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奚秋
奚秋
春河種種,一如昨日。
大晟的震蕩之于春河,如同一粒小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站在那一方宅院之前,晏蘅竟有些近鄉情怯。那一年離別時的話語尚在耳旁,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晏家的血仇,傷害了這世上為數不多真心對她好的人。
如今,算是塵埃落定了嗎?
可為什麽再次站在關府之前,她還是不敢,不敢觸及那段往事,更害怕那扇門打開,會是師父失望的臉。
肯定很失望吧,他對于武之一道是懷着那樣的赤誠之心。
她這樣的弟子,該是他人生中最失敗的一個。
帏帽下的一雙眼中寫滿了種種顧慮,那是她許久沒有過的情緒。
正因對待澄澈之人,故而存着澄澈之心。
“小姐?”文冀滿是略帶困惑地開口。
其實文冀也從來沒有想過,晏蘅真的能走到這一步。
一個孤女,一腔孤勇,該是懷着怎樣的決絕心思,才能走到這個位置。
“走吧。”晏蘅輕嘆一口氣,然後伸手叩門。
在外間能隐約聽到裏面的腳步聲,然後便是沉重的“嘎吱”,門開了。
滿頭華發的關致波出現在門後,小老頭嘴裏還念叨着,“一天天的,又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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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待看清來人的面貌之後,他卻一下子安靜了。
“是……是晏丫頭嗎?”
老邁的聲音一出,晏蘅竟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師父看着,比走時更老了些。
“師父。”她哽咽着握住那雙溝壑縱橫的手,“師父,你還生徒兒的氣嗎?”
關致波再沒有一絲猶疑,緊緊反握住那雙手,“說得什麽話!快進來快進來。”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人往裏拽。見到他這副樣子,晏蘅才算是安下心來,破涕一笑。
關致波嘟囔道,“笑什麽?小沒良心的,說走就走。現在知道笑了,我告訴你牙花呲爛了都沒用!”
說着他心中也有些慶幸,那時候兩人都逞着氣,故而說了許多過分的話。沒想到這晏丫頭說走就走,本以為這樁事會成為埋藏心中一輩子的遺憾。沒想到,終究還是有重逢的一日。
幸而,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熬,終究熬到這一日。
關致波在茶盞中注入沸水,擡頭問道:“晏丫頭,你要辦的事情,如今辦好了嗎?”
晏蘅笑着點點頭,“辦好了。地下那些屈死的冤魂,總算是能夠安息了。師父,其實我此來,還有一樁事。”
關致波了然道:“說吧,我這小老兒身上還有什麽東西能幫到你的”
晏蘅拉了拉關致波的袖子,不好意思道:“師父這麽說,我可不敢開口了。”
“趕緊說,還在那兒跟我裝什麽?我還能不知道你?”
晏蘅這才開口道:“其實,我來是想找一個人。”
關致波老神在在道:“是要找奚秋吧?”
“師父知道?”
“在你心裏,這春河真的成了窮鄉僻壤了?外面的消息,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如今,你最缺的,便是能為你安定大晟邊境的一位‘悍将’吧?”關致波繼續道,“不過你這丫頭來得也趕巧了,如今這奚秋就在春河。”
晏蘅贊同地點點頭道:“有勇有謀,一心國計。除了秋大哥,我實在想不到旁人。”
關致波聽她這樣說,神色凝重了起來,“可是,你也要考慮清楚了。那不是旁的地方,那是戰場,刀劍無情。”
“我知道。”晏蘅堅定道:“正因為那是戰場,并不是旁的地方,所以我才來請秋大哥。這天下,是大晟子民的天下,寸土必争。一旦後退,便是賭上了成千上萬的子民。我不能叫他們流離失所,所以總要有人站上那個位置。不是秋大哥,也會是旁人。大晟同永安的争鬥由來已久,并非一個和親公主就能解決的。他們點名要苡若公主,并非是誠心求和,不過是為了侮辱大晟罷了。”
她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可惜,偌大前朝,無人肯提。也是,并非損及他們的利益,不過是一個女子便能換來幾年虛假的和平,何樂而不為呢?我不想,同他們一般,揣着明白裝糊塗亦或是覺得只要在自己理政之時,不出錯便罷了。我想,爹娘和叔父所求,也是如此。”
關致波滿意道:“晏丫頭果真是長大了,我帶你去見他。”
行過熟悉的街巷,在盡頭的古寺裏稀疏地鋪着幾堆幹草。晏蘅無奈地笑道:“秋大哥還是這麽執拗。”
“這小子,叫他去府上陪陪我都不願意,就讓我這個老頭子,孤零零地呆着。”
聽到外面傳來的人聲,裏間之人這才緩緩走了出來。
他見到關致波後,眉眼舒展,拱手問好,這才看見那身旁立着一位亭亭的女子,頭戴帏帽,一身貴氣。
“這位是?”
關致波見他這樣子,笑道:“我看你小子也算是貴人多忘事了,這不是……呃……”
說到名字,關致波再一次噎住了。
起初騙這小子說晏丫頭的名字是慕容蘅,這可如此好說呢?
見此情形,晏蘅只好站向前來道:“秋大哥,我是那年于雪林之中被你救起之人。”
“你……慕容蘅?”
“那時身世不便為人道,只好化名慕容蘅。我叫晏蘅,正是那慘遭滅門的晏家後人。那時,你曾為我處理的追兵,便是穆家之人。如今,穆家敗落,且待些時日,晏家便能沉冤昭雪。”她拱手道:“說來,最應該感謝的人,便是秋大哥。”
奚秋不好意思道:“舉手之勞,卻不想背後竟有如此慘烈之事。晏将軍之名威震大晟,我也一直敬佩将軍為人,恨不能得見。不想,倒是陰差陽錯結識了晏家後人,是我之幸事。”
“那麽。”晏蘅目光堅毅,“晏蘅今日前來,想問秋大哥,是否願意成為那執刃之人?”
奚秋皺眉道:“此話何意?”
晏蘅繼續道:“我想将這大晟河山,交付于秋大哥之手。”
奚秋一下子愣住了,許久回神,“我本江湖客,不言朝堂事。”
晏蘅并不氣餒,“廟堂與江湖,同在一方天地,同為大晟子民。經年來,我大晟受永安侵擾,邊地民不聊生,我想請秋大哥與我同謀一樁功在千秋的大事。我知秋大哥胸中有浩然正氣,這正氣不該只在江湖之中,而應載家國之重。”
“容我想想,待禀明家師,再做答複。”
“我今日,并非為了一個答複。秋大哥不必急着答複,只需告訴我,想與不想。”
奚秋沉吟片刻,“想,只是……”
“足夠了。”晏蘅認真地行了一禮,自古寺之中退了出去。
關致波好奇道:“這就完了”
“不論成與不成,我要的只是态度。師父,接下來,要勞你幫我盯着。京都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處理,我不能在春河逗留太久。”
關致波拍拍胸脯,“你放心,一旦那奚秋小子意動,我立馬打包給你送到京都。”
晏蘅莞爾一笑,然後正色道:“師父,徒兒不孝,不能侍奉膝下。不過廖廖數日便又要道別,師父若是記挂我,便來京都看看。”
她頓了頓,慘然一笑,“也只有看見師父,我才能想起,我并非慕容秋,而是晏蘅。”
關致波偷偷抹了抹眼淚,然後同她揮手道別,“丫頭放心,那京都,我定然會去。只是你孤身一人在那群狼環飼之地,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然,我這老頭子可是不依!”
晏蘅撫起袖子,鄭重地行了一禮,“師父,徒兒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