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衣劍客
白衣劍客
血色沖天幾乎籠罩了整個緋玉之城, 潛藏整整一百年的命軌之陣終于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大地開始震顫,等刺目的紅光褪去時,二十四根近乎通天的銅柱已經徹底封鎖了整座城池。
無數居民畏縮着從窗棂與地道間顫顫巍巍地探頭,試圖找到一點逃生的可能, 然而呈現在眼前的只有淋漓的鮮血, 小城的青石磚瓦上塗着濃豔的紅色, 于是大家都不敢再動了, 一種難言的恐慌開始彌漫,命軌之陣大概在挑選祭品吧?誰會成為下一個幸運兒呢。
緋玉城的地下則是較表面猛烈千百倍的顫動,就在這回頭的一瞬間, 腳下的颠簸甚至要叫沈放舟摔倒, 頭頂上傳來铿锵劍鳴, 沈放舟臉瞬時蒼白失色。
殿內究竟是何種情況?城內究竟又是何種驚變?倘若緋玉之城已然大打出手,那麽門主和師姐究竟能在已臻至化神的竹江左手下撐幾個回合?
一切一切只在轉瞬間,眼前簌簌地落下地宮的塵灰,沈放舟驟然轉頭, 說時遲那時快, 她猛地一點足尖向前飛撲,毫不猶豫地将竹淮西撲倒在原地!
後背脊骨生生砸上冷硬的地面,竹淮西哎呦一聲, 她抓住沈放舟的衣領就想罵人,然而剛張口,聲音就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含着血色的燭龍劍尖已經抵住了她的咽喉, 九歌劍匣鋒利無雙, 竹淮西傻眼了, 滾了滾喉嚨,能清楚地看見一顆血珠從喉間滾落。
“不是......”竹淮西欲哭無淚怒氣沖天, “沈放舟你幹嘛啊!本少主不嫌你髒就很不錯了,你怎麽還恩将仇報啊?!”
這種順理成章的自然的語氣......
沈放舟頓了頓,卻依舊沒有松開手,她擡頭和樓重對視一眼,馬上将聲音壓得很低:
“這種時候了還在故弄玄虛麽?明珣!”
竹淮西忽然就在沈放舟懷裏愣住了,她回頭,這次竟然毫不在意抵在她血管的短劍:“你們是來破壞換骨陣的?”
此言一出,餘下兩人都愣住了。
“說話啊,”竹淮西不耐煩來,“不是我說,你們外面的蠻子都這副德行?是不是?是的話就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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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你幹什麽?你難道會帶我們去找換骨陣?”
“對啊。”
竹淮西理直氣壯順理成章,沈放舟和樓重聞言徹底傻眼了,不對吧?有什麽東西不對吧?
她們好歹是突破層層障礙一路飛奔闖到的這裏,按照話本一般套路來看,現在應該上演九死一生的生離死別情節,且不論她要不要提着劍和樓重争相競争赴死名額,但至少幕後敵人不應該直接投降認輸,潇灑地一翻手說來吧,想要我的財寶嗎,想要的話就拿去吧!去找吧!我把我所有的財寶都放在海.......等等,劇本好像拿錯了。
沈放舟竭力按下自己搖搖欲墜的道心,她攥着匕首:“別廢話,都這種時候了,明珣你還要再演戲?”
竹淮西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是竹淮西。”
見兩人沒反應,竹淮西冷笑一聲,下一秒,但見她直直地攥緊沈放舟握劍的手,毫不猶豫地引着燭龍劍向胸膛殺去!
“等等——”
沈放舟倏然變色,她剛要開口詢問這是怎麽回事,然而下一秒話就被堵在了喉嚨裏,竹淮西手腕一挑,燭龍劍就輕巧地剜開她的胸膛,但并沒有預想中噴薄如泉的脈血,只有稠密的血液開始緩緩地順着傷口流淌。
竹淮西淡然地握着沈放舟的手,劍尖在她的引導下像極了一柄輕巧的剔骨刀,大概凡世裏的屠戶也沒有這樣庖丁解牛的手法吧?只是分秒間,竹淮西就已經完整地剔掉了她的胸骨。
轟一聲悶響,整副胸骨猝然墜地,從未料想要看活人內髒的樓重下意識退後一步,與此同時,卻有一枚純銅的螺釘落在她的長靴上。
沈放舟愕然擡眼,耳畔竟在此刻響起再精準不過的計時鐘表聲。竹淮西胸膛下不是錯綜複雜的血管,也不是湧動生機的器髒。
在雪一般蒼白的肋骨之後,藏在這具身體中的,是以純銀打造用來泵壓血與靈氣的心,是用鍍金銅石鍛鑄的連通的血管。
不,并不能說是血管,畢竟這具身體除了骨頭外已經沒有哪部分屬于修士的構造了。沈放舟碾動拇指,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血像是油一樣粘稠。
這根本就是僞裝成血液的潤滑油。
竹淮西眨眨眼睛:“看清楚了嗎?”
