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藏書房內
藏書房內
謝歸晚翻書很快, 随手便将這本“絕版!超贊話本!”翻了個幹淨。
怪不得舟舟技術那麽......這書的教學質量看上去便不怎麽好。
謝歸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索性将書卷成筒,慢悠悠地半俯下身去看裝死的“摯友”。
“還不起來?”
沈放舟別過頭去緊閉雙眼,不出聲。
“真暈了?”
沒人說話。
謝歸晚在心底悶哼一聲, 只道這人裝模做樣的功夫幾乎能和劍術一教高下了, 她幹脆彎下腰, 蹲在地上裝死狀态的摯友身旁, 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沈放舟的臉。
微涼的觸感在唇角蕩起,沈放舟卻覺有股莫名其妙的滾燙灼意逐漸攀上臉龐,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躲閃的下意識, 卻絲毫不知一切細微的變化都被謝歸晚盡收眼底。
好罷。
謝歸晚搖搖頭心想還是收回那句話好了, 這種演技, 也就只能騙騙她了。
不過......手感還不錯。
捏了捏沈放舟的臉頰,好半晌謝歸晚才收手,她哼笑着故意嘆口氣:“唉,看來是真暈了, 那沒辦法, 我只好去找照霜劍主——”
“欸,門主你別!”聞言照霜二字,沈放舟馬上從地上跳起來擋住謝歸晚, 面色求饒,“這東西被我師姐看到我會完蛋的。”
謝歸晚卷起話本子,語氣意味深長:“那你倒是說說, 你讀這話本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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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了......是為了......”沈放舟頭腦風暴飛速運轉, 叮一聲腦袋上亮起小燈泡, 立刻開口,“是為了學習!”
“學習?”
“學習!”
謝歸晚伸手, 筒狀的書卷徑直拍向沈放舟的頭,她輕哼一聲:“也不知道向好的學一學,淨看這些東西。”
沈放舟小心翼翼開口:“可是門主,在刀門的時候,我分明覺得你似乎也是很......好的我閉嘴。”
謝歸晚眼神幽幽死亡凝視,仿佛在說你還有臉開口。
身後咳咳聲弱下來,間雜邊映雪細致的問詢,有腳步聲漸起。沈放舟眼疾手快地一把搶過書卷塞進懷裏,這才轉頭去找師姐們。
樓重縮在角落裏閉眼裝死,估計樓首座這輩子沒遇到過這種事情,談小洲在原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起來。邊映雪看兩位師妹只覺好笑,但見衆人無事也就放下心來。
聞聲趕來的竹淮西則好奇探頭:“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談小洲小心翼翼地睜開半只眼超小聲:“我、我就住在隔壁,聞見書墨香才往裏看了一眼,才發現這裏是間書房。”
“好奇怪,我在這兒生活了這麽久,怎麽都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
竹淮西有點疑惑地撓撓頭,只覺自己冥冥中好似忘了什麽。沈放舟卻抓住機會趕快從門主身邊溜走,再開口,語氣有點認真了:“這地方書擺得很雜,有話本子,也有機關造物的擺件,興許是雜物室?”
“你怎麽又把自己搞得灰撲撲的,”轉頭望見青衫幾乎變作黑袍的沈放舟,竹淮西捏着鼻子往後很嫌棄地靠了靠,“你別過來,我有潔癖。”
沈放舟頓了一下虛假微笑:“淮西師妹,你就是挨打挨得太少了。”
邊映雪卻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門把手,果然觸了一手的灰,她覺出些不對勁兒來:“這裏離城主書房很近,這樣明顯的位置,都沒有人發現過麽?”
“的确沒有人發現過。”
就在此刻,身後響起一道陌生卻柔和的嗓音,沈放舟下意識轉身望去,但見院門口不知何時立了一個女人。
女人眉眼清柔,身骨卻略顯蕭瑟單薄,呈現出一種久病後的蒼白脆弱。此人不佩劍不着刀,全身上下是清一色的素白,顏色略有些沉灰的白袍随風紛飛,有幾朵難以捕捉到的點梅綴在袍尾。
竹淮西收斂神色,表情乖順,幾乎是望見女人的剎那,臉上便浮現出自然而然的親昵和依賴。
先前那個有些張狂的少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很乖巧的妹妹,她走到竹江左身旁扯扯她衣袖,語氣很輕:“姐姐。”
竹江左嗯了一聲摸摸妹妹的腦袋,而後卻是先轉身望向了謝歸晚,笑着搖了搖頭:“難怪謝門主先一步離去,原是擔憂友人麽?”
