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太陽穴猛地一跳。
寧頌雅打電話的時間,正是他和範晟溪用餐的前半程。因為誤觸關機,遲燃沉浸在一無所知的“浪漫”之中,他在飯局中對範晟溪做着評析,兩個人都各懷心事。
遲燃立刻給寧頌雅回撥過去,結果在預料之中,無人接聽。
寧頌雅能接連給他打出十幾通電話,絕非小事,遲燃立刻撥通了麥沁的號碼。
“喂,麥小姐,我是遲燃,寧總他……”
“遲工,寧總出事了,您快點過來吧!”麥沁給出一個地址,遲燃腦子嗡嗡作響,那正是他和寧頌雅酒後……發生關系的地方。
但遲燃已經來不及多想,立刻同司機修改了目的地。
前去見寧頌雅的路程不遠不近,眼前鱗次栉比的建築如同遙遠的彩色幻影,遲燃忍不住去模拟寧頌雅會給他打出電話的理由和場景,只覺得胸口憋悶,難受得不可自抑。
麥沁早已經在門口等候,女人一邊領着他進了電梯,一邊上下打量,憂慮道:“遲先生,您沒穿寧總為您準備的衣服嗎?”
遲燃垂下眼睛:“我剛才在外面……沒來得及換。”
“您在約會?”
“沒有。”遲燃舔了舔唇,“為什麽這麽問?”
“不是約會的話,怎麽會錯過寧總的消息呢?”麥沁嘆氣道,“您別怪我多話,遲先生,寧總現在唯一的生活助理就是您,要是他出了什麽閃失,您肯定是要被問責的。”
“現在”?
遲燃的思維跑偏了,難道寧頌雅之前也有過所謂的生活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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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解其意,又忍不住在意。
此時,電梯到了。
房門沒關,麥沁卻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遲燃跟在後面,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麥沁回過頭,看了遲燃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樣。
遲燃沒來得及問話,麥沁推開了房門。
熟悉的客廳。
遲燃環顧四周,只是這一次,多了兩名醫生。
寧頌雅正坐在沙發上,光芒從頭頂傾瀉在男人身上,像是在喚醒對方體內的某種力量。遲燃不由得看呆了,面容蒼白的青年非但不顯得軟弱,仿佛更似月夜裏的某座神像。
青年似乎聽到了遲燃的腳步聲,甚至沒有轉過眼。
“滾出去。”
遲燃渾身一震。
他的潛意識在告訴自己,寧頌雅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室內無比安靜,但遲燃清楚,他們都在注視着他。
“抱歉,寧總,我……”
“滾出去,遲燃。”寧頌雅嘴唇發白,面色冷峻,聲量平常,天生的不怒自威。
站在一旁的麥沁趕緊開口救場:“寧總,您好點了嗎?”
寧頌雅瞥了一眼麥沁:“你帶他進來的?”
麥沁的眼神在手足無措的遲燃身上停留一秒,算是默認了。
“這個月獎金給別人吧。”
遲燃瞪大雙眼,他不知道麥沁究竟錯在何處,但這顯然是一道随他而誕生的雷鳴。
“……寧總!”遲燃咬着下唇,疼痛讓他盡量保持理智,“寧總,因為麥小姐帶我過來,所以你要懲罰她,對嗎?”
寧頌雅平靜地擡眸,眼中似乎說的是:明知故問。
那煩悶感覺在遲燃心裏發酵,從小到大,他做過旁觀者,做過領頭羊,卻從未做過罪魁禍首。
但如今,寧頌雅讓他嘗到了這種滋味。
實在不好受。
遲燃垂下眼睛,他明明站在寧頌雅面前,卻又好似低了對方一頭:“我不知道您為什麽要懲罰她,但是如果真的是因為我,那我願意代替麥小姐接受……”
寧頌雅卻冷笑道:“遲燃,你以為你是誰,代替我的秘書受罰?”
遲燃緊緊抿唇。
寧頌雅又道:“我在管教我的員工,與你何幹?”
