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我真的聽錯了嗎?”遲燃迷茫起身,不自覺在書房裏走了幾步,整齊繁多的書脊無聲地環繞他,遲燃胸口變得無比沉悶,仿佛下一秒就會為自己的昏沉尖叫,“我是聽錯了,還是記錯了?”
“這不重要。”寧頌雅拍拍他的背,“你最近恍惚得很,還好有我在你身邊幫你看着,不然肯定出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單獨出門了,太危險。”
“可是……”遲燃停頓,但腦子又在一剎那空白,他的記憶鏈出現短暫的缺失,“……”
“沒什麽。”寧頌雅說,“有我在,我幫你記住一切你記不住的事。”
遲燃遲疑地看着寧頌雅的眼睛,他總覺得那真摯深情的眼神裏,自己的模樣被大雨不斷沖刷,時隐時現,似人似鬼。
晚餐是寧頌雅做的,遲燃沒什麽胃口,但害怕寧頌雅不開心,逼迫着自己多吃了幾口。飯後,寧頌雅給遲燃喂了營養液,又在卧室裏點燃了安撫香。淡淡的花香籠罩着兩人,遲燃卻一直沒有徹底陷入睡眠,他總是被細小的響動驚醒,驀地睜開眼睛,才發現窗外不過是鳥兒飛過掠打枝葉,他身旁的寧頌雅睡得寧靜而安穩。
遲燃哆嗦着舉起手,寓意着美好祝福的婚戒在這一刻變成了一股繩索,從他的指節開始纏繞,不死不休。
他賣力地擦拭滿臉汗水,他沒有做噩夢,心悸卻比噩夢之後更加強烈。
一種莫名的惶恐令他惴惴不安,似乎只有睜開眼睛才能逃避無聲的束縛。
寧頌雅往往會在這個時候醒來,他們只是擁抱親吻,寧頌雅會給遲燃講一些在他眼裏尋常的、卻不為外人道的家族瑣事。那聲音沉下去,連帶着把遲燃的睡意又帶上來。
在完全睡去前,遲燃想,他只能聞着寧頌雅的信息素味道才能入睡了。
多麽悲哀。
到了四月底,寧頌雅見遲燃精神恢複不少,便帶着遲燃又出門多走動一番。
遲燃禮服和寧頌雅同款,只不過是白色,袖口還有金絲滾邊,寧頌雅滿意地環視一圈,柔聲贊美:“豐神俊朗。”
遲燃垂下眼,腕表上的指針正在旁若無人地轉着圈:“這次宴會,我能不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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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頌雅好脾氣地問:“為什麽不想去?不舒服嗎?”
遲燃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他潛意識裏恐懼寧頌雅。
“……我不知道。”他說,捏了捏寧頌雅的手腕,“頌雅,我就是突然感覺不太舒服……你的那些上流圈層的朋友們,他們會不會……會不會……”
“老婆,別擔心,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他們不會、也不敢對你怎麽樣。”寧頌雅揉了揉遲燃的掌心,“你從前都不害怕,怎麽今天突然這麽不安?”
遲燃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動物本能讓他擔憂着未知。但事實上,他越來越害怕走到外面的世界。
“如果是尋常宴會也便罷了,但是今天是迎舟的生日,我們不能不去。”寧頌雅在車上哄了遲燃許久,“就抽出兩個小時,好嗎?不論發生什麽,兩個小時之後,我一定帶你回家。”
遲燃無聲地看着寧頌雅,他想說自己身體好不舒服,可寧頌雅說得對,這樣重大的日子,他們必須參加。他可以找借口婉拒,但是寧頌雅不能,偏偏寧頌雅現在又最放心不下他,更不可能讓他一個人留在家中。
遲燃很清楚,造成這個後果的原因之一就是上次甄心和他的單獨會面。
盡管寧頌雅再三允諾不會傷害甄心,但對遲燃的掌控欲已經快要超出臨界點了。寧頌雅對他的溫柔總是在彰顯着一個事實:無論多麽溫柔的寧頌雅,對遲燃的占有欲都不會改變。
“就兩個小時。”遲燃妥協了,他不想讓寧頌雅不開心,“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車庫裏燈光很暗,寧頌雅的笑容依然清麗,恍如一朵鈴蘭在優雅綻放,從容應對誤食之人的隕滅。
“好。”
戴迎舟的生日宴排場極大,各路名流紛紛獻禮,一來是給戴大公子一個面子,二來也是想在這隆重場合出出風頭。他們打小就清楚,他們這樣身份的人,生意不是在談判桌上談來的,而是在一場場觥籌交錯的酒會上,在一次次心照不宣的眼神中。
寧頌雅帶着遲燃露過幾次面,但都是小圈子裏的事兒,沒有攝像機也沒有媒體人,環境氛圍也相對輕松。
但這次,遲燃甫一進場,渾身也不禁緊繃起來。
身穿華服的人們紛紛回頭,似乎想要從遲燃身上找到一絲一毫他應當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圈子裏都知道寧大少爺得了個omega,那低調的婚戒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衆人都對這個omega報以強烈的期待,什麽樣的容貌才配站在寧頌雅那樣的大美人身邊?
