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很快就到了聯合追悼會。
她沒預告時間,維修局卻還是辦了。
第六稽查隊的人臉白得厲害,全都是隐忍與難看。
他們是第六維修局抽調過來的,抽調之前陸弋甚至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裏得到副隊的消息,可到了這裏之後,再多的自得與傲慢都化作烏有。
陸弋緊緊握着拳,看到全息屏上跳出“追悼會”幾個字,眼睛周圍的血管更是突突突直跳。
不論是哪個局,稽查隊本來是維修局的上層戰力,輕易不會調動。
第六稽查隊來抓敘藜不是因為敘藜被評定為一級威脅玩家,而是她是那麽多個玩家裏,腦機審訊那麽多次還保持清醒的。
這次行動失敗,上峰不允許他們多耽擱。可他們卻不願意走。
陸弋至今還記得,當時她的威脅等級,便是由他,從三級低威脅改為二級,具有一定威脅。
可是就是這個具有一定威脅的人,在他們面前要了陸知清的命。
不止是陸弋。
現在所有人的腦子裏都仿佛有一根鋼棍,刺骨冰冷地攪着,告訴他們那些新鮮的殘軀,是陸知清死前幾小時砍下來的事實。
他們見證了他身軀的分離和死亡。
他們根本無法從這種窒息和顫抖中擺脫出來,哪怕是平心靜氣去想一想,她為什麽等了久久一年都沒有殺他。
偏偏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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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稽查隊和第六稽查隊,還有維修局其他人都到了,其中有滿眼通紅的同事心底發直,怔怔地想:是因為,因為我們嗎?
因為我們執t意要抓她.......
有人死死咬牙,眼眶已經變得猩紅。
屏幕一閃——衆人便條件反射握拳。
聯合追悼會壓根沒什麽章程,上至001都知道這只是一個純粹無疑的陷阱,本來它該征求同事意見,但是這裏面很多人前段時間才從強制心理治療中脫離:
如果不是稽查隊權限很高,他們很多人已經被洗腦了。
極端痛苦和憤怒已經使得他們最忠心的陸隊長都失去理智。
短短幾個小時,敘藜休整好之後,手裏捏着一個她所在世界裏U盤似的東西,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也出現在大屏幕裏。
“哎呀,”她仍然戴着面具,雖然身上衣服似乎沒換過,但還是那個冰冷令人恐懼的氣勢,“差點忘了,聯合追悼會,不該把追悼會的氣氛給毀了。”
敘藜笑着回望。
大會議室裏整整齊齊坐着上百號人,事關的稽查隊和第三小隊在前排,各個面色慘敗,眼睛像是死魚眼盯着敘藜。
她本來心情很好,瞧見他們陰森憎惡的表情,一下子拉下臉。
不過敘藜是這樣,越生氣,面上反而越是開懷,越是沒有把握,越是要全天下都知道她不服輸。
所以也只是莞爾:“看來大家對于叛徒有追悼會這件事都很不滿意啊。”
他們為什麽如此憤怒,敘藜能猜得到。當然是因為她還活着。
DY-003和陸知清都已經死了。可他們還是不願意發布死亡通告,還堅信這兩個馬甲的本體就是自己。
所以她雖然将他們耍得團團轉,卻還是沒有擺脫嫌疑。敘藜在捉弄他們,他們也在随時準備反追蹤自己位置。
多有趣。
之前背靠背作戰,現在卻恨不能置她于死地。
敘藜視線往會議室角落一掃,瞧見有人起身,慢慢悠悠地揚眉:“怎麽?”
陸弋早就吩咐過他們冷靜,這會議室更不只有他們稽查隊的人,可是那些往日最遵循規章制度的人,卻在上層面前破口大罵:“你這個瘋子,變态,劊子手!指揮才不是叛徒!”
“阿黎不是叛徒!”
“柏黎是我們隊伍的治療師.......”
“副隊是我們最好的指揮!”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偏偏都像是加了混響一樣,無比清晰,鑽入敘藜耳朵裏的時候她甚至懷疑沒長好的傷口癢了一下,神情有細微的變化。
不過很快她就笑容燦爛地握着腦機,輕快反問:“哦?”
敘藜:“怎麽證明?”
陸弋作為隊長起身,他腰間的配槍可以瞬間摧毀一整棟摩天大樓,天知道他有多麽想射穿屏幕背後的這個人,把她也月支解掉,讓她知道滿身污泥是什麽滋味。
可他不能。
他只能咬牙切齒,帶得面部肌肉都抽搐道:“陸知清是稽查隊的犧牲隊員,根本不需要證明!”
“他會和所有犧牲的戰士一樣,在聯合體巨墓安葬,受人緬懷。而你。”
你不過是個臭蟲。
他本想極盡侮辱之語謾罵她。
沒想到女傭兵本來是懶散地認真聽着,聽到這裏,忽然笑出來。她握着腦機,從椅子上站起來,撐着桌面神情輕快:
“就這?”