沈放舟磕磕巴巴地啊了一聲,點頭、只能點頭。
于是年輕的少城主娴熟地彎腰,頗為自立自強地将自己的前胸膛蓋按了回去。沈放舟心想這個世界真是完蛋了,她究竟穿沒穿書?該不會她穿的是修仙賽博游戲吧?
“如你所見,我這具身體完全是機關與傀儡術結合的造物,除了劍骨是真的,其他都是非人的範疇,”竹淮西語氣輕松,談起這種事毫無保留地不像在說自己,她全無掩蓋的意思,語氣中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少年天才的傲氣,“我才不屑用別人的身體活下去。”
話到這種地步已經不止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簡直是打開胸膛說瞎話。沈放舟怔怔地望着眼前這具真·活傀儡:“你不是明珣?”
竹淮西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是吧?但我可以保證現在和你對話的是我,這邊走。”
她左手順勢就推開燭龍劍,像壓根不在乎會不會受傷。竹淮西動作随意,于是此刻慌張謹慎的反倒是沈放舟了,她提着一口氣唰地接過燭龍劍,生怕再不小心傷了這具機關體。
不知何時,地宮甬道內的燭燈已經再度複燃,可以焚燒千年的靈火燭燈歡快地搖曳在燈座之上。見竹淮西有離開之意,活傀儡們忙不疊地後退一步讓出道路,恭敬地低下頭顱,謙卑地為其送行。
眼下沒有別的選擇了,沈放舟和樓重對視一眼,兩人只能快步跟上遠處大搖大擺的竹淮西,路過活傀儡的時候卻仍然忍不住轉頭,沈放舟能清晰地看見這些金丹圓滿顫抖的手臂,像是竭力遏制住對她們出手的沖動。
甬道狹長前路曲折,一時間填滿這裏的只有純粹的寂靜。地宮安靜下來于是就顯出頭頂的異樣,大地依舊在顫抖,沈放舟甚至能聽到靈力對撞的轟然巨響。
心中愈發不安,沈放舟咬了咬牙沉默地追趕上竹淮西,她聲音很低:“明珣和你,究竟有什麽關系?”
“明珣是個江湖騙子,她是來蠱惑我姐姐的——走這邊。”竹淮西幽幽然,卻依舊不忘帶路。
“一百年前我在黃泉山快要死了,當時沉睡的明珣還是一縷殘魂,她救了我一命,并以此同我姐姐做了交換。她為我提供活下去的可能,但與此同時,她也要進入我的身體同我共享命軌共生共死。”
樓重皺眉:“所以,這具身體裏住了兩個靈魂”
竹淮西不置可否,沈放舟卻低低地再度開口:“可是我在黃泉山......遇見了聲稱是竹淮西的靈魂,她哭叫着叫我殺了明珣為她報仇,希望我最後能将她的屍骨葬在後山上。”
“喔,那的确是我,”竹淮西聞言笑起來,“但如果有機會你還是把我埋在緋玉城裏吧,如果在後山......哼哼,你們外面來的蠻子一定會打擾我睡覺的!”
沈放舟啊了一聲腦袋徹底宕機了:“可是、可是......”
“想問為什麽有兩個我?”
沈放舟和樓重猛點頭。
竹淮西想了想:“聽過分魂之術麽?”
這是自然。傳聞修士只要達到渡劫之境,就能将自己分出去一魂三魄結成新的軀體,兩具身體同生卻不共死,算是渡劫大能為自己留一條命的備用手段。
“可、可你不是金丹嗎?”樓重戳了戳竹淮西的經脈,神色狐疑。
“哎呀你怎麽這麽喜歡戳人,”竹淮西把樓重的手打落,這才繼續回答她的問題,“但明珣不是。一具身體容不下兩個完整的人,這是天道制定的規則,無論如何,能寄生在這具身體中的只有三魂七魄。”
沈放舟忽然就明白了:“所以你和明珣都分了魂!明珣也是劍骨!那具以她為基的身體裏你是主導,而這具以你之劍骨為基的傀儡裏,明珣則是控制人!只有這樣,你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不分,命軌糾纏!”
“你這個外蠻子還是有點聰明的。”
“可是,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麽現在和我說話的是竹淮西?”
竹淮西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停下了腳步,沈放舟和樓重也頓住了,兩人順着竹淮西的目光望去,能清楚地望見一根深紮在大地之中,向天際無限延伸的銅柱。
“因為今晚是百年之限,養骨一百年,所以子時是她最虛弱的時候,也是我唯一的機會。”
“唯一的機會?”
竹淮西倏地轉頭,兩只沉黑的眸子在這一刻綻出驚人的痛苦:“我要叫你們來幫我毀了這陣法!明珣以為是她掌控了一切,但我姐姐卻想從她手下搶回我一條命。這根本不是換骨陣,這是命軌之陣。其實為這具身體延長壽命只需一百一十一個修士的鮮血,但改換命軌驅趕明珣,卻要堵上全城人的性命!”
