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陸弋跌跌撞撞跑出實驗室, 到一教前,空空蕩蕩的科技大學連路燈都是昏暗的,但是夜色的血盆大口裏, 卻有無數探照燈對準的方向, 炮火在她周邊纏綿,閃爍得好像襯托她的煙花, 那些異能者實力也并不差, 大部隊都在後方防止被誤傷, 但是敘藜仍然有恃無恐。
陸弋握緊槍擡起頭, 一片白晝似的明火下,巨大鐮刀如龍的犄角一般橫斜逸出,像是垂下了舞臺的簾幕。
簾幕後是死亡,是鮮血, 是活着的人絕對不敢觸及的地獄,然後敘藜在那鐮刀下, 刀尖對準她, 她只閑庭信步, 在齊天和軍部兩方夾擊中, 反而像是掌握優勢的那一方一樣輕佻散漫地出場。
【你為什麽加入稽查隊?以你的資歷, 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而且你的異能也不适合對敵。】
【你有一個妹妹?怎麽沒把她帶來的這裏?】
【陸知清,做任務可以不用那麽拼命,沒人想收到你的殉職通知,危險任務可以交給更适合的人, 我們都比你更有經驗, 讓你來是做指揮的,不是冒險的。】
【陸知清。】
你為什麽甘願為了這樣一個人死?或許我早該想到, 你可以為了認識不到兩年的我們屢次以身犯險,告訴我們你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只是有了萬全準備,那遲早會像對待我們一樣,對待你珍視的人。你生死一線被她找到的時候,看到那個閃光的攝像頭,是不是還笑了一下在想,這樣就可以洗清敘藜身上的懷疑,可以讓他們再也不被聯合體追緝下去?
還是在想早知道就別那麽逞強一點,早知道告訴我,告訴其他人,讓我們幫你,讓敘藜幫你呢?她好好地活着,灼心其他人活着就那麽重要嗎?但是那個男人說得對。你已經活不成了,對你來說保住灼心才是正确的作戰策略,是你想要做到的事。
陸弋又想起陸知清指揮稽查隊的樣子。
你總是運籌帷幄考慮周全,快要成功的時候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去做賭注。你一定料不到敘藜就算犧牲了你,她犧牲了很多人,最後還是走到這一步來了,你無論如何想要保下來的人,她走在這條路上,已經距離你們出發的地方越來越遠了。我已經羞于見你,不知道敘藜如果下去,會敢見你嗎?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如果敘藜是你想保護的人,我當初就不應該帶隊追緝,我也不應該被她三言兩語挑起怒火,只顧着追回你的屍體,都忘了,這筆帳我最應該向聯合體讨回來。
敘藜擡起頭,剛注視向陸弋,就感覺左眼掠過一個黑影,然後子彈穿破黑夜,沉悶的撕碎空氣的厲響——陸弋放下槍,和手握巨大鐮刀的敘藜面對面。陸弋像是被挖空一樣,眼神無神地慢慢開口:“改造中,還有黑煙他們幾人,接受了不同程度的基因實驗,用來對付你。”
敘藜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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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是齊天和聯合體軍部勾結的巨大隊伍,身前是一片黑暗,陸弋就站在距離敘藜不遠的地方,他的外套滿是污漬,像是從泥潭裏穿越夜色爬過來,然後慢慢地繞過敘藜,擋在敘藜前方,成為一只伥鬼。軍部的人簡直怒不可遏,厲聲下令讓他們不惜代價,也要抓住敘藜。
陸弋異能并不弱,猛地開槍攔下那些人的間隙,敘藜聽到t他啞聲問:“你是故意讓我看見的嗎?你是故意,讓我現在才看到。”
敘藜轉頭,陸弋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她,他好像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陸弋笑了一下,嗓音嘶啞陰沉:“不,從他失蹤第六局卻不允許我們去尋找開始我就應該知道了,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立場的,我們注定一生一死,他是不是玩家,有沒有背叛過,怎麽加入的稽查隊,為什麽要去調查第一起玩家案已經不重要了。”