她甚至轉了一個圈,有點懷疑其實自己不是腦子壞了,而是現在才清醒:“盡職盡責地在陣亡率這麽高的部門任職給每個同事輔助,出勤率高達百分之百的滿分指揮,失蹤得稀裏糊塗,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她語調更怪異了:“最後得到的就是一個安葬和緬懷資格?”
陸弋瞳孔放大,臉色慘白。一看就是被敘藜說得懷疑了自己。
但不,陸弋不該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該是她才對。
她早就知道這就只是個游戲,就算她現在回不去了和自己這個異類也沒有任何關系,為什麽初入游戲的時候從陸知清到任何一個馬甲,都沒有想過像廢墟這些人一樣。
這樣利用他們然後輕飄飄地給一個安葬資格呢?敘藜真心發笑了,稽查隊乃至維修局的其他人卻無法感覺被冒犯。
因為她嘲諷的不是這些活人。而是兩個真真切切死了的人。
陸弋竭盡全力按捺住手上青筋,一字一頓:“敘藜。你根本就不懂。”他瞪着通紅的眼睛吼:“你到底要做什麽!”
敘藜靠回到椅子上,随手就把腦機抛出去,扔到讀取艙裏,攤開手:“不做什麽。”
她的眼睛眯起來,似乎十分愉悅,又不屑地輕嗤一聲:“請你們閱讀一個叛徒的記憶。”
又有人要暴起,她伸出手指:“噓。”
腦機的讀取類似全息,所以他們看到那個被腦機轄制着,瘋狂抽搐的人的時候,眼眶霎時猩紅,甚至以為看到了活着的陸知清。
那個永遠淡泊整潔的人,現在卻那麽狼狽痛苦地承受極端酷刑。隊友中甚至有人不忍心看下去。
而真正該不忍直視的敘藜自己,看着馬甲這個狼狽模樣也只是一臉漠然。
她當然不是一露面忽悠被抓了。其中也被斷續抓過幾次,只是很多次都在被押送入獄之前逃脫了。
但也是聯合體實在愚蠢。
看不穿異能變化馬甲的關竅,就總想着先用腦機審訊。先一步得到玩家消息。
陸知清之前就挨了一個小時的電擊,意識模糊了,還沒忘記不能洩露本體的秘密。
所以陸知清坐在腦機椅上,神色煞白,眼睛本來是禁閉着的都因為不受控制的流淚睜開。
眼瞳泛白。
有人想要審訊,但是被突兀地撞開,是稽查隊熟悉甚至抓捕過的人,是玩家!
其中一個紅頭發的叫安吉爾,毀壞了腦機椅,救下了陸知清。
敘藜看得百無聊賴,察覺到第六稽查隊态度不對,敘藜眯眯眼,又改變了想法。
于是他們正看着陸知清被救下,那些人拿出一個什麽儀器(其實就是系統)掃描了他一下,松了一口氣之後,說:“是玩家,帶走吧。”
其他人剛想反應,敘藜就突兀地手指敲了下扶手,選擇了停止。“看到了嗎?”
沒管其他人反應,她笑容燦爛:“一個玩家。”
女傭兵的體能異常恐怖,第三小隊見識過她浴火逃走的能力,聲音卻十分婉轉,似一種尖刻的武器,此刻音調更有怪異的上揚:“我殺的。”
她更愉悅:“我是在為民除害。”
椅子上的敘藜身體前傾,“而你們,你們在做什麽?”
“追殺稽查甚至是審訊我?為什麽?”
第六稽查隊有人沖上去射擊,捶打屏幕:“指揮他不是叛徒!他不是叛徒!”
故障的電流聲滋滋響起來,敘藜不受影響,聲音斷續但神情充滿愉悅:“DY-003不過是我殺的第一個——”
轟!!
黃稚沒有忍住動用了小型重武器,屏幕被瞬間炸開!
而這個治療師捂着手臂,神色蒼白,身體顫抖。有人去扶她,她顫抖着快速低語:“我只是無法忍受,我絕對無法忍受。”
她用一種邀功,一種贏了比賽的姿态說,她殺死了她。
會議室裏竟然有人遲疑:“可如果她真是為了剿清叛徒——”
一瞬間幾十雙含淚的血紅眼睛看過去。
那人也是個上層,一瞬間竟然被吓得噤聲。
“這就是她的目的嗎?這就是她的目的。”萬溪喃喃:“她想讓自己的虐,殺因為他們是叛徒洗白?”
她眼瞳發顫,咬牙切齒地擡頭:“你們之前都不肯給他們開追悼會,如今卻同意了,就是因為這個好處是嗎!”
有人攔着萬溪,維修局制度森嚴,她卻聲嘶力竭:“因為你們知道對付不了她!”
就可以把鍋全推給柏黎了!
你們可以借口柏黎是被誤會了才被女傭兵殺的,他們和那個瘋子是一條戰線。
誰要和殺了柏黎的人一條戰線?
誰要和殺了柏黎的人一起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地說,她是叛徒,是玩家?!她不是!!!