“全城人?!”
沈放舟驚在原地,未曾料想竹江左會狠心到這種地步。她以為她們是來救下被蒙在鼓中的竹江左的,但竹江左比她們誰都要更清楚這一切!哪怕驅趕掉明珣的可能是千萬分之一,她都要賭上一切換一個親人重活的機會。
竹江左的身影再度在腦海裏浮現,沈放舟不曾料想,一個乍一望去像是清瘦沉斂文人的竹江左,竟然會狠辣到獻祭整座緋玉之城的地步。
她就真對城中人沒有一點憐憫之心麽?
“沒有,”竹淮西嘆口氣,“你要知道,沈放舟,不是人人都有好運氣的。”
在城中困頓潦倒時,竹江左是名不入流的劍客。一個帶着幼妹的少年能得到誰的垂青?竹江左能賺得的的只有最廉價的草藥錢,當一個劍客為了生存放下所有傲骨時,她還算得上一名劍客麽?
這些問題是那些從未缺過金铢的人所不能回答的,緋玉城傳頌慷慨昂然的俠客,崇奉一散千金的意氣。至于為了銀錢而低頭——喂,這天下是沒人理會這些人是要怎麽活下去的。
但依靠着劍,日子一天天倒也能過下去,而幸運的是竹淮西展現出了超絕的天賦,可不幸的是竹淮西身負劍骨。
天賜劍骨!
緋玉之城閉塞,當一十三州萬物皆可入道時,這裏卻愈發崇尚百器之君的劍道與傀儡術。一具劍骨将竹氏推上了風口浪尖,畢竟從一千年前,這座小城便傳着剜骨而換,起死回生的傳言。
生死即在一瞬,也許次日醒來身邊的妹妹就只剩皮囊了。竹江左不得不帶着竹淮西逃向藏鋒之境,試圖找一條生路。
只有足夠的力量才能保護劍骨,兩人已經不相信緋玉城的居民,恰好這時藏鋒境開,嶄新的自稱是仙盟的外界弟子紛至沓來。
竹江左與一名刀客結盟,竹江左為其充當引路的向導,刀客則要将所獲的三分之一分給竹江左。富貴險中求,竹江左是被逼無路所以踏入了黃泉山;而仙盟的刀客則是本就願意奮力一搏。然而就在黃泉山的內部,竹淮西不慎瀕死,刀客信誓旦旦地聲稱去求救卻一去不回。
沒人知道在地宮睡在活傀儡身邊的竹江左會是怎樣的心情,她只能把頭放到竹淮西的胸膛上,絕望地聽着幼妹的心跳聲一點點地低下去。
但恰好竹淮西是劍骨,而恰好明珣就死在這地宮中。
所以交換,如果能有人讓竹淮西活下去,哪怕是要出賣自己的命竹江左都絕不會猶豫半分。那是她從小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妹妹,她是平凡的劍客,卻也依舊是劍客,遑論生死,只要能護好身後之人,劍修都是從來不避不退的!
出了地宮竹江左便不是從前的修士了,有明珣在,竹江左突破化神也輕而易舉。于是一百年的時間裏竹江左成為了緋玉之城的主人,從前她想要的都送到了她面前。
可惜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如果能有一個機會将曾經的所恨送上死路,與此同時卻換來一個叫親人真正活下去的可能——誰會拒絕!誰會拒絕?
但竹淮西想叫姐姐拒絕。
“我不想這樣茍延殘喘下去了,也不想讓姐姐為我要殺那麽多人。”
竹淮西輕輕地拿出身後藏在機關軀體的戰戟,從無雙神兵的把手裏取出一枚小小的劍形的吊墜:
“很多事情姐姐記不清了但我還記得,她出城一次要很久,生死之間是不能将我帶在身邊的。這種時候我總去吃百家飯,村口的奶奶為我刻了木劍送給我解悶,其實我姐姐也有一個,不過她那枚,大概早就丢在地宮裏了吧?”
沈放舟默然不語,有時候人世間就是這樣的糾纏這樣的無奈,當你絕望時有人慷慨地伸手相助,當你生出期望時卻有人能叫自己的惡意摧毀掉那點燃燒的火苗。前者與後者往往不是一個人,但後者遭到的反噬的苦卻也要應在前者的身上。
“所以我請求你幫我毀掉這陣法,我不想再這樣活下去。我姐姐想叫我平穩地睡過今晚,但我還是醒了,聽着響聲找到了你們。”
竹淮西擡眼,湛黑的眸子流露出懇求,“二十四根銅柱對應我命軌中的二十四顆星辰,我的生命已經和這命軌之陣綁定了!毀掉一個,任何一個都足以徹底殺了我和明珣!”