“我……”遲燃緊握拳頭,“我也是您的員工。”
“是嗎?”寧頌雅毫不在意地反問,語氣裏淨是奚落,“我可不記得我有一個連續撥打十七通電話都不接的員工。”
話說得毫不在意,卻又并非全然不在意。
十七通未接電話,寧頌雅記得清清楚楚。
遲燃明白,寧頌雅這招是敲山震虎。面上懲罰的是麥沁,實際上是在責怪他的姍姍來遲。
“寧總,我手機當時沒電關機了,不是故意不接您電話……”遲燃不知該如何解釋,哪怕将事實全然翻出,都顯得像是狡辯。
“關機了?”果然,寧頌雅嘲道,“遲燃,撒謊也編個可信的理由吧。”
“我……”
“麥沁,請帶着遲大工程師離開。”寧頌雅打斷了遲燃的辯解,“我們寧家這座小廟,供不起遲先生這尊大佛。”
麥沁默默嘆氣,最終還是和遲燃一同走出大門。
遲燃并不想直接離開,麥沁因他受到牽連,心中的道德并不允許他一走了之。
遲燃沮喪地問:“麥小姐,您能告訴我,寧總究竟怎麽了嗎?”他想到了寧頌雅會對他冷嘲熱諷,卻沒想到對方會直接将他逐出大門。
眼前閃過寧頌雅方才一臉憔悴,從來以高傲姿态見人的寧大少爺,竟然也有那樣脆弱的模樣。
“寧總的易感期提前到了。”麥沁也顯得格外頭疼,“這件事,我也是剛剛知道。”
“怎麽會……”遲燃怔愣。
他雖是beta,但也清楚,alpha和omega的易感期在成年之後一般非常穩定,若非身體素質極差,那便是受人故意引誘。
據他肉眼觀察,寧頌雅并非易碎美人燈,那便是第二種狀況了。
“寧總下午有一場談判,談判之後去參加了一場晚宴,但是不知道是誰在宴會上動了手腳,引得寧總的易感期提前到達……而且,寧總的身份您也清楚,從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偏偏只有這一次……”
遲燃動了動唇:“所以,寧總給我打電話是……”
“寧總今天沒帶人去宴會,”麥沁深深地看了遲燃一眼,“他當時應該是下意識撥給你,希望你能去幫幫他。”
這下,寧頌雅的怒氣就能完全說得通。
遲燃答應了成為寧頌雅的生活助理,接受過寧頌雅的路見不平,卻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是人都有三分火氣,更別說寧頌雅這樣的矜貴少爺,哪裏經歷過這種冷遇?
麥沁道:“遲先生,當時您在幹嘛呢,要是接了電話趕緊去幫忙,不就沒這碼子事兒了……”
遲燃語塞。
他當時在做什麽?
在和範晟溪相談甚歡。
這個答案他不會說,卻又在心裏埋下了愧疚的種子。
他無法想象寧頌雅給他撥出十七通電話的心情,但一定是惱怒和失望交雜。
“我現在該怎麽辦?”遲燃不想丢掉工作,更不想讓寧頌雅失望,不知不覺中,他開始期待自己能在寧頌雅面前做一個好員工,而不是每一次出現都這樣狼狽。
“我也不知道。”麥沁搖頭,“說實話,寧總這個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
遲燃和麥沁在門口等了十來分鐘,兩名醫生走了出來,看到遲燃還在原地,臉上均露出驚訝的表情。
遲燃有些窘迫地掻了掻臉:“寧總他怎麽樣了?”
醫生看了一眼麥沁,麥沁點頭道:“你們放心說吧,遲先生是自己人。”
“……寧總這次的狀況很不好,主要還是由于被下了藥導致的應激反應過大,至于藥品究竟有什麽其他特殊成分,麥沁姐,我們還需要等檢驗報告。”
遲燃聽得心驚膽戰,寧頌雅站得高,見得也多,有人對寧頌雅用了極端手段,自然不足為奇。可這些秘聞,從前不過是在電視裏看到,發生在身邊,于他而言還是第一次。
“那寧總他現在……”
“暫時平靜下來了,我們已經帶了最好的抑制劑。但這并不是結束,任何負面情緒都可能令寧總産生官能性疼痛,而抑制劑在此之下可能會産生嗜睡、多夢等副作用。”
麥沁看了一眼門內,低聲道:“要不你們還是留下來吧。”
醫生搖頭:“寧總早就否決了這個提議。”
遲燃聽不下去了:“可是,如果他難受怎麽辦?”