左方有人偷襲,被厲慎的異能壓住根本動彈不得,厲慎起身想靠近,聽到敘藜的最後一句話:“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陸弋的槍聲停了,他咬緊牙關低頭去檢查槍,發現沒有子彈後猛地扔了從腰間掏出另一把來,但是探照燈掃過來,厲慎看到陸弋滿眼淚水,嘴唇發抖,那雙從看到那段記憶起就充滿猙獰仇恨的眼睛現在發紅得吓人,其中一只機械組裝成的眼球已經開始瘋狂顫動了。他們第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他不聽陸知清的,非要闖進異種潮裏面将異種殺了個精光,陸知清看到他出來,松了口氣笑了下說,你當時像一個失控的機器人。
如果人可以是機器就好了,也許沒有那顆柔軟的心就可以無堅不摧。
也許他沒想過保住灼心,沒有想過不拖累第六稽查隊,現在陸知清還會是那個和機器人完全不一樣,溫和沉穩的副指揮。
“謝謝你。”
敘藜頓住,她轉過頭去,才确認這三個字居然真的是陸弋說的。他目視着前方,好像整個人真的在那凝固不動了,接受過改造的部位正在劇烈疼痛,似乎在懲罰他的背叛。但是陸知清還在時,這種反人類、損傷很大的改造陸弋絕不會做,因為第六稽查隊的宗旨就是不付出任何包含人的代價。陸弋已經不記得多久沒和陸知清在一起并肩作戰了。
可是今天他居然很詭異地感受到一點。
因為,他終于可以保護他。
——“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他來過。他沒有別的目的,唯一的想法,只是想活着。”
軍部的人拿着武器從艦艇上飛奔下來,而敘藜展開機械翅膀猛地飛離那片區域,一回頭,重重煙霧中,陸弋在浪潮一樣湧過來的圓圈裏,始終維持着舉槍的姿勢,沒有讓他們有機會攻擊上方的自己。敘藜擡頭看了眼天空,想起那時候陸知清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回來,始終在想的一個問題。
那麽多異種,他一個人是怎麽解決的?原來是現在這樣解決的。
她轉過頭去,替陸知清看了最後一眼之後就飛到了第一分部的上方,看到遠方灰蒙蒙的防護罩邊際線下,果然有一艘巨大的軍艦冒出頭來,平靜地收縮鐮刀換成腰間的機械長鞭。聯合體就算要用複制體威脅她也一定是趁混戰的時候趕來,現在齊天和軍部被虞漆和陸弋壓制,滿載複制體的軍艦也趕過來了。
在這片滿是鮮血和謊言的土地上,號稱可以征服宇宙的軍艦只在保護罩內和地底翺翔,只是說明了所謂貴族的懦弱膽怯,也正好給了敘藜調虎離山的機會:那麽多複制體又如何?她身上有關馬甲的定時炸、彈已經被拆下來了,既然他們想拿她的命鎮聯合體最近的混亂,那就過來取吧!
軍艦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而陰影下方,從下方看去只是很渺小,米粒一般的身影手握着長鞭,猛地揮過去:直接激起了天上地下十幾米的青光!着青光像一座猛然拔地而起的山巒一般,峰尖淩厲,直接向軍艦中方沖去,而且在軍艦表面留下了一條深色的痕跡!為首軍艦輕微晃動一下,随艦人員因為這殺傷力面色發白。
而敘藜略微歪頭:“來。”
不敢嗎?
正是深夜的時候,最近巡邏的人已經增加很多了,李妍和媽媽都感覺很害怕,只能蜷縮在卧室裏,抱着彼此,畢竟年輕,在科技大學就讀的李妍還是大着膽子打開窗簾往外面看了一眼,想知道是不是學校那裏出了什麽事,學校停課對那些貴族子弟沒什麽影響,但對她這樣負擔貸款就等畢業找到一家科技公司賣命續上媽媽機械義肢錢的窮學生來說,每一天都是在燒錢,她已經快扛不住了,但還是心焦學校要繼續停課。
沒有想到擡起頭,卻發現一道青色的光芒,像那些傳說中會有的極光一樣劈斬過去,然後那些廉價的刺眼的霓虹燈光,就在他們租的房子對面,忽然接連亮了起來,燈光照亮了崎岖不平路面的小水溝,然後他們開始統一閃爍,統一放映:
一個巨大的半球形輪廓!然後軍艦看似包圍保護着整個保護罩,實際上,畫面下移,在地底下卻有一個歌舞升平,霓虹閃爍的地下城,在地下城裏黑色的影子紙醉金迷,彼此交談着說:“治療異能的注射費又漲了啊,廢墟的失蹤率真的不能再漲點嗎?”