話罷像是要給沈放舟做一個範例,竹淮西驟然出手了!那杆戰戟攜着金丹圓滿的威力轟地撞在了銅柱之上,哀哀的低鳴聲蕩開,銅柱像是有生命一眼倏地收縮進去,下一秒,銅柱輕而又輕地彈回,與此同時,竹淮西猛地向前噴了一口鮮血!
是真的鮮血!這血是流淌在劍骨之中的精血,倘若枯幹殆盡,哪怕是最出神入化的傀儡術也救不回這具軀體了。
真真假假此刻也來不及分辨,平心而論沈放舟不願讓竹淮西死,但她也不願意讓明珣存活,可為了一個人的死就可以搭上另外一條命嗎?沈放舟咬牙握住劍柄,卻像是猶豫而沒有拔劍。
竹淮西看得心急,她往前踏出一大步,徑直抓住了沈放舟的手:“不要猶豫了!是我竹淮西願意死的!”
右手被竹淮西死死鎖住,沈放舟猛地閉上雙眼叫自己不去想那麽多,她握住劍柄就要向前橫掃,九歌劍匣第四式的劍意即将斬出,竹淮西驟然發力,推着沈放舟的劍去取她自己的命,就在燭龍咬住銅柱的剎那,天地間卻忽地蕩起驚人的轟響!
“沈放舟!”
含着怒氣的響聲蕩起!地宮的頂蓋輕而易舉地被這一劍掃開,沈放舟來不及擡頭了,因為聽竹劍已經切向了她的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竟然是竹淮西撲了出來,她舉起銀與鐵鍛造的右臂,竹江左瞳孔猛縮生生地調轉劍身,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咚一聲巨響,竹淮西的右臂被這一劍掃開。
沈放舟馬上前撲将虛弱的竹淮西抱在懷裏,她擡頭,清楚地望見城主府已然被化神的劍意絞殺成碎片,凄冷的月光穿透血色的靈氣陣牆,将廢墟染成白骨般的顏色。
竹江左聲音很冷:“沈放舟,你放開她!”
化神的威勢鋪天蓋地,赫赫劍氣之下沈放舟只覺要被迫低下頭顱,她猛地一咬舌尖擡頭,剛要開口,卻被懷中的竹淮西打斷了。
竹淮西擡眼,她哀求地看向竹江左:“可是姐姐......我真的、真的不想活着了。”
于是四面都靜下來。并肩的邊映雪與談小洲都滞在原地,分不清為什麽這個竹淮西會顯出哀絕的神色。謝歸晚察覺到不對了,她揮手收起劍符,轉頭靜靜地凝視着一對流着相同血脈的親人。
二十四道銅柱已經吞噬了很多人的鮮血,直到這一刻竹江左才停止了對生命的掠奪,她低垂着頭,風姿綽約卻渾身染血。緋玉城此刻大概已不複存在了,漂亮的屋舍坍塌成純粹的瓦礫。竹江左站在那裏,能清楚地看到妹妹臉上的哀求。
半晌,命軌之陣卻再度啓動了!
沈放舟往前踏出一步毫無懼色:“竹城主!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如今明珣和小西的命軌已經接近重合了。哪怕這吞噬千萬條人命的陣法可以成真,你從地獄召喚回來的,也許仍然是那個叫做明珣的鬼魂!”
竹江左冷笑:“可你不還是說也許嗎?只要有一絲可能我都絕不會放棄,平心而論,沈放舟,倘若你有一個這樣的機會,你會舍得放棄起死回生的妄念嗎!”
“可是竹江左你問過我想不想這樣活着嗎!”
竹淮西猛地擡頭,聲音在此刻竟像是指責:“被困在一具機關傀儡裏太痛苦了,我沒有生命我沒有血肉,甚至都離不開你哪怕一步,因為只要一日沒有你的靈氣涵養這具身體就要徹底散開!”
竹江左對妹妹這種近乎發洩的語氣竟毫無反應,或者說,她大概已經習慣了。于是緋玉城主只低頭,神情似乎很可憐:“可是小西......姐姐想讓你活着。”
“我想活着,可我想以一具真正的身體堂堂正正地活着,”竹淮西懇求道,“姐姐,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了?我不清楚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啊!”
“再給我一點時間,”竹江左喃喃道,她伸手像是想把竹淮西搶過來,“我已經是化神了,已經有辦法把你從明珣的手下搶過來,以後我也一定能為你找到一具可以奪舍的身體......小西,你再等等姐姐,你再等等我......”
謝歸晚聞言卻微微色變,機關傀儡之術......她定定地看着遠處的竹淮西,心中冒出某個可能。
但是此刻沒有時間留給她思考了,天象更易命星變察。已經快到子時,命軌之陣就算不結束,竹淮西體內這具涵養了一百年的劍骨也可以到叫明珣掠奪的時刻。
謝歸晚遙遙望向沈放舟,皆在彼此的眼裏看見了不忍與決絕。剎那間沈放舟握住了劍柄,毫無預兆地,青衫劍客虎跳,重劍沉山出鞘,這一招攜着驚動天地的氣勢斬向了銅柱!
