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傍晚時分,天邊晚霞紅遍半邊天。
秦夫人穿着一身華麗緞面長裙,绾着一絲不茍的發髻,精致眉眼,紅豔的唇色,無一不彰顯着高貴。
只是她此刻眼神卻透着從未有過的失望,聲音略帶顫抖。
“你該跟你姐姐學習,好好思考你能夠為秦家帶來什麽?”
留下這話,秦夫人轉身離開,揚起的風都像是燃着怒意。
秦夫人的威嚴常在,秦馥嫣早習慣了,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反倒是她的寶貝妹妹被打了一巴掌,才是更讓人擔憂的。
她轉身面向秦馥郁,輕輕拉開秦馥郁捂着臉的手,看見她白皙如雪的臉蛋赫然有着紅印,極為明顯。
“趕緊去敷一下,不然明天該腫起來了。”
秦馥嫣抓住秦馥郁的纖細手掌要往她的別院走去,秦馥郁卻賭氣不願意邁步,杵在原地,眼神幽怨地望着秦馥嫣。
好像方才這一巴掌是她落下似的。
秦馥嫣臉上笑容是帶着安撫的,“跟我走吧。待會姐姐給我們小郁郁拿她最愛的核桃酥。”
秦馥郁這才不情不願地跟在秦馥嫣身後,往秦馥嫣住的院子而去。
秦馥嫣住着的別院不大,院中種了很多花,白色山茶和茉莉,點綴着海棠花,也有金燦燦的向日葵,在角落裏異常明顯。
雖然跟花園的花相比,這邊種類少了些,但秦馥郁每次走進來聞到那花香,總覺得再浮躁的情緒都能被安撫。
因為它們跟秦馥嫣一樣,是溫柔的柔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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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馥嫣纖細手指抓着秦馥郁的如玉手腕,将人往屋子裏帶去,讓她在偏古風木沙發坐下,囑咐秦婉去取了冰塊和毛巾過來,自己進了裏屋,拿着白色藥箱出來要給秦馥郁上藥。
秦馥郁随意抓了個刺繡抱枕靠在木椅上,一雙明亮眼眸巴巴望着秦馥嫣。
眼眸深處的哀怨還未消散,還摻雜着些許委屈。
也只有在秦馥嫣面前,秦馥郁才會露出如此柔軟的一面。
秦馥嫣走到木椅旁,緊挨着邊緣坐下,素雅的長裙散落開,像極了純淨無瑕的山茶花。
她纖細手指打開藥箱,将藥膏取出來放在一旁,先是接過秦婉遞來的冰袋,用單薄的白色毛巾包裹住,輕輕搭在秦馥郁的臉頰。
秦馥郁呲牙了一聲,“姐,疼。”
秦馥嫣趕忙松開些,再貼過去時,動作柔和了許多。
她如琉璃眼眸望着秦馥郁,眉眼蹙着,神色是不贊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裏的情況,媽媽這些年也不容易,你何必總是處處與她作對?”
秦馥郁切了聲,“她不容易什麽?我看她掌控着秦家的權力,倒是挺開心的。”
外人不清楚,但秦家的人都知道,秦老爺從年少時身體就不太好,結婚後秦夫人幫着撐起了整個秦家,這些年為了秦家嘔心瀝血,秦家能安穩走到現在,秦夫人功不可沒。
或許就是因為什麽都要她來撐起,久而久之在秦夫人的眼中,沒有什麽比守住這偌大秦家還重要,所以她認為跟秦氏相比,子女的幸福壓根不值一提,她們都必須為秦家獻身。
秦氏這一輩的,直系子女就長女秦馥嫣,二小姐秦馥郁,以及繼承人秦扶疏。
秦扶疏從小身體不太好,秦夫人總是很小心護着他,一邊擔憂他身體,一邊又必須将他當做繼承人來嚴格培養。
秦氏百年家業不容小觑,不能因為繼承人的隕落而停滞,所以秦馥嫣作為長女,也被寄予了厚望。
從她出生那一刻起,擺在秦馥嫣面前只有兩條路。
一條路是秦家繼承人備選,随時做好準備,若是秦扶疏有什麽岔子,她必須繼承秦氏,支撐起整個秦家。
第二條路,讓自己變得優秀變得迷人,往後進行豪門聯姻,成為秦扶疏最大的支撐。
秦馥郁也曾經被這樣安排過,但她拒絕了,她說過她秦馥郁只能是她自己,絕對不可能被人操控人生,更不可能成為家族利益的交換品。
她的性格和觀念一直如此,所以她無法理解,秦馥嫣為什麽要如此随意秦夫人安排?
明亮燈光下,秦馥嫣垂眸為她查看傷勢,秦馥郁擡眸看向秦馥嫣。
“姐,從小到大,你還沒受夠嗎?當初扶疏病重,你立刻被控制起來,作為繼承人培養。後來,扶疏身體好了許多,眼見着這幾年安穩下來,她又着急給你張羅着聯姻,這跟賣女兒有什麽區別?”
秦馥郁說得氣急敗壞,秦馥嫣卻巍然不動。
她神色平靜,那雙桃花眼眨了眨,目光始終關注着秦馥郁泛紅的臉頰,好似平靜的海面,沒有任何漣漪。
“小郁,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她。說實話,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能理解。但其實我們誰都沒權力說她。”
秦氏是貴族之後,族中一幹人等五百多號人,都是依靠着秦氏生活着。
雖有着前輩們留下的巨大産業,吃穿用度是不愁的,但更因為如此,秦夫人才要特別用心地培養下一代,為秦氏家族安排好所有,否則這麽大的産業以後如何處置?