“夠了唉,再多他們就要鬧了,維修局怎麽承接得過來,大不了再多維修一點嘛,反正他們也分不清人和複制人的區別,到時候全部取代了,誰給我們做實驗胚?”
李妍腦海裏一片混亂,什麽複制人,什麽實驗胚?他們在說什麽,還有地下城,前幾年鬧過浮空城的奢華就算了,現在還有地下城了嗎?不,不對,地下城說不定是早就有的,不然怎麽地下城擁有的科技廢墟卻一點都沒有,而且他們這裏明明是主要城區,名字還是沿用廢墟的,叫做廢墟一區。
他們生活的世界,難道只是一個巨大的,用于扔棄垃圾,培養實驗胚的廢墟垃圾場嗎?
為什麽要叫他們廢墟,叫他們實驗胚!
李妍完全不知所措了,她還抱着媽媽,可不經意間低頭,卻看到媽媽冰冷的眼睛。她前幾年失明骨折,李妍靠着努力讀書的獎學金給媽媽換了一條腿,也換了兩只眼球。因為一些補助項目,做左眼的時候實驗甚至是免費的,只是要定期複查,還要植入芯片。現在這兩只機械眼球轉動着,閃動着不明的光澤。媽媽溫柔地發問:“怎麽了?女兒?”
她伸出手,摸到李妍的臉,李妍害怕得渾身顫抖,可是視頻繼續播放時,她卻忍不住大哭起來,死死地抱住她:“媽媽!媽媽!”
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們做錯了什麽!...
這樣的情況,在一片漆黑,習慣了恐懼戰栗的居民區裏,還有很多,他們很多并非貧民,甚至傾盡一切只是想努力地活着,但仍然蜷縮在這片早就被放棄的,叫做廢墟的土地上,竭盡全力,最後只是淪為實驗臺上的實驗體和容器。這些視頻完全揭開了聯合體的醜陋面具,讓他們的秘密公之于衆。
聯合體就算早有防備,也沒預料到敘藜這麽瘋狂,她竟然完全不試探,完全不勒索,就侵入所有的程序把這些視頻像一個紀錄片一樣,放映給了所有人,起初只是科技大學周圍的片區,緊接着,燈光一片片擴散,保護罩下貧瘠低矮的房屋像一片被扔進顏料裏的灰布一樣,那些霓虹燈光快速擴散。
到最後,整個第五區第六區,連接他們的跨區大橋,作為地标性建築的科技大廈,還有隔得更遠的第一區第二區,乃至更加中心的其他片區,都看到了那個畫面,看到了聯合體粉飾太平下的謊言!就算維修局的人再怎麽斥責唾罵敘藜是玩家,目的就是攪亂這個世界,也還是有人恐懼地大聲說:“那我們做的機械義肢是什麽,定期複查究竟是為了治療還是實驗?!”
“這些年廢墟的人為什麽越來越少?!”
“真的只有有天賦的人才能生下來就擁有異能嗎?還是只是被你們掠奪了!”
“為什麽他們就能在地下城,我們卻連有辦法躲避輻射都不知道?!”
“如果異種就是實驗失敗的實驗體,那我們是什麽?!還沒有被雜菌污染的菌種嗎?等待被實驗的菌種嗎?!保護罩到底是保護我們還是只是你們的培養皿?!我們究竟是你們的同胞,是人,還是你們的實驗動物!!”
......
這些撕心裂肺的诘問振聾發聩,簡直像一波波沒有實體的巨大浪潮一般,有史以來,強大的負責維護各個區治安的維修局第一次感覺到勉強難以支撐,他們第一次覺得如此難以面對這些人的怒火,有些年輕的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嗎?我努力讀書,進入了這個崗位為家裏人更換更安全的義肢,最後只是競争做實t驗體嗎?