竹江左一瞬擡頭,眼底怒氣滔天:“沈放舟!你不要逼我殺了你!”
沈放舟像是還懷着化敵的一絲期望:“竹城主!這具軀體裏只有一魂三魄是屬于竹淮西的!此時此刻一意孤行,醒來的只能是明珣!”
“假若活過來的是小西呢?我只是想讓她活下去!百年前是整座緋玉城逼死了她,百年後這些人難道不該還給小西一條命?”
“三魂七魄中兩魂四魄都是明珣,你怎麽能期望醒來的是小西?”
竹江左冷笑已經不回答了,她倏然出手,沈放舟面對油鹽不進的城主已然絕望,她不想對竹江左出手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明珣假若醒來那麽整個世界都要毀在她手裏,而殺掉明珣護住謝歸晚正是她穿書而來的唯一任務!
潛藏在身體內的十三道禁锢驟然亮起,巨大的靈力眼看就要撕破一切沖出經脈。沈放舟深吸一口氣握住了第五柄神劍踏浪,九歌劍匣長嘯,就在她要破開禁锢殺上竹江左的剎那——
“轟!”
一聲驚人的爆炸驟響!那張潛藏在無數活傀儡體內的劍符竟然在此刻爆裂開來,劍氣四溢撕碎幾乎所有傀儡的胸膛,于是撐着這些傀儡的靈氣內核猶如遇見火的幹柴般猛烈地開始燃燒!巨大的沖擊波平鋪直推,竟直直地将二十四根中的一根轟然催倒!
“小西!!!”
竹江左瞳孔猛縮,她赫然轉頭去望竹淮西,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銅柱隕落那麽命星也隕落,竹江左極速飛馳,卻只能在最後一刻聽見竹淮西釋然的嘆息。
“倒也不錯......”
竹江左猛地抱住了竹淮西的軀體,不,此刻應該是竹淮西遺留的劍骨和機關零件了。有低低的泣聲開始蔓延,整座城都突然靜下來,寒風肅殺,沈放舟呆滞在原地,忽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這樣的不可預料。
結束了?竹淮西死了?
沈放舟僵硬地轉過頭去看樓重,樓重也傻眼,她磕磕巴巴:“等等、等等,我沒動劍符啊?難道我剛剛引爆對了?只是這東西會延遲嗎?”
于是樓重僵硬地轉過頭去看談小洲,談小洲也啊了一聲有點茫然:“延遲爆炸是什麽新技術,我不會畫啊?”
“所以是你,害死了小西嗎?”
忽然一道恨恨的低聲響起,抱着竹淮西軀體的竹江左緩緩轉身,她像是擦幹了眼淚,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平靜,談小洲看到竹江左的視線死死地鎖住了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聲音怯怯:“那個......這個......”
無需解釋了!因為竹江左已經出手!聽竹劍長嘯爆出狂風,這次化神境的城主沒有任何保留,眼看那劍光就要殺向談小洲的頭顱,離她最近的樓重反應最快,她毫不猶豫地翻身而起,可蒼梧卻還在她鞘中。
眼看談小洲生死一線,就在這時,謝歸晚平飛一道劍符,但這一劍幾乎用盡了竹江左所有力氣,于是哪怕符紙驟碎聽竹也尚有餘力,不過就這一瞬的遲鈍已經足夠,因為蒼梧刀已經翻出了刀鞘!三指寬的刀刃猶如山一般為談小洲攔下所有,樓重在原地咳了兩聲,卻終于換得兩人平安的結果。
竹江左卻愣在原地:“重刀蒼梧?”
樓重不清楚竹江左為什麽能認出這把佩刀,但是刀客不應該否認掉自己刀的名號,于是樓重點點頭,不多說一句。
但空氣中很快響起的幾乎劃破寰宇的,諷刺的嘲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竹江左笑了一聲,單薄的瘦影竟在此刻顯出幾分寥落,她聲音很低,也許是徹底認命,“原來你是燕歸南的徒弟......你竟然是她的徒弟......”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樓重臉色煞白,竹江左認識燕歸南......難道竹淮西口中那個不講道義的刀客竟然是她的師傅?竟然是她眼中最求義字的師傅?
不、怎麽可能?樓重張口欲問,她想說竹江左你是不是認錯了,但迎面襲來的,是更為淩厲的劍光。
竹江左哈哈大笑:“事到如今已經無所謂生死了,樓重是嗎?感謝你給了我一個要殺你們的借口和理由,百年前燕歸南害死了小西,百年後你又間接殺死了她——也許我救不活小西了,但至少我尚有殺幾個仇人為她陪葬的力氣!”
