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秦氏老宅是有些年代,但常年修補,半點不顯得破舊。
白牆灰瓦,蜿蜒回廊,四周青草百花間環繞着小溪流水,穿過一座座院落,滿是古風韻味的園林。
秦馥嫣穿着一襲霜色旗袍,淺色細高跟鞋,一步一步走過青石,傳出噠噠噠的聲響。
身軀高大的唐郁東單手插兜,走在她身後,目光鎖着她的背影,望着她濃密黑長直發下,婀娜腰肢像是描繪上去的線條,精致完美,随着她的走動,緩緩搖擺。
他的目光往下移動,落在她左腳腳脖子上戴着的那根紅繩,紅繩垂着小小一節鎏金流蘇。
她走動一步,鎏金流蘇便晃動一下,明明沒有任何聲響,卻像是一次次敲打在他心間。
唐郁東額前的青色脈絡緊繃着,像是雄獅遇到獵物,為了不吓走獵物,一直在拼命忍耐着。
身子柔軟得都能勾人的美人毫無察覺,緩步走進院子裏,側過身擡眸看向唐郁東。
到現在,她看到身軀高大的唐郁東,還是心有餘悸,畢竟這人連簡單地走過來都能在她面前擋住一片陰影,她不敢相信靠近這個人,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秦馥嫣抿了抿洇潤的紅唇,“請進。”
她住的這院落不算很大,院子裏種滿了五彩缤紛的花朵,傳來陣陣花香。
角落裏有着挂滿藤枝的秋千,和明亮的大理石圓桌,散着些許花朵和裁剪的剪刀,應當是她平時在這裏插花用的。
再往裏面,便是她的閨房。
房間裏布置沒有誇張的古風,不像是唐老爺子那屋裏,擺着很寬的梨花木,跟古代皇帝似的。
她的房間布置偏向現代化新潮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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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的天空藍牆壁,挂着國外大師的抽象化,是一朵向日葵,燦爛地迎着太陽綻放着。
客廳和卧室是打通的,完全開放着,卧室裏面有一面黑色的抽拉門,往裏面走是曲徑通幽的衣帽間。
秦馥嫣走進去後,身影徹底消失。
唐郁東站在玄關處,沒有跟着走進去,視線掃過房間,看了看那鋪着刺繡被子的柔軟床鋪,以及旁邊米白色沙發上放着的一件白色真絲睡裙,能感覺到這屋裏處處都透着女人的生活氣息。
還有淡淡的薔薇花香味,像極了她身上的味道。
秦馥嫣從衣帽間裏拿來針線,看到唐郁東還站在門口。
他身軀高大,面色兇狠,這會兒襯衫下擺還被扯破,露出裏面堅硬的肌肉,看起來更有一股狂野的落拓感。
看着他,她心底還是會有些許的恐懼,是孱弱生物對于兇猛獅王的本能害怕。
但她也明白,兩人結婚後,是必定要生活在一起的。
她不可能因為怕他,就一直躲着他。
這不現實。
秦馥嫣深呼吸,揚起文雅的笑容,“郁東,請進來。”
唐郁東擡眸看向她,對她方才的稱呼還有些詫異。
她好像沒有那麽怕他了。
但是過于禮貌的姿态尚在,與他還是保持着距離。
秦馥郁原是想将他往沙發引過去,轉過身卻看到沙發上挂着的真絲睡裙,羞得臉頰通紅,連眼尾都像是沾染了胭脂似的。
她快步走過去,将那真絲睡裙往衣帽間裏拿去,心底想着秦婉這丫頭什麽時候這麽不靠譜,早上換下的睡裙竟然沒有收起來,心底羞得很,額頭貼在高級定制衣櫃門,壓根不想出去面對他。
許久之後,秦馥嫣才擡起頭,到梳妝鏡前整理了自己的面容,确認沒問題,才走出衣帽間。
房間裏鋪着柔軟的灰色地毯,即便秦馥嫣穿着高跟鞋,走出來還是悄無聲息的。
她面色羞赧,正努力讓自己忘記方才的畫面,忽而又看到沙發上坐着的男人□□着雙臂,那件破掉的襯衫被他脫下來捏在掌心。
秦馥嫣目光鎖定唐郁東,從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往下移,落在他結實的胸膛,便是如此一清二楚地看到他胸膛上那頭徐徐如山的雄獅刺青。
刺青的顏色像是特意調過,淺青色偏黃,臨摹出獅面,神色與他面無表情的臉龐有幾分相似,眼神是極為平淡,卻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好似整座叢林無人能夠與他靠近的悲涼。
她第一眼就認出這個刺青。
是當年在谷府将她從湖裏抱起來時,她摸到的那個猛獅刺青。
她怔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
唐郁東怎麽會有這個刺青?