聯合體的威懾空前地削弱了,只是半夜,仍然有很多人走到街上,也有很多人早就發現什麽,現在才敢淚流滿面地控訴:“為什麽失蹤案和玩家反訴案不受理!我的家人,他是不是玩家我不知道嗎!”
“根本就沒有玩家,這些就是你們的謊言而已!”
還有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把我的女兒還給我。”是你們告訴我會讓她變好,會讓取代她的玩家離開讓我的女兒回到這個世界,可是我每天去問得到的回答就是還在審問,憑什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們的一切還給我們!!
就連軍部內部都在嘩變,蔣琦原本還在應付,聽到民衆喧嘩的消息看了一眼,遮掩下眸中暗色,要離開時直接告訴副官,不要動軍艦,看到誰動直接動手。整個聯合體空前的混亂了,而接到消息後,負責圍剿敘藜的軍部将領面帶恐懼地看向半空中那個身影。
她看起來好像很遙遠渺小。
可是這一次讓所有人都和她站在一邊了,而且不只是灼心。
黑煙從治療艙裏出來,本來拿到了敘藜的資料和複制人名單在仔細看,治療師回過身的瞬間,她猛地擡手,擊暈了治療師!然後她撕掉名單,撿好武器,面無表情地在001的警告下闖進其他改造者的治療間,然後手起刀落:
聯合體只教她怎麽做一個武器。
只有總督告訴她,你可以試着學習,學習說話,學習溝通,學習和其他人交朋友,不要總是像段程序一樣,如果你不會的話來找我,我可以教你。總督已經死了。她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怎麽做,怎麽為總督報仇。她只要知道,這些人身上也有總督的定位基因也就夠了。
——敘藜實驗室裏研究的東西,聯合體用這個基因定位敘藜,黑煙用這個基因反過來定位所有侮辱總督遺體的人,所有侮辱總督的人,都得死。
滿載複制體的軍艦艦長咬咬牙,直接呼喚了001要使用密鑰:沒有辦法了,他雖然沒有權限但是也能看出來,再不阻止敘藜,亂的是整個聯合體,現在只有複制體才能牽制她!可是還沒動手,脖子就一涼,他低下頭,只感覺到血腥味湧進鼻尖,然後就倒在了地上。
範雨素走到屍體旁邊,一刀紮下去,軍艦的操作臺就冒出火花,接近報廢!
厲慎高聲:“先去軍艦!”那上面所有的複制體,都可能被喚醒,不僅牽制敘藜還有可能自毀,他們必須将危險扼殺在搖籃裏。而一片混戰中,敘藜率先登陸了聯合體中心,然後用那顆玻璃珠錄下的聯合體中心內部構造,直接走特殊通道殺了進去!那些權貴真是怕死,聯合體中心就擋在地下城的上一層,現在雖然所有人都在往裏撤,可是裏面還是埋伏了一波又一波阻攔敘藜的人。
敘藜原本還擔心,可現在有複制體在背後為異能源源不斷地提供生命燃料,忽然就不擔心了。
她看到了面前嚴陣以待的一處處長,嘴角微扯。告訴厲慎:“放火。”
時間延緩異能放下來,讓敘藜動作變慢,她手臂肌肉抽搐,吐字速度變慢,血腥味也像煙霧一樣肉眼可見地逸散,敘藜還是咬字慢慢地說:“放!火!”