滔滔靈氣旋轉着被竹江左吞入體內,所有人臉色一變,這次是要真刀實槍地與化神修士無論生死了!沈放舟就要放開禁制,可最後一瞬,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不!還沒有結束!”沈放舟望向被竹江左抱在懷裏的竹淮西,她咬着牙,根本不願意說出這種話,“銅柱毀了......但毀掉的是竹淮西的命軌,明珣還在這具劍骨之上,如果小西已經死了,那麽明珣根本用不上換骨陣就可占據這副身體......我們也許要将竹淮西——”
挫骨揚灰。
竹江左冷笑:“好啊,原來比她們師徒更狠的是你,沈放舟,你竟然連小西的骨灰也不放過!”
話不投機半句多,竹江左将長劍徑直抛向空中,隐隐長風瑟瑟聲,在無數人的注視下,聽竹劍轟然墜地,一層青色的劍光席卷整座城池,封印了所有人的逃生路。
“誰都別想從這裏活着走出去!”
竹江左空手卻已足夠,她長嘯一聲沖向仙盟衆人,金丹築基的修士們根本接不住一擊,沈放舟咬牙幾欲解開封印,可她不敢,她心中隐隐約約有個聲音叫她再等等——再等等。
可已經等不下去了!竹江左直直沖向樓重,黑衣刀客身死結局在即,可樓重咬牙卻毫無生死之懼,她握住刀柄放聲:“我師傅并非貪生怕死之輩!竹城主,就算你殺了我,那曾經抛棄你的刀客也絕不會是燕歸南!”
純青靈氣無風自動,勢若狂瀾撲向樓重,千鈞一發之際邊映雪沈放舟終于趕到,照霜咆哮,燭龍低吟,三道靈氣與竹江左相撞,竟勉強能攔下這一擊!
不愧是仙盟最年輕卓絕的弟子!也許多給一點時間,竹江左都已經不能取她們的命。可惜沒有如果更沒有也許,三人與竹江左死死對峙,皆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脈搏中灼燙的鮮血,正迫不及待地要滾出喉頭。
“竹城主......”沈放舟艱難地開口,“沒有人願意讓小西白白死掉,但是倘若你再不動手、從小西身軀裏活過來的就是明珣了......”
“那麽也許明珣也能留住小西的一縷殘魂呢,”竹江左微笑,她聲音很輕,“或者......醒來的明珣又如何呢,假若我有辦法把她變成小西、假若我有辦法把她變成小西......”
令人膽寒的低語響起,沈放舟愕然,未曾料想竹江左已然走火入魔到此等境界,她心神搖曳,但是就是這麽走神的一瞬間,竹江左的靈氣便千百倍地壓了過來!
三人齊齊悶哼一聲,鮮血噴湧,幾乎就要攔不住這一擊。沈放舟咬牙呼叫外援:“談小洲.....小洲!”
“等一等等一等,”談小洲此時不知在幹什麽,竟跪在地上慌張地翻着儲物袋,空中盡數是她揚起的道符與白紙,“刀客刀客.......黃泉山雷鳴山......地宮枯骨......找到了!”
千鈞一發之際談小洲猛地擡頭舉起手中信箋,小小一只的道宗弟子幾乎是用全身力氣在咆哮:“竹城主!竹江左!燕歸南當初沒有抛棄你!她帶着祁掌門回了雷鳴山!!!”
喊聲幾乎響徹整個緋玉之城,竹江左愣在原地:“你說什麽?”
連跑帶颠,談小洲磕磕絆絆地追趕過去,拼命地将手中那頁泛黃的紙張扔向竹江左。
“雷鳴山地形複雜所以你們約定在地宮門口相見,她當時來了!但懸日飛月,深淵高山,上即是下下即是上。你們誤打誤撞闖進了地宮,所以燕歸南回去後根本找不到入口了,她想向下,但卻在這座山的誘導下被迫登上了頂峰!”
竹江左頓住了,靈氣驟然松懈,沈放舟三人肩上壓力消失,全數歪歪扭扭地癱瘓在地上。
沈放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想起了在藏書房裏和門主望見的那冊書。
“二月一十三,此後我竟再未見過她......也許世事無常,誰能料想那一眼後即是永別呢......”
原來那是出了藏鋒境,卻未見到竹江左的燕歸南所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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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不能赴約于是心中含愧,借話本消遣卻也耿耿于懷,于是随手寫盡心中愧疚後便将話本自此封存,未曾料想刀門清理雜物竟将這批書賣了出去,輾轉反側幾經易手,方到了談小洲手中!
也正是到了談小洲手中,才有叫這一張寫滿不甘與寥落的紙,有了重見天日的時候。
仙盟之人都愣在原地,未曾料想解開城主心結竟要一張話本。
有人怯怯地開口:“那、那這是誤會嗎”
談小洲拼命點頭,生怕說話說晚了便救不下沈放舟她們:“是誤會,當然是誤會!當年燕掌門根本就沒有抛下竹城主,一切都是誤會!”