稽查隊的人也接近瘋了,見到上層中有人神色躲閃,便扭曲猙獰地轉過身:
“她侮辱了指揮的遺體,把他交給那些恨他的人去處理,這樣,你們還要看着她為非作歹是嗎!這樣你們還要看着她大肆宣揚他們是叛徒,甚至讓我們,和她做隊友!”
想都別想!
視頻斷了,敘藜神色陰沉,心情很不美好,看了一眼系統的功能,還是起身換了一個地方,然後連通直播。
廢墟這個游戲NPC和玩家都很真實,甚至很難區分。
但玩家裏有人能識別玩家。陸知清的玩家身份就是這麽暴露的,無奈之下敘藜只能選擇失蹤。
但敘藜想起稽查隊之前為拿到實驗材料,還向自己曾經緝拿的罪犯低聲下氣苦苦哀求,又覺得愉悅起來。
雖然陸知清都失蹤了,還有人願意相信她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啊——錢,她有了,柏黎和陸知清的死亡她也已經通知到該通知的人了。
她該鬧得再大,更大一點。
才能擁抱自己的自由。
很快,她腳下的摩天大樓大屏就開始t閃爍、變化,緊接着是第二棟,第三棟。
陸知清作為曾經稽查隊的指揮,有短暫接駁轄區內廣播權的權利。
所以現在,他和柏黎的死訊在整個第五區循環宣告。還有一段視頻。
視頻裏,女傭兵的背影隐在幕後。
而一個穿着軍裝,眉眼流血,面色慘白的稽查隊人員,肩上還有勳章,染着血被切割,倒在髒污的審訊室裏。
死的時候腦上還帶着審訊用的腦機。
“我問你,”一只手掐起陸知清的脖頸,可他甚至都沒有呼吸,眼瞳泛白,明顯是瀕死,那個語氣則悠悠誘導,“你是叛徒嗎?”
他意識渙散,那個聲音就踩在了他的手上,聲音淡泊:“我在問你。”
陸弋眼淚掉下來。
陸知清:“我.......”他喉嚨裏滿是血沫,都變成嗬嗬的聲音了,一張口就有血湧出來。
他是指揮,意志強悍,現在卻渙散模糊地流淚艱難地說:“我......是。”
他說的時候,那只手的主人笑了一下,緊接着,好整以暇地丈量了一下,然後卡在“是”的時候幹脆地擰斷了他的脖子。
人群中有人尖叫起來,第六稽查隊的人卻比他們還瘋。
看到畫面的一瞬間,稽查隊就有數個人暴走,失控地将周遭都鏟平了。
那個畫面卻久久地停留在血泊裏。
第三小隊瘋了一樣地去砸那些屏幕,想切斷線路,何喻甚至越權想要指揮001。
他知道只有001有這些線路的操控權,他知道陸知清都被折磨到這種地步,陸知清都死在視頻裏,那柏黎只會......
但令人戰栗的叮鈴聲想起。
那個女傭兵似乎極為仇恨柏黎這個身體,或者說“DY-003”的編號,所以這視頻裏甚至沒有殺的過程。
她從一開始就在拿刀淩遲她。
何喻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痛了。
可是這個魔鬼,這個瘋子,這個世界上一切惡毒詞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瘋子,惡魔,她還是能輕易地就把事情做得更痛恨,更讓人生不如死。
屬于柏黎的一部分扔進了腐蝕硫酸裏。
她還在笑,戴着面具的半張臉太過刻薄,看在第三小隊衆人猩紅的眼裏,已經和柏黎已經沒用半點相像了:
“啧,融化了。”
背景裏甚至沒有柏黎的聲音。可他們确信這時她還活着。她的人體組織還有着活性。
于是她也是蹲下去,問:“你是叛徒嗎?”
那個血肉淋漓,掩藏在陰影裏的人動了一下,似乎是點頭。敘藜才滿意。
“不過既然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那還是扔掉吧。”說着她倒下硫酸。
毀屍滅跡。
何喻淚流滿面地抱着那個箱子,已經沒有力氣控訴她是騙子。她說已經把她全部都給他們了。
但其實沒有。
柏黎那麽安靜的一個小姑娘,現在只剩下這一點點。何喻渾身戰栗地緊緊抱着那個盒子,其他人來搶,他死也不松開。
“聯合體。”
視頻播放完,那個幕後的女傭兵向他們宣戰:“我現在,正式向你宣戰。”
她撐在桌上:“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吧。”
“我也很痛恨那群自稱玩家的生物,可你們背着我審訊,讓我很不開心。”她摘下面具,那張臉毫無遮掩,似乎是在挑釁。
在說即便他們知道她的臉,也抓不住她。
“這個稽查指揮,和編號003的高級治療師,都是我送你們的開幕禮物。”
她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開心:“不用謝。”
“但是。”女傭兵話鋒一轉。
“你們的定罪,審訊,也都做得太慢了,我很不滿意,所以。”她瞳孔深黑,悠悠注視着所有人。
“所有和這兩個玩家叛徒有關的證據,我都将打包,送達維修局的總部。”
似乎是想象出他們驚訝的畫面,她揚眉,笑容擴大:“這是,第二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