難道唐郁東就是她的那個救命恩人?
原本垂着頭的唐郁東感覺到了光影的變化,不經意擡起頭,看到秦馥嫣怔愣的神色,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身軀吓到,開口解釋:“衣服要縫補,只能脫下來。”
秦馥嫣回過神,緩步朝他走過去,單薄手掌接過那白色襯衫,“給你将西裝外套拿過來嗎?”
唐郁東望着衣架子上挂着的黑色西裝外套,聲音是低沉醇厚的,“穿上西裝有區別?”
秦馥嫣想了下,他裏面是□□着,如果穿上西裝,半遮掩着恐怕只會顯得更欲,還不如不穿。
她将襯衫重新放下,為他拿來了薄薄的毯子蓋在身上。
随後,她拿來針線和繃子,開始縫補襯衫。
她手指纖細,指尖捏着細細的銀針,每一針都極為精細,唐郁東在旁邊看她捏着針穿來穿去,腦袋有點暈。
只五分鐘,她已經将裂縫縫補了一小段,唐郁東湊過去看了眼,竟當真看不出任何痕跡。
“手法不錯。”唐郁東誇贊。
秦馥嫣最是喜歡刺繡,覺得只有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心底才算是能真的平靜下來。
因而談及刺繡,她神色難得放松了些許,為唐郁東解釋了這種針線法,也難得提及:“我早年是在凝霜大師名下學習的。老師說我的針法還算可以。”
對于刺繡,唐郁東并不懂,只是前些時日為她收集孤品旗袍時,聽到林澈在旁邊唠叨過幾句。
說秦馥嫣之前是拜在凝霜大師名下,針線活兒是一絕,設計的刺繡作品經常參與國際比賽,也得到過不錯的成績。
她還自己開過一個工作室,由秦婉作為代表,專門為客戶定制旗袍的,當年就是讓秦馥嫣接客單練習。
但凝霜大師去世後,秦馥郁就沒有再參加過任何比賽,工作室也宣布暫時關閉,像是要徹底與刺繡割裂似的。
只是唐郁東看着眼前的女人手指精巧地為他縫補襯衫,倒不像是不再接觸刺繡的模樣。
唐郁東坐在沙發上,雙手自然搭在膝蓋,身上蓋着的薄毯作用微乎其微。
“我看不只是可以,你老師很喜歡你。”
秦馥嫣捏着銀針的手指有着輕微的顫抖,不過只幾秒鐘,她垂着眸,像是什麽都沒聽到,繼續認真縫補襯衫。
二十分鐘後,秦馥嫣将花繃子解開,取下襯衫挂起來,燙好後,雙手捧着送還給唐郁東。
“好了。”
唐郁東接過來,低頭看了看,“幾乎看不到痕跡,确實厲害。”
“謝謝。”
秦馥嫣眉眼彎彎,原是想讓他将襯衫穿好,不想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她話被打斷。
門外的秦婉說着:“小姐,備用的襯衫取來了。”
秦馥嫣沒去開門,只回了話:“不用了。”
秦婉知道秦馥嫣的手工能力,一件小襯衫,秦馥嫣能夠處理好是再正常不過。
“老爺和夫人還在餐廳等候,讓小姐和姑爺過去。”
“好。”
秦馥嫣收回視線,再看向唐郁東,發現他已經将襯衫重新穿好,對她伸出手掌,“走,去吃飯。”
她将手掌搭在他手掌心,卻未站起身,而是拉住她的手掌往下拉,“你先坐下。”
她這話說得輕柔,像是與之前無二致,但唐郁東很快聽出來,她這話的口氣,隐隐帶着某種驕縱的命令。
他垂眸看着她,見她側身從旁邊拿來一罐藥膏,“你受傷了,需要塗藥。”
他站着沒動。
秦馥嫣細長手指将藥膏蓋子擰開,擡眸看向身軀高大的他,那種面對雄獅的恐懼後知後覺從單薄脊背往上竄。
她抿了抿紅唇,嘴唇莫名幹燥,聲音很輕地重複,“衣服要脫掉。塗藥。”
唐郁東眼神幽深了些許,最終還是重新坐下,在秦馥嫣提醒下,手指從下往上,一顆一顆解開扣子。