竹江左一把抓過信紙,她飛塊地看完了整張紙,紙張泛黃但墨字清晰,透過字跡,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同她結盟的刀客,含笑着答應她有些小心謹慎的要求,像是根本不在意所謂三分之一的報酬,灰袍刀客蹲下身摸摸竹淮西的頭,說你要吃糖嗎?
竹江左竟有些絕望。
絕望這一切居然是真的。
原來在她漫長的充滿欺詐的一生中,原來真的有人踐行了當初的諾言,原來她真的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也真真正正地沒有被辜負過......
所以如今的一切罪魁禍首究竟是誰?陰差陽錯嗎?真的如談小洲所說,一切都是誤會嗎
竹江左忽然就很累很累,她驚覺自己全身上下已沒有一絲力氣,于是那柄在沉寂了一百年後短暫綻放的聽竹劍無力地落地,飛濺起漫天塵埃。
“誤會......“竹江左凄慘一笑,哀哀恨恨癡癡怨怨,“誤會,原來這一切都只是誤會。命軌是這樣寫的嗎?難道我的一生就是誤會嗎?因為誤會我的妹妹死掉了,因為誤會如今我又不知自己能救的是人是鬼......”
沒有人敢說話,因為荒謬。哪怕一切都是陰差陽錯而釀成的慘劇,但竹淮西的确已經死了,取代她的明珣大概也要蘇醒了。
沈放舟沉默地立在原地,她不知道要說什麽才能寬慰竹江左——但這種時候大概說什麽都是純粹的徒勞。
她提着燭龍劍艱難地上前一步,已經快要到子時了,沈放舟不想,但此時此刻她必須說。
竹江左抱着竹淮西的身軀跪坐在廢墟中,她靜靜地低着頭,像是一尊雕塑。月影婆娑凄光寒照,竹江左看着染血的地面,也清楚地看見了沈放舟提劍而來的身影。
“你要毀了小西麽?”
竹江左擡頭,輕輕地問。
沈放舟望着竹江左懷中少年清秀的面孔,不知怎地喉嚨就艱澀起來,但沒有更多的時間留給她猶豫了,所以沈放舟只能死咬着牙,點頭。
竹江左沒有回答,她只是低頭,無限眷戀地吻了吻妹妹的額頭,而後伸手将竹淮西的長發輕輕地攏到腦後,忽然而然低喚了一個人名:
“謝門主。”
謝歸晚擡眸,本能以劍符壓住竹江左的她方才竟未曾出手,只是像旁觀者一樣望着這出慘劇。仙盟之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竹江左,隐約猜到了些許。
所以她開口:
“我要見竹淮西最後一面,我要将燕歸南的事情告訴她而後和她告別。我知道你能做到這一切,只要你出手,只要你出手!只要見到小西最後一面,哪怕沈放舟叫我永生不得超生我也甘願了!到時候我和小西任憑你們如何,我絕不阻攔半分!”
謝歸晚嘆口氣。
沈放舟怔怔地看着謝歸晚,不知道為何此刻的門主安靜得有些陌生,起死回生之事謝歸晚也能做到嗎?方才在這裏發生了什麽,以至于叫竹江左會對謝歸晚提出這樣的要求?
但不答應,也許明珣真的要回來了。
謝歸晚擡頭,能看到藏在瓦礫與亂石下的人們生出期望的眼神,一切似乎能結束了,只要她點點頭。
竹淮西的命星此刻隕落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更何況隕落的是命星,受損的并不是竹淮西的靈魂。所以無論是以她的靈力和陣法,還是以她可以為天道執法這些年的恩德,她的确都可以讓竹淮西短暫地醒來一瞬。
可太不對了。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人想把她推到竹淮西的軀體旁。她了解明珣,知道這個人如果想做什麽,那麽天底下幾乎沒有人能破壞她的計劃。
在黃泉山地宮裏說出那些話的人,真的是竹淮西麽?
如今慘淡一笑慷慨而死的人,又真的是竹淮西的靈魂麽?
她比所有人都知道的多,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清楚這裏的真真假假。
她行還魂之法,從天道那裏引來的魂魄,真的是竹淮西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這種時候,誰會舍得拒絕一個人最質樸的要求?
謝歸晚閉上眼睛,半晌,她忽然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滿堂皆驚,無人敢動。沒有人知道竹江左說的是什麽,也沒人知道謝歸晚答應的是什麽。
沈放舟心中隐約蕩起不好的預感,她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她好像,好像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于是所有人都靜下來,沉默地注視謝歸晚接過竹淮西的劍骨之軀,剎那間難以言喻的驚天靈力從那具單薄的病體中爆出!日月幾乎颠倒,天地為之驚動!
沈放舟忍不住了:“門主!”