厲慎咬緊牙關,最後還是扔下了炸藥: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他們只能相信敘藜的判斷,相信如果灼心的人可以不死......敘藜也絕對不會随随便便犧牲他們。然後,整個實驗室開始燃燒了。整整齊齊擺滿數百具躺着的複制人軀體的寬敞實驗室,材料本來是避火的,但是敘藜可以操控自己的軀體,其中一個被軍部強制蘇醒後,忍着抽搐的劇痛走到火焰旁邊,打開防護罩。
然後,他帶着一身火回到自己的複制人旁邊。
他們都慢慢蘇醒了。最開始着火的人對蘇醒的複制人微笑一下,然後伸開手抱住他們。
在這樣慘烈的犧牲下,大火很快蔓延,範雨素大喊着不,瘋了一樣地想滅火,她先一步登上就是想滅火,但是聯合體中心的敘藜動作越發迅疾,她簡直像一團火球!雙眼被燒得赤紅,手臂也積蓄滿了力量,就連機械長鞭都因為粘稠的鮮血收縮稍微有些滞澀了。
而聯合體中心被逼到接近地下城權貴居住區,還在大喊:“敘藜!我們投降,我們可以招納你,我們讓你也做最強大的異能者,讓你擁有所有人都擁有的權利,我們,我們讓你也住在這裏,像你在原來的那個世界一樣,我們發誓永不動用你的基因,你有什麽要求,我們都可以滿足你!”
他們終于是怕了,邊高喊還在邊招呼001取代那些畫面,試圖往敘藜身上潑下一盆髒水讓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蠢人冷靜點,讓他們可以在保護罩內生活已經是他們對平民的恩賜了,他們還想怎麽樣!造反嗎!
他們還在喊一些有誤導性的話:“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你們中的一些人定罪是我們不對,但我們只是想保護我們自己的家園,敘藜,你自己也是從那個世界來的,應該有所感觸,我們殺的都只是一些違反我們世界秩序,死有餘辜的人!”
敘藜像一個殺神,眉眼鮮紅,手指滴血,背景是燃燒的烈焰:剛剛聯合體中心一處也燒起來了,但敘藜身邊的烈焰比地獄的烈火還要濃烈,仿佛她身後燃燒的是自己的靈魂。聽到他們這些話,她獰笑一聲,終于說了一句真心話,這麽久以來唯一一句:“審判我,審判他們?你們也配!!”
話音剛落,機械長鞭卷着地獄之火砸向對面的所有人,然後地下城的頂一下子被惡魔擊穿!
那一天,所有權貴都感受到了被地獄之火席卷的恐懼,他們養尊處優,很少使用異能,習慣了地下城的高科技,完全想象不到有一天逃生要靠腳跑,要找到一個寬闊的地方需要往上爬出幾百米,依靠別人獲得的異能原來這麽沒用!他們也沒有想到,敘藜看上去只是一個睚眦必報的瘋子,熱衷于殺戮游戲,可是陰影之下的鐮刀,一直是對準他們的。
她竟然甘願用這麽多條人命,踏出一條直指這個世界上層,直指所有迫害她的人的血路,僞裝這麽久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為了今天,讓他們血債血償!!
她身後甚至沒有任何人。
敘藜渾身浴血,将地下城從頂到底部搗穿,然後大部分人死于互相傾軋争搶武器和逃生工具,部分權貴從破口慌張逃離出去的同時,敘藜一步步走到001的總控中心前面,巨大的主機閃爍着細小的光芒,001在她面前似乎也乖巧起來了。
敘藜沒花力氣問001是誰教它掩蓋那些陰私的程序,而是打開系統,毫不費力地接入001的中樞,看到了開頭的兩段代碼。熟悉的機器人三定律,讓敘藜想起原來和平的世界,簡短地笑了下。摔倒的維修工躲在角落裏牙關戰栗,戰戰兢兢。在她眼裏這個笑因為敘藜臉上幹涸的血,更像是惡魔在獰笑。
而敘藜繼續往下翻,系統終于發現更改痕跡。
【叮。異常接入。檢測到游戲登出口,請問是否登出?】
敘藜面色漠然,繼續往下翻。既然猜到整個世界的游戲和玩家就是這個世界侵吞異世界旅客異能的借口,那麽游戲登入和登出入口就在001內部也不是太值得驚訝。
接下來又是一聲叮:
【檢測到區分代碼。】系統檢索,用敘述語言表達了這段代碼的意思:【如果無親本,且異能量純度大于等于百分之九十,選項為:标記;如果存在親本,且異能兩純度大于等于百分之九十,選項為:标記(注,當親本為地下城居民時,标記取消);如果無親本,且異能兩純度小于百分之九十,選項為:待定(可作為異能植入實驗對象)。...】
接下來是一堆亂碼。看得出來這只是第一次世界融合時匆忙寫下來的,分類還很粗糙,但後面肯定細化完善了,所以他們才能那麽精準地找到她的馬甲,并且逐個進行審問,試圖更上一層樓。
看完了,敘藜繼續選擇錄屏投放,然後向後靠,脊背被烈火灼燒得顫抖,她只低頭笑了一下。