“今天第三次。”
“什麽?”秦馥嫣蹙眉。
唐郁東将襯衫扣子重新解開,結實的胸膛再次露出來。
秦馥嫣擠出藥膏,為他上藥。
細長指尖貼在堅硬的腹直肌上,秦馥嫣的視線也看過去,八塊腹肌,很結實。
她突然反應過來,他說得是今天第三次在她面前脫衣服。
明明是正常的上藥環節,被他這話說得都不太正經了。
唐郁東垂眸看着她認真上藥的模樣,翹卷濃密的睫毛垂着,白皙臉蛋沾染了嫣紅,臉是真好看。
不只是腰細,手指也細,塗藥膏的動作太輕,像是柳絮拂過似的,讓他很是難挨。
偏偏她擦藥擦得仔細,他終是忍不住,提醒:“重一點。”
“嗯?”
秦馥嫣豁然擡起頭,臉龐逼近他的,鼻尖蹭過他的鷹鈎鼻,像是被點燃的煙火,溫度乍然升高。
他那幽深眼眸裏也像是亮起的月亮,明亮至極,倒映着她的臉龐。
窗外有明亮的光照進來,将他臉龐繞了一圈光,秦馥嫣望着他深邃眼眸,空氣忽而變得暧昧,她壓着呼吸。
唐郁東輕咳了聲:“太輕,難受,塗重一點。”
“噢。”
秦馥嫣回過神,“塗好了。”
她将藥膏擰好放在桌面,轉過身,“郁東——”
“有個事——”
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停下來。
唐郁東挑了挑眉,“你說。”
“沒事,你請說。”秦馥嫣心底是猶豫的。
唐郁東慢慢将白色襯衫扣子扣好,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跟她說話,“我這人比較糙,喜歡直言不諱,有些話直說,你就随意聽聽。”
秦馥嫣挺直纖細的腰肢,凝神望着她。
以為他是要囑咐什麽。
他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只是眼眸深處自帶犀利的氣場,好像席卷而來的是暴風雨,沒有了他的刻意壓制,再也包裹不住,徹底翻湧而來。
秦馥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前面的他是還算溫和的。
或許是因為聯姻在初談階段,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形象太過吓人,才如此刻意地壓制自己,也或者他在等待誘餌上鈎。
可是現在為什麽讓她看到他的真面目?
秦馥郁眨了眨濃密眼睫,深深望着唐郁東,好似能在他背後看到一頭瘋狂咆哮的雄獅,随時都會朝她撲過去,一口吞沒似的。
她感覺纖細雙腿有些發軟。
唐郁東不是沒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卻穩如泰山,比秦馥嫣粗了一圈的手指扣完扣子,也懶得再撫平襯衫,手掌随意搭在壯碩的膝蓋,擡起眼眸與她四目相對。
“你被秦家保護得太周全,這個很好,但也不好。”
秦馥嫣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心底有些忐忑。
難道是經過今天的接觸,唐郁東突然發現她壓根不适合當唐氏主母,想對聯姻之事反悔。
唐郁東那雙如黑洞般幽深的眼眸望着她,片刻後,他像是敗下陣來似的,轉身在藥箱裏翻出一瓶跌打損傷的藥。
秦馥郁不明所以,“你還有哪裏傷到?”
唐郁東回身看她,沒有回答,而是彎腰将她的左腳擡起來,看到那挂着流蘇的紅繩下腳踝泛紅。
“剛剛下樓梯,那麽着急幹嘛?”
