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敘藜翻身一躍而下。
席慎禮原本正掙紮着, 要從煙塵中爬起來去追敘藜。可是看到席娟倒在那裏，還是僵在那。
席任想站起來，但是踉跄了好幾下, 他走到母親身邊, 但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能坐在那, 過了好幾分鐘, 才敢伸手。
“......母親。”
他低下頭。才發現焦黑的黑傘殘骸落在母親身上。他目光不受控制地緩慢移動, 好像這樣就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看母親暗淡的眼睛。
這時, 他才在角落裏看到那些光亮的鏡子。
他才看到那裏面緩慢閃回的，和審訊核心一樣的片段。
他才，顫抖着去伸手拿起那些碎片，他才看到席苒坐在母親面前。
她和母親說起異種潮的暴動, 最近玩家暴動，她希望席娟不要參與到裏面去。
席娟：“我為什麽不去, 因為你是玩家？”
席苒沉默。過了片刻, 她輕輕地說：“我覺得這個趨勢很不好。”
席娟：“只有害怕的人才會覺得這個趨勢不好。”她看着席苒, 明明是母女, 看起來卻像是席娟在審訊她：“又有消息傳到你哥哥那裏去, 席苒, 席任不是不懷疑你。”
席任呼吸頓住了，他喉間發酸地盯着那個畫面，想吼什麽，卻吼不出來。他想去怪罪別人, 卻找不到可以責怪的人。
席娟：“他只是不想問你。”
不。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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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苒安靜了很久, 開口的時候呼吸很輕：“我會和哥哥解釋。”
“解釋你不是玩家？還是你沒有背叛聯合體。”
席苒還是答：“我沒有。”
“那最好是他沒信。”
席娟的不為所動讓席苒輕輕地動了動腦袋，她往旁邊站, 目送母親離開，然後說：“您說過會相信我。”
“那是建立在你是我女兒的情況上，你是嗎？”席娟沒有回頭：“既然異種潮發現暴動，那你自己去處理，處理完再回來。”
她可以來找他，他不會不答應。可是畫面裏只有很短暫的幾個畫面閃回，然後他看到自己，他看到自己記憶裏絕沒有的自己，對來報的親兵說：“所有上将一視同仁，她為什麽可以特殊？都不用來了。”
沈契死後她想見他一面。
自己放下文件安靜站了很久，問親兵她想說什麽？席苒站了很久，沒說什麽就走了。
他記得他說過。她學藝不精，戰場上也總是分神，以後如果遇到危險了還要他來救她，席苒很順暢地接下來問，那哥哥真的會來救我嗎？
他說會的。
可是母親因為懷疑席苒屢次審訊她，她用精神系異能給席苒施壓，她讓她異能嚴重受挫，那些時間，他原來從來沒有在意過。
他心裏知道攔下那些證據只是因為席家人不能是叛徒，不是席苒從來不應該遭到這些對待。
他心裏知道母親總是對的，母親不會對席苒有什麽偏袒，所以他理所當然地交給母親處理，讓席苒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麽多委屈。
他根本沒有履行過保護的承諾，所以最後明知道她會死的時候，明知道席任的懸t浮艦就在幾百米之外的時候，她始終沒有呼救。
或許她早就知道了。
沒有人會相信她。沒有人願意為她的一點點可能清白上報聯合體公正審查，就好像沒有人願意為一個疑似複制體的可有可無的人出動隊伍般。
幾千只異種的異種潮。
她一個人力戰直到異種剖開她的腹部鑽入她的血肉，在她瀕死的那段時間裏孵化重新進化。
她即将死亡的那段時間。她沒有給哥哥媽媽留一句話，而是選擇單槍匹馬殺到這個殺人魔面前，把自己的遺體交給敘藜去銷毀。
整整兩年的朝暮相處！！
因為這些懷疑，因為這些談話。
席苒最後卻認定，認為，他們不會想見到她的遺體，不會想從她身上獲得什麽可能引起他們權力變動的證據。所以。
她明知道不會贏。她明知道異種潮她就該死了。她還是自己一個人去了。敘藜将她吊在機械鞭上，幾乎将她的血肉撕扯幹淨，他看着敘藜和母親合手毀了她的遺體！！
而母親，母親現在已經死了。
他既不能去逼問母親，也不能靠着回憶的美化自欺欺人，告訴自己，他沒有讓席苒受過任何委屈。他怎麽可能沒讓她受過任何委屈？
他給她的話永遠是不夠好你為什麽不能努力，你為什麽總是給其他人留下那麽多把柄，總是各種挑剔。所以席苒遇到委屈從來不會和他傾訴。
他知道她很厲害優秀，才二十二歲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甚至可以為他攔下風雨，可是見到她時還是說不要自滿。
和她說一句好話，誇誇她做得好，安慰她母親只是嘴硬心軟需要多長時間呢？告訴她哥哥沒有懷疑你又需要幾個字。為什麽她始終站在席家這邊，他卻不能給她一點點肯定，不能讓她明白她的重要性。
最後讓她這麽輕易地放棄自己的性命？