謝歸晚微微一笑,卻不答話。
竹江左向前一步望向院中之人,這才再度開口,語氣慨嘆卻也依舊溫柔:“又是一個百年了嗎,時間真快,我總覺得上次見到祁钰和歸南時,還是昨日的事情呢。”
沈放舟微微一怔,不知眼前人竟是長輩,可倘若眼前城主業已與祁钰同歲,那麽竹淮西為什麽會那樣年輕?
修士壽命長久,年齡之差幾乎都不在仙盟衆人考慮的範圍內,更何況三界浩大,奇事異物不計其數,沈放舟不再多想,索性先行了個晚輩之禮:
“在下劍閣沈放舟,城主曾見過我師尊麽?”
“仙盟三家之首的劍閣?”
“是,正是蜀地小金山劍閣,我師尊名為祁钰,如今已是劍閣掌門。”
“這樣說起來,我同你師尊也的确曾有一面之緣,當日放歌縱酒、寒夜論劍也可稱一句同道,只不過光陰鬥轉,我現在卻也不用劍了,真叫人感慨。”
竹江左俯身,女人身上若隐若現的竹香撲面而來。緋玉城主很不介意地伸出手去,親自為沈放舟拍去肩膀塵埃,一雙清眸含笑望着她:“天賜劍骨,九歌劍匣,這位小劍客,我該恭喜你師尊找到一個好徒弟麽?”
這......
好奇怪的感覺。
沈放舟在原地徹底怔住,冥冥之中卻只覺嗅到一股好似在魔宮鬼蜮似曾相識的氣味,她剛想抓住什麽,竹江左卻抽身離去,她望向書房,輕聲慢語地解釋道:
“這間屋子的确是我刻意隐藏起來的,當年小西在這兒喜歡玩機關人偶,卻不知為何總是摔跤,經常把身上磕得青一塊紫一塊,我索性就封了這裏,如今想來正好十年,隐匿法陣消失,諸位發現這裏,倒真是一樁巧合。”
竹淮西睜眼茫然:“啊,我怎麽一點也不記得了?”
竹江左只是微笑:“這要怪你自己了。”
邊映雪最為守禮,聞言皺皺眉頭馬上開口:“誤入此地并非我等意圖,既然這裏曾是淮西師妹的居所,那麽我們還是換一處院子罷。”
“何必再多折騰一遭,”竹江左搖搖頭,“諸位便在這裏休息,這是巧合亦是天意。眼下已然快至傍晚,我已吩咐他人在府廳之中擺滿可供歡飲至天明的好酒,請諸位收拾妥當歇息片刻,待到華燈初上之時,便請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歡飲至天明?”沈放舟有點疑惑,“城主,何必這樣麻煩你。”
“緋玉之城百年一啓,我與你們亦不過百年一見。藏鋒之境随時可能開啓,在生死險境之前,便先抓住機會,暢飲美酒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罷。”
竹江左面色依舊溫柔,語氣中卻流露出一種物哀人亡來,衆人只聽她輕輕嘆了口氣:
“畢竟哪怕是修士亦生命有限,能快樂高興的日子總是有限的,能抓住便抓住地用力一點罷,不然就再也沒有了。”
沈放舟在原地一怔,她從沒有在任何一個高階修士身上捕捉到這樣幾乎無力的氣息,竹江左不是渡劫卻也是化神之境,揮手斷生死的緋玉城主,也會有留不住的東西嗎?
她忽然就擡起頭來,但視線中已經沒有了竹江左的人影,只餘一角落下的白梅。
是真的白梅,也許是春天快要來了,所以開始簌簌地掉下梅葉。
冬天已經結束了嗎?
*
也許吧。
反正自己的冬天是還沒有過完。
沈放舟麻木地坐在木桌前,麻木地看着門主攤開這本名為《和中蠱摯友上了一張床後》的絕版話本,麻木地想自己的後半生。
此時此刻沈放舟正和門主并肩坐在已然被打掃幹淨的書房之中,兩人本是說來此處學一學緋玉城的機關術,畢竟緋玉之城身處藏鋒境中,自有一套奇異的機關秘術。沈放舟倒是很想學上一些,也好回去改造一番機關長生鶴,叫門主有需要時能更方便些。
誰料想沈放舟俯身去取那機關書的剎那,那話本便又輕輕巧巧地滑到桌上,自動攤開在門主眼前。
沈放舟:“......天要亡我。”
系統在一旁放肆狂笑:“叫你看話本!叫你把話本揣身上!叫你還想看續集!這下好了吧?被門主抓包第二次了吧?”