醫生沉默了。
遲燃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要不,我留在這裏吧。”
此言一出,幾人的目光都朝着遲燃探過來。
“今天的事情,我本來就有一定的責任……”遲燃有些心虛,但更多的是心虛之後的自責,“如果不是我沒能及時接到寧總的電話,他現在的狀況可能不會這麽糟糕。”
“但是寧總他剛才說……”
回想起寧頌雅方才那副抗拒的模樣,遲燃無奈,與其說寧頌雅是真的發怒了,不如說是生了病耍小性子,拿他出出氣。
“我覺得,不在乎就不會生氣。”在模糊的感覺中,遲燃憑着直覺在找路子,“寧總他願意對我生氣,主要還是因為我今天沒能及時去幫他。如果他真的要解雇我,也不會默認你帶我過來了。”
麥沁和兩位醫生對視一眼,見遲燃意志堅定,便道:“那你去試試吧,我在樓下車庫等十分鐘,如果寧總沒給我打電話,那就證明你成功了。”
麥沁這番話,不僅沒讓遲燃意志消沉,反而讓他有種進入某種探險類游戲的奇幻感。
原以為現在的生活平波無瀾,已經和所有beta步入平穩事業的狀态一樣死氣沉沉,但遲燃沒有失去曾經面對難題時攻無不克的躍躍欲試。
而寧頌雅——“動搖寧頌雅的态度”——就是主角的最終目标。
麥沁等人離開了,遲燃沒有立刻進門,反而在門口站了一分鐘。他在做心裏建設。
等到推開門,才發現寧頌雅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長長睫毛如被吹拂的蘆葦蕩,撩動着不可名狀的現實畫卷。
遲燃放慢了動作,正小心翼翼合上門之時,身後響起來一道嘲諷:“不是讓你走了麽?”
遲燃立刻轉身,十分溫善地微笑道:“寧總,我是您的生活助理啊,您忘了?”
“我沒忘。”寧頌雅靜靜地看着遲燃,“忘的人是你。”
言語之中半是嘲弄半是委屈,再加上這樣一張端雅出塵的臉,遲燃心髒似乎也加速了。
“對不起,寧總,我發誓不會有下次了。”
寧頌雅沒有立刻給出回答,他只是慵懶地坐在沙發上,任由空氣中彌漫的白茶香氣蔓延至各個角落。
遲燃站在原地,他感受着寧頌雅的目光像濕潤的藤蔓在他身上逡巡。
可一擡眸,對方的眼神又是那樣澄澈,甚至還有一些虛弱。
遲燃只覺心意一動。
他只想過alpha強勢冷漠不近人情的一面,這種姿态,也是頭一次見。
寧頌雅在他說話前開口了:“衣服呢?”
“……沒來得及換。”
遲燃心裏舒了口氣,他知道,寧頌雅這是松口了。
“我不喜歡你今天的衣服。”
遲燃沒說話,等着對方挑刺,寧頌雅說歸說,他不會往心裏去。
“我的衣帽間裏,最靠裏有幾套衣服,你去換上。”
遲燃試探道:“寧總,您的意思是……”
“可以留下。”寧頌雅擡擡下巴,兩人相隔半米,卻有無數花香,“但在此之前,你要洗個澡。”
遲燃點頭,寧頌雅有潔癖沒問題,他自己也愛幹淨。
“還有……”寧頌雅頓了頓,眼神如霧氣從遲燃臉上輕掃而過,他放低了聲音,如同黑夜中即将熄滅的螢火,“私底下,我不喜歡別人喊我‘寧總’。”
遲燃心頭冒出個稱呼,面上還保持着疑惑:“那叫您什麽……”
“頌雅。”寧頌雅盯着窗外天空,一輪彎月照在他眼中,他微微勾唇,迷人又冷漠,“或者,‘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