敘藜是一級重刑犯，只要她發出警報可以瞬間引來稽查隊聯手抓捕，可她就是一個人奔赴那個刑場，她怕死怕疼，可是最後被捅穿心腹被吊起來的時候，還是忍住了疼，沒有給他打一個通訊。
他們确實沒有逮捕她。
可是在她心裏，他們看她已經和玩家沒什麽分別了。在她心裏。她除了死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席任渾身顫抖着捧着那些鏡子碎片，躬身，感覺胃部的髒器都融化成爛泥湧到喉嚨裏。
可是親兵先是沖上來确認了席娟的死訊，然後就悲痛地通知聯合體，001把情況轉到席任這裏，席任卻看到，情況說明那裏寫着：不予加入巨墓。鑒于往日功勳考核，準許加入三等陵墓安葬。
席任喉嚨裏發出嘶嘶聲。
他想問：“這是誰。”這是誰判定的。
他妹妹死之前還在清除異種潮，她甚至死去都是因為沒有聯合維修局作戰獨自去找敘藜而死！！
她死得那麽慘烈，聯合體卻把她安葬在普通人都不會安葬的三等陵墓，和殺死她寄生她的死刑犯異種在一起。
這是誰。
可他顫抖着看着那個光屏，聽到他們悲痛地給母親掃描基因信息确認死亡，忽然瞳孔散大。确認這一切對他都不再重要了。
席苒死了。
她已經不會再回來，确認這一個渺小的安葬方式有任何意義嗎？他和做決定的人去争論，去羅列證據逼他們承認她死之前的忠誠，她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就是仗着席苒不會回來了。所以當要污蔑她的時候，只要随意地安上一個已經考慮過她以往功勳的敘述就可以。
他們仗着。他的妹妹已經死去。不會再說話。受什麽委屈都只是一抔黃土。所以，給她再大的抹黑也完全不用畏懼。
而這些抹黑，席任突然帶淚笑起來。這些抹黑不正是他給他們的嗎？不是他看似公正的完全抹殺了她解釋的可能，所以，她死之後只要随意安葬就可以。
.......
而那個将安葬席苒的潦草墓地裏。甚至連她的骨灰都沒有。
在他懷裏死去的時候，他的妹妹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他竟然傻傻地以為。只要他足夠強大，他教她變得足夠強大，總有一天，她會沒有人敢冒犯。
他竟然傻傻地以為。
既然沈契是玩家，不聽席苒的話，不給沈契辯解的機會，即使席苒是玩家，這一輩子她只會平平安安的，沒人檢舉她依然是他的妹妹。
他怎麽會知道。
她一直知道。她一直以為。母親，哥哥，從來都沒有相信她過。
席任痛苦地躬身，他想把這些鮮血淋漓的玻璃碎片全都硬生生吞咽下去，好讓絞痛的身軀停止融化般的自殘，可是鏡子碎片裏，他卻看到幾行字。
它們一個字一個字跳出來。像死亡的序曲。
【重現完畢。】
【滴滴。現彙報第一階段0031程序運行情況。植入觀念1：聯合體至上，任何犧牲都是死有餘辜。運行成功。運行時長十六年。】
【植入觀念2：母親。家人。運行失敗。檢測到相似觀念已存在，停止植入。】
【植入觀念3：注意，注意，自有異能運行發生錯誤，偏差植入：黑傘。】
【偏差植入：黑傘。禮物。喜歡。】
刀片從席任喉嚨灌下去。在敘藜打碎那些席娟體內的鏡子碎片發現植入的秘密後，在他打破扭曲的美化記憶碎片後，席任也發現了這些秘密。
他也發現了那些植入。發現那些冰冷，突如其來的強勢，暴怒，母親近兩年對他的強求，對席苒的漠視還有極端的态度。
原來，居然只是因為一段提前植入的程序，是一個提前植入的實體化異能！它在上面寫：【運行目标，基本成功。抹殺可選擇對象：15。】
席任顫抖着想點開那十五個人的姓名，但鏡子已經破碎，它的內置程序已經崩潰，播放到這裏就自動碎裂。
而那個已經植入的“母親”“家人”，像鋼針一樣錘進他的腦海裏，讓他像被惡鬼纏上一樣腦海中反複播放敘藜那時說過的話。
“你聽過她求饒嗎？”
“——我不喜歡上課，真的很痛。”
“我聽過。”
“——哥，你怎麽一點都不幫我一下啊。”
席苒上一次喊他哥哥是什麽時候？她上一次請他幫忙是什麽時候？她和他說頭疼，借一級治療儀器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借給她，她說異能不穩定他為什麽說：真正的異能者不會異能不穩定。
哥哥。
席任幾乎要心碎了。
你在暗示我什麽呢？
你是覺得我異能不穩定是怠惰，還是已經知道我不正常，已經知道。我早就該被發現了。
二十歲的席苒站在異種潮裏。她不止是不再是那朵向陽綻放的年輕的花，她不再轉向太陽，當遇到委屈酸澀後，她安靜地看着他。
雖然委屈但已經不會再開口了。
她只是轉過身去。
鮮血和死亡替她說：你還不如從來沒有庇佑，然後告訴我，我希望你死掉。
這樣，在戰場上死去，你就不是席家的污點了。
我跟着你來到席家，我努力學習作戰成為執行官。最後。我只是你們可擦可不擦去的污點而已。哥哥。你帶我回家的時候沒有告訴我。
原來死掉依然會是你們的污點的。
我多希望我從來沒有來過。
這樣。席苒這個名字就不會寫在疑似叛徒的名單上。她只會是異種潮裏死去的孤兒一個。戶籍裏是一個人。
是沒有媽媽和哥哥的。
從來沒有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