笑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好像就算能登出這個世界,離開這個鬼地方,她也沒有興趣了,她在意的一切,在馬甲身上寄托的,屬于她的一部分,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一段記憶了,她已經t想不起來沒有馬甲之前,沒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是怎麽樣了。但是,是的。在那個世界,沒有人給孤兒院裏出來的窮小孩開家長會。在這個世界,也沒有人會在意孑然一身的敘藜。
她就這樣安靜地靠在那裏,一直到烈火把所有都燃盡。
厲慎在看到001和所有軍艦斷開連接的時候就在試圖滅火,可是太遲了,他闖進實驗室,只能看到那些焦黑的實驗體唯一的特征,就是死時也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分開。他忽然想起,灼心為什麽叫灼心呢?是因為這把灼人心肺的烈火,就算把一切都燒盡也沒辦法平息嗎?
維修工汗水滴下來,瑟瑟發抖,忽然手腳發麻不自覺碰到什麽,她驚恐地捂住嘴巴,不敢去想被敘藜發現了要怎麽辦,可是驚雷一樣的腳步聲響起,她只看到那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然後卷起長鞭,渾身滴血地——邁了過去。
她一怔,想起那張臉:她和她悄悄送過止痛藥的花戎,長得好像。可是後來她就被發現貶職,那個女孩子最後怎麽樣,她也已經不知道了。維修工虛驚一場,跌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而這邊,敘藜回到第一分部。她的長鞭鏽了,得更換零件,回來時聽到唐默說:“那些人以為沒有人埋伏他們,還怒罵着讓他們滾開,然後貧民窟,就暴動了。”任何時候,仇恨都是最具有力量的,尤其是貧民窟不僅包含了大部分因為沒有異能而被剝奪基本權力的窮人,還有很多人經歷了家人朋友甚至是認識幾天的人失蹤。
他們一開始對玩家的圍剿可笑嗎?可笑,可是到了最後,似乎每個人都是輸家。
露露正盯着長了青苔的地面看,忽然看到灰撲撲的地面上出現一團液體,渾身顫抖,死死地抓住身邊的虞漆,虞漆要低頭,但是露露卻死死地按住了她的手,然後在敘藜要轉身的時候,露露聲音極細地開口:“對不起。”
敘藜面無表情地停在那,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一具空殼,像一個被剝皮抽骨做成魔鬼面具的人偶。
露露死死地低着頭,哽咽說:“我不知道,你和陸大哥認識......”她後面還哭着說了很多,敘藜其實什麽都沒有聽見,她只是慢慢地從麻木空白裏回過神來,聽見露露說最後一句:“如果,如果我們一開始不是這樣認識的,事情一定不會是這樣的,陸大哥不會變成這樣,玩家也不會變成這樣。”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可怕了,進入這裏,好像每個人都會異化了。她想起陸知清救她那一次時看她的眼神,然後他和她說:“我剛來這裏的時候也很害怕。”也許一開始他們都是一樣的,是沒有差別的人,但一旦立場被天然劃開,有人想利用他們一方做些什麽,人們好像就失去了理智,她也是。
其實,露露很想找到陸知清本人和他道謝,道歉,可是再也找不到了。
她也感覺到一開始敘藜确實是帶着怒火,嘲諷,戲弄每個人,刺痛每個人,可是随着他們知道的越來越多,她好像越來越厭煩,越來越麻木,越來越放棄那個她以前似乎很喜歡的游戲,但如果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沒有人會天生喜歡殺戮。
鮮血繼續在敘藜腳下積蓄成很小的一團。她回過頭。
“登出入口就在地下城。”
她看着他們,忽然笑了一下,沒有任何情緒,但還是像之前那個敘藜一樣的,眼球黑白分明,嘲諷地說着:“滾吧。”她大可以做更周密的計劃,她可以等到拿到聯合體更多的秘密,可以找到更多的人和她一起殺進去,但最後,厲慎說得沒錯,她選擇了代價最大的一種方式,放火,毀了所有的複制體,也讓這個殺戮無窮無盡地延續下去,貴族依然在奔逃,這片土地還是沾滿鮮血。
但是沒關系,她還是會繼續追到天涯海角去,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她只是忽然,太累了。她需要休息,需要靜下心來去仔細地想一想,去看看這個世界虛假的太陽和日落,去看看她曾經膽戰心驚不敢過度接觸又好奇的一切,去看看這個黑洞一樣吞噬她一切的世界,到底有什麽值得保存,什麽被深刻搗毀,她要去看一看,就算她把馬甲毀了,那些馬甲代表着的自己,走到哪裏去了。
他們是否自由?