如今正主已經登場,卻是個俊帥高大男人。
遲燃只比寧頌雅矮了半個頭,既不柔媚,也不嬌小,和那些傳統的甜美omega形象相去甚遠。
短暫的寧靜後,衆人又紛紛回過頭去,沉默的鄙夷遠比光明正大的霸淩來得更加隐蔽。
他們不是因為需要上流人的“教養”作為僞裝,遲燃自嘲地想,他們只是不想得罪寧頌雅。如果不是寧頌雅在身邊,他可能連進入這個會場的資格都沒有。
“頌雅,怎麽現在才來!”戴迎舟身穿淺色刺繡西裝朝兩人而來,從侍者手上取走兩杯香槟,遞給寧頌雅與遲燃,“你們兩口子也太不是意思了,晚會都快結束了你們才來,看在遲燃情況特殊,頌雅,你就自罰三杯吧!”
寧頌雅淡然一笑,從善如流地飲下一口香槟:“好了,點到為止。”
“咱們兄弟之間,可不興什麽點到為止!”戴迎舟顯然不想放過寧頌雅,“你說說你,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別人邀請你你不去也就算了,畢竟誰都知道你寧大少爺從來都是這麽個高傲的脾氣。但你最近怎麽連我的邀約都三推四阻的?照我看,你就是太擔心遲燃了,他現在術後恢複得不一樣還是這麽好麽?你老是讓人家待在家裏,沒有病也得閑出病了!”
寧頌雅面不改色,待戴迎舟抱怨完,轉頭對遲燃道:“老婆,站累了吧,要不要我帶你去房間休息一會?”
戴迎舟明顯被噎了一下:“……”
遲燃連忙推辭了:“不用,寶貝,我還沒那麽嬌弱。”
遲燃越來越能感受到寧頌雅對他的過分保護,這種保護似乎就是從術後開始,別說在外頭,就算在家裏,寧頌雅也絕不讓遲燃碰冷水。遲燃更是不能行差踏錯,偶爾出個神撞到拐角上,寧頌雅都會不開心許久。
久而久之,遲燃難免覺得寧頌雅将他當成玻璃娃娃養着。
雖細心愛護,但他仿佛已經被剝奪了自主權。
“好。”寧頌雅猶疑地點了點頭,“但是我總覺得你今天臉色蒼白,精力不濟。等下你不舒服就直接告訴我。”
戴迎舟不滿道:“什麽叫‘不舒服就直接告訴你’?我戴迎舟選的地方風水好得很。”
“你也信風水這一套?”
“有時候不得不信。”
“子不語怪力亂神,”寧頌雅笑了聲,止住了這個無厘頭的話題,他讓遲燃挽着他的手臂,一同為這場宴會的主人公舉杯,“言歸正傳。迎舟,生日快樂。”
這場宴會來者衆多,戴迎舟考慮到遲燃的特殊情況也早就做了準備,不許記者們偷拍寧頌雅和遲燃是一件,為遲燃準備了單獨的休息室是第二件。
遲燃原本以為自己能堅持到宴會結束,卻不曾想去洗手的路上碰上了陌生alpha的突然情熱。
寧頌雅立刻覺察到了不對勁:“我們走。”
遲燃捂住胸口,他想吐,卻吐不出來。渾身仿佛有螞蟻在爬。他的四肢變得沉重、無力,世界開始分崩離析,變得光怪陸離……
所有聲音——呼喚的、疑惑的、擔憂的——都在漸漸遠去。只剩下他一個人被留在茫茫雪原。
周圍沒有一個人……
他不斷掙紮,不斷呼喊,回應他的只有源源不斷降落的雪花。
只有他自己孤寂的回聲——
在被alpha的信息素影響的痛苦下,遲燃缭亂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
“遲燃……”
那熟悉的聲音再度襲來,就是那聲音的主人,溫柔地讓他成為omega——
罪魁禍首……
遲燃猛地睜開眼睛,他不假思索地揮開了寧頌雅的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迫靜止。
兩個人眼中都閃過詫異,遲燃大口喘氣,額上落下一滴汗水。
“……對不起。”他率先開口,直直地看着發紅的掌心,以及,寧頌雅手腕上那道細長的傷口,“頌雅,我做噩夢了……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遲燃的眼眶紅了。
如魔咒一般湧現的強烈恨意,在這一瞬間吞噬了他。
寧頌雅凝視他許久,最後低低地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