秦馥嫣見他寬大手掌抓住她的腳踝,下意識往回掙紮,卻被他抓得更緊,聲音也是低沉得吓人:“別動。”
一聲便讓秦馥嫣停住。
雄獅的怒吼,沒人敢反抗。
秦馥嫣如水潋滟的眼眸望着他,見他慢慢将淺白色的鑲鑽高跟鞋摘下,食指勾住高跟鞋的細高跟,輕輕悠蕩了下。
“這東西這麽高,穿着不難受?”
秦馥嫣很努力讓自己習慣那股貼着腳踝的炙熱,只是聲音還是略帶着一絲顫抖。
“高跟鞋,是每個女人美麗的必備支撐。”
唐郁東是不懂這種奇怪理論,将高跟鞋扔在地上,發出沉悶“咚”的一聲。
秦馥嫣雖然很愛高跟鞋,但她并不心疼高跟鞋,只是被沉重的聲音敲打得心間跟着冷顫,擡起如沁秋水的眼眸望向他。
不知為何,她感覺到唐郁東身上的雄獅氣勢好似減少了幾分。
唐郁東倒了紅花油在手掌心,捂熱了些許,手法熟練地為秦馥嫣推拿着,下手太重惹得她緊促眉宇。
他倒是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麽下手了。
他這人還真是從來不懂得什麽是溫柔,遲疑了片刻,還是繼續推拿,只是加快了速度,很快完成。
手掌捏着她纖細腳丫,将其放在柔軟沙發,囑咐她休息片刻後,他才又緩緩開口。
“這門親事是老爺子提出來的,也是我自己點頭答應的。沒來之前,我是以為我未來的妻子是秦家大小姐,算是不錯的選擇。上次過來親眼所見,秦小姐倒是超乎我意料。”
唐郁東望入秦馥嫣眼眸深處,“第一次見面提親,第二次見面相處,第三次見面辦婚禮。這樣的節奏,确實比常人的婚姻快上許多。所以今日我也盡量在跟秦小姐接觸,想必這一日足夠你加深了解我。秦小姐從一開始并未抗拒這門婚事,應該也不會在婚禮舉行之前,忽然要取消婚約?”
秦馥郁對上他那雙黝黑眼眸,見他停下認真望着自己,像是在等待答案,方才點了點頭。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希望我們在下一次見面之前,你能習慣我的存在。畢竟下一次是舉行婚禮,我不可能再……如此紳士。”
頓了三秒鐘,秦馥嫣總算反應過來,這人不是想取消婚約,而是想提醒她,下次見面就是在婚禮上了,作為她的丈夫,他總不能再只是跟她牽牽手,保持着适當的距離。
秦馥嫣垂下翹卷眼睫,耳廓都紅了。
唐郁東看着她,心底很是欣慰。
這是聽懂了。
“那……你說我這樣好也不好,是什麽意思?”
回過神,唐郁東看着她,淺淺一笑,“很好是因為我很喜歡,不好是你太純真,外面很複雜。”
一個唐家就躲藏着好幾個能将人吞得骨頭都不剩的惡魔,更何況是浮城,以及更險惡的世界。
堂堂唐家主母,太單純會很累。
但也正是因為她清澈的眼眸,才讓唐郁東選擇她。
秦馥嫣倒是不贊同他這話。
她又不是沒有去外面生活過,她之前也自己去清北念過書,更何況——
“不是還有你麽?”
她說得理所當然,那雙眼眸深處完全沒有半點故意攀附和虛情假意,倒是讓唐郁東怔住了。
過了三秒,他笑出聲,“是,你也可以選擇這條路,你老公他必然不會讓你有任何差池。”
這話秦馥嫣是相信的。
即便是再不好惹的唐家,面對秦家還是有幾分忌憚的,秦馥嫣嫁入唐家,唐郁東必然是要護她周全。
就算不為秦家,也該為了他唐郁東的面子吧。
她眼眸純淨,好似完全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多想,這點倒是讓唐郁東頗為驚詫。
果然是養在深山裏的大小姐。
唐郁東站起身,“行了,去吃飯。”
想必外面都在等候他們的出場,他們在房間裏待了一個多小時,再不出去,恐怕所有人都很難不想歪。
秦馥嫣緩緩起身,叫住他,問出方才一直猶豫的疑惑,“八年前,谷老師五十大壽,你是不是去過谷府為他慶賀壽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