謝歸晚咳了咳,這樣的負荷一具缺了魂魄的軀體是無法承受的,果不其然,沈放舟能清楚地看見她唇邊蜿蜒的血色,瑰麗而濃豔,像是凋亡的桃花。
聞見沈放舟的勸阻,謝歸晚卻只搖了搖頭,像是叫她不要擔心。
天機門主低聲念起不知名的靈咒,靈力碎片浩浩蕩蕩地彙合,謝歸晚伸手,将手掌按上竹淮西的胸膛,于是浩浩靈力一瞬消失,順着謝歸晚與竹淮西相貼的血肉緩緩地流進去。
竹江左死死地盯着竹淮西的面孔,奢望死去的人能動一動眼睛。她完全忽略掉了謝歸晚,在場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因為要将所有靈氣所有精力投注到這一件事中,所以當天機門主行忤逆之事時,她是最脆弱,最不設防的時候。
可惜明珣知道。
于是耳畔蕩起一聲極輕的嗤聲,像是滾燙的鋼鐵落入冷水中,寂靜的月夜轟然沸騰!
“門主!”
“謝歸晚——”
“等等!等等!”
沈放舟目眦欲裂、邊映雪驟然失色、竹江左愣在原地.......
唯謝歸晚不動而鮮血四濺。
謝歸晚輕輕地低下頭去,清楚地看見竹淮西将手中的快刀松進她心髒,清楚地看到竹淮西,不,準确來說——
是明珣。
千年前魔帝扶鶴座下第二徒,千年前那場慘絕人寰大戰的發動者,試圖竊取天道取而代之的黑魂:
明珣。
她笑起來,很開心地擰動手中快刀,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攪動謝歸晚心髒的快感:
“門主,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心軟啊!”
明珣倏地起身,她毫不猶豫地抽出了快刀,剎那間謝歸晚悶哼一聲,三尺高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明豔的弧度。
繡着長生鶴的白袍盡染熱血。
太賞心悅目了,這輩子原來她也能殺了謝歸晚!明珣看着跪坐在原地按住心髒的謝歸晚哈哈大笑,千年來被這個人封印的仇恨都在這一笑中了:
“謝門主,你這樣是成不了真仙的啊!大道只容一人,誰叫你去救別人呢?誰叫你去憐憫別人呢!”
竹江左愣在原地:“怎麽是你?不對,不對!小西.....小西......我的小西呢?”
“你的小西早死了,”明珣伸伸胳膊,近乎貪婪地享受着這幅嶄新的身軀,她低頭看向謝歸晚,忽然笑起來,“我的好門主,你是不是猜到了?你是不是知道那是我所以你猶豫?可是你還是想救竹淮西想圓了她們最後的遺憾。你心軟啊,正如一千年前你心軟,沒有再勸殷知慎殺了我一樣!”
謝歸晚低笑了一聲,她冷冷地擦掉嘴角鮮血:“再見故人,你還是這副爛德行,敗類,也配和我說話?”
明珣面色微變們,而後是純粹的猙獰:“那也比你心軟而不得大道好上百倍!剛才選擇救了竹淮西,你大概現在很後悔吧?”
“我從不後悔。”
謝歸晚緩緩地站起來,潛藏在城主府的那最後一根算籌終于在此刻飛出,天機十三卦漫天,比方才那陣法更強更烈的靈力飄蕩!
胸口的傷口緩緩地開始愈合,孤月殘星,汪洋血色。謝歸晚平靜地立在那裏:
“我始終踐行了我的道。世界上從來沒有譴責善人的道理,我被反咬一口是你的錯,不是我的。”
明珣微微色變。
原來眼前人千年後也變了,不是當初那個肆意妄為的劍客,而是一個處處留手處處藏招的真正的天機門主。
但也沒有問題。
明珣右手随意地取過竹江左手中的聽竹劍,輕輕地吹去劍刃上的塵埃,她低笑:“所以你真要對我出手嗎?謝歸晚,足足一千年了,你為了求得真仙甚至割去了一魂三魄,這樣的你,真能再拔出故劍麽?噢噢噢對不住對不住。”
她忽然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謝歸晚,你的劍呢?”
天機門主沒有說話,只是嘆口氣,像是哀嘆:
“你真的辜負了阿鶴與知慎的教導。”
“一個合格的劍客,是不愁尋不到劍的!”
也就是在這句話落下的剎那,沈放舟身後的九歌劍匣開始猛烈地顫抖,第九柄劍、九歌劍匣最後一柄神劍盡穹蒼倏然離鞘!
那是千萬裏再難尋到的驚鴻!
謝歸晚白衣獵獵,她一躍半空衣衫飄蕩,冷月下天機門主的病殘之身單薄零落,但那削瘦軀體下裹挾的傲骨卻歷千年而依舊。
盡穹蒼長吟,白皙清瘦的指骨握住了故劍的劍柄。
謝歸晚長笑,她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樣放肆了。盡穹蒼的劍尖直指明珣,這一瞬,她似乎又是當初那個一劍蕩千金的白衣劍客了。
“來吧明珣,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再有活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