哪怕她已經瘋狂成這模樣。
敘藜走到沙發邊,發現光暗下來,卷簾門拉下,在這個小小的半地下的長滿青苔的廢舊超市裏,敘藜伸手抓起一包過期的薯片,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拿出紙巾來,擦一遍,兩遍,三遍,等地上全是紙團,那個封了的窗戶裏忽然響起腳步聲,敘藜面無表情地繼續擦手,實際上另一只手已經按在腰間的鞭子上。
但是報紙窸窸窣窣,漏進來一些根本不明顯的昏暗的夜色。
敘藜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着,忽然就看到那個長方形的物體掉在地上,她撿起來,對着光看了一眼:貼着她的照片,寫着敘藜兩個字,是一個通行證。圖書館的通行證。因為是搶救出來的,所以透明塑料框的邊被燒黑一點,但是還是換了新帶子,照片保存完好。
她笑了一下,想笑出聲來,但實際上是什麽聲音都沒有。
厲慎蹲在那個窗戶旁邊,看着夜色,那邊硝煙仍然在飄散,但是這個角落裏很安靜。他想說這是藏生和陸知清給你準備的,但是又什麽都沒有說。其實,他把所有焦黑的屍體安頓好,讓他們可以安息的時候也沒想到他們保護的,會是這個。這個仿品,其實只是他們可以送本體的禮物裏很普通很樸素的一個,可是似乎所有人燃燒的時候都保住了它。
在那個世界裏,敘藜暢通無阻,敘藜光明正大。
厲慎問:“你會選擇登出嗎?”
敘藜靠在椅子上,慢慢地,慢慢地閉上眼:“關你屁事。”
“我不會登出的,我猜測兩個世界應該有一些聯系,導致入口是被強制打開,所以我們才變成獵物進入這個獵場,我想查明白,而且,我對另外那個世界也是多餘的,養父母已經有他們自己的孩子,小旭也很乖。但是這個世界還有需要被剔除被矯正的部分,我想留下來在這裏親眼看着這些不公平被瓦解,看着他們重新締造一個新世界。”
厲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敘藜說這些,或許他只是擔心,她複仇完後,會忽然找不到方向,會像他的母親一樣,毅然決然地選擇和他父親同歸于盡。其實他不覺得母親反抗有錯,他只是覺得,活下去才是對他們的最好反擊。他也只是覺得,讓灼心就這麽消亡,太可惜了。也許敘藜成立又一個灼心只是為了遮蔽自己的動機,但是灼心內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實存在的。
敘藜閉眼一會兒,還是睜眼了,把鞭子甩過去,打破窗戶的報紙:“滾!”
厲慎起身:“花戎的戰術布置做得真的很漂亮,如果還有一個作戰部她應該被破格錄取,真的,敘藜,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轉告她?”該死的,不值得的是這個世界,不是她。
說完,他起身走了,權貴并沒有肅清完,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但是厲慎很高興看到敘藜回到這裏來,他原本以為放完那把火之後,她會不顧一切地和聯合體同歸于盡的,現在看來,也許一些他們已經永恒地失去了,但是剩下的他們還有機會去挽回。那就從現在做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