然而就在此刻,原本認真翻着話本子的謝歸晚忽然就動了,那本來放在膝蓋上的手左右晃悠兩下,而後竟無意識地纏上沈放舟青衫一角。
細長的手指勾住衣帶,有一下沒一下地随手搖着,沈放舟頓了頓,只覺心跳莫名地都要快起來,她右手像是被黏米粘住了一樣挂在空中,根本就不敢動彈了。
系統:“......”
我的笑容忽然消失了,有誰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晃了不知多久,沈放舟只覺身上青衫都要被門主拽掉了,領口的袖袍愈發向下,幾乎都露出內裏夾的一層雪白中衣,這時候正是下午,青天白日的光影實在分明,沈放舟咬着唇,竟覺心裏推拒的想法竟然一絲絲地消去了,她覺得很奇怪,自己、自己不是和門主說好要保持距離的嗎?
院外響起幾聲輕松的腳步,可能是樓重或許是竹淮西,間雜着諸如鑰匙在哪、沈放舟哪去的聲音,像是靜水忽地被彈開,沈放舟才驚覺也許下一秒就要有人進來了。
這樣實在是不像話,但如果直說門主定然是會追問她的,謝歸晚有時候很喜歡拿細枝末節的小事來逗她,可叫她說不像話在哪裏沈放舟又說不出來。
腳步聲愈發迅速愈發急切,沈放舟這才縮在椅背上,聲音低得不像她自己:“門主、門主你快把我衣服扯下去了......”
長長地噢了一聲,真的是驚覺,謝歸晚很歉疚地松手,語氣像做了錯事:“對不住,我抓錯了。”
誰會相信這麽拙劣的借口呢?
“沒關系門主......你何必道歉,”沈放舟像是恍然大悟,聞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衣帶收回去,臉卻有點發燙,反而自己生出些一點誤會的不好意思來,“我壓根都沒有怪你的。”
也就是這個時候,門外的腳步聲忽然又遠去消失了。
原來沒有來找她啊。
沈放舟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地嘆口氣。
許久房間裏都沒人說話,把手移開後,謝歸晚便不再有小動作了,只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着話本,像是在細看又像是在沒看,沈放舟看她翻一頁便膽戰心驚一頁,往下低頭看了看空落落的衣角,竟生出一點微妙的觸感。
與其看話本......也許門主還不如來扯她的衣服罷?
思緒沒能出走太久,一聲書頁翻過的沙沙聲後,謝歸晚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還沒等沈放舟反應過來,門主已将手中話本平攤在她眼前,饒有興致地指着一行小字,只微笑:“舟舟,原來你的話是從這裏學的?”
沈放舟眨眨眼看去:
“主角甲忍痛別過頭去,眼中幾乎要淌下淚來:“不,你不要再說了!我們總得保持些距離......”
沈放舟:“......”
沈放舟磕巴了:“不是、門主、我真的還沒看到這裏......”
話說到一半,沈放舟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總處于下風怎麽行?幹脆把書搶回來好了。
眨眼間她立刻伸手去奪門主手中的話本,謝歸晚見她要來又怎麽會願意?兩人搶在一處,手上力氣卻都把握着分寸,收斂得像小孩子玩鬧。
然而真較量起這個,還是劍客更勝一籌,說遲那時快,好似獵鷹捕食般,沈放舟伸手一把搶過話本,然而就是這麽一不小心,但聽一聲刺啦的紙張破裂聲,話本封面被撕出一個小角,硬質的封皮和正文本體忽地分離,兩者一齊跌落在地上。
兩人動作都頓住,沈放舟反應最快,她先懊悔地搖搖頭,邊去拿書,邊把過錯攬到自己頭上:“都怪我一時心急,我須得和小洲說聲對不......欸?”
沈放舟拾起書皮,微微一怔。
謝歸晚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不自覺地也跟着愣在原地。
這書皮後竟藏着幾行小字。
“十一月廿七,她未赴約。”
“十二月初三,沒有音訊。”
“十二月初五,依舊。”
“二月一十三,此後我竟再未見過她......也許世事無常,誰能料想那一眼後即是永別呢......”
沈放舟和謝歸晚對視,皆看見了彼此眼底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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