明珣開心地笑起來:“我終于在這裏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