外人不知道,秦氏的男子誕下總是體弱多病。
在秦扶疏之前其實秦夫人還生過一個男嬰,但沒半年夭折了,而後好不容易誕下秦扶疏,他也是從小體弱多病,好幾次病重,很驚險才搶救回來。
秦夫人掌管着整個秦家,不得不謀劃計算,否則繼承人離世,往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秦馥郁不是不知道這些,但是一碼歸一碼。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借此就把你賣了。”
秦馥嫣細長手指貼在秦馥郁紅唇,輕緩搖了搖頭。
“小郁郁,不要再這樣說了。”
秦家和唐家的這門聯姻,往細了說,其實不只是眼前的利益。
唐門是浮城五大家族之首,是往前追溯十幾代就是富貴人家的家族,財力權力自然不低。
長久以來,秦氏家主因為身體不适,不宜常年外出,又擔心消息外傳會讓秦氏軍心動蕩,才會一直隐居景山,外面的事業都是由旁支出面處理。
這個方法一時半會還可以,好幾代傳承下來,已經有了很深的問題,那就是權力關系人脈很容易讓旁支掌控。
所以每一代直系子女都會被安排跟強大的豪門家族聯姻,以此來支撐新繼任的家主掌權。
不管是秦馥嫣還是秦馥郁,從一出生就背負了這樣的使命,他們的婚姻是用來捍衛秦家家主地位的。
秦馥郁叛逆不願意接受,但秦馥嫣不行。
作為長女,她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要為秦氏要為秦扶疏做支撐,久而久之,這種思想根深蒂固。
所以,她不可能反抗家族安排的聯姻。
既然只能在豪門中挑選自己往後的伴侶,那唐家已經算是頂流家族,秦馥嫣結這個婚不虧。
秦馥嫣接受了這安排,秦馥郁卻不接受!
她堅持道:“可你不喜歡他。你們之前甚至都沒有見過面,一見面就是今天過來提親,這跟陌生人有什麽區別。而且只要你點頭答應了,兩家人就會開始張羅婚禮的事情,你們的第二次見面便是在婚禮上。這樣的婚姻是你想要的嗎?”
秦馥嫣垂眸,沒有回答,細長手指擠出藥膏,為秦馥郁受傷臉頰塗了薄薄一層。
随後,她轉身将藥膏收回藥箱裏,才回眸看向秦馥郁。
秦馥郁細長手指抓住她的白皙腕骨,紅唇微微抿了抿,明顯還不願意放棄。
“小郁,從懂事以來,我一直在不停告訴自己,我是為秦家而生,我的人生不能随我心意。或許是因為這樣,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秦馥郁眼中滿是心疼。
“其實你現在問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什麽樣的婚姻,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唐秦兩家的聯姻一定會繼續,既然如此,我會讓自己坦然接受。”
秦馥郁也明白,秦馥嫣被秦夫人控制了二十六年,像是玻璃罐裏面的娃娃,即便現在将她放開,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深深嘆了口氣,知道她這次急忙趕回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心底是煩躁的,但又不想将這種情緒轉移給秦馥嫣。
秦馥郁垂下眼睫,沉寂片刻後,黝黑眼眸望向秦馥嫣,像是小時候兩人躲在被窩裏聊天那般,語氣輕柔地問,“那你今天見到唐郁東,覺得他怎麽樣?”
她知道秦馥嫣不會輕易反抗秦夫人,但是聯姻如果勢在必行,秦馥郁也想讓秦馥嫣嫁得開心點。
如果她對唐家那個家主印象不錯,唐家家主是她喜歡的類型,那也勉強算是一種幸運吧。
只是她沒想到,秦馥嫣沉思了片刻,給出的回答是,“他看起來很兇。”
“很兇?”秦馥郁随即直起細腰,咬牙切齒:“他對你兇了?他竟然敢兇你?他媽的,我殺去唐家找他算賬!”
秦馥郁從小性情驕縱,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姿态,還借着秦家二小姐的身份,嚣張跋扈,唯有唐家二小姐唐郁南能夠與她匹敵。
即便出道在演藝圈混了這麽多年,也是沒有半點改變,從不知道“圓滑”二字的意思。
秦馥嫣深知秦馥郁的性情,明白她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趕緊抓住秦馥郁細長手指,将人拉住,“沒有沒有,他沒有兇我。”
“那你說他很兇?”
秦馥嫣低下濃密眼睫,感覺想起唐郁東那張臉,胸腔就發緊,只能說這人的長相太具有震懾力了。
頓了幾秒,她才組織好語言,給秦馥郁描述了她對唐郁東的印象。
“你記得小時候在谷老師那邊學作畫,有次谷老師當場作給我們看的那副《将軍》?”
秦馥郁疑惑,“記得,怎麽了?”
“現在再想起那副《将軍》,我還記得很清楚,斜飛劍眉,銳利眼眸,英挺鼻梁,削薄的唇。”
秦馥郁不能理解,“這不是很多男人的長相嗎?”
“如果那雙眼眸幽深似海,好像黑色的漩渦,能将人吸進去,吞噬得連骨頭都不剩呢。”
秦馥郁蹙眉。
秦馥嫣纖細手指貼着白皙臉蛋,語氣是帶着輕顫。
“還有快兩米的身高,比古代将軍還壯碩,猶如森林裏的王,盛氣淩人,散發着這世間難有的強勢,傲視你我傲視天地傲視一切。看你一眼,就能叫你背後發涼,不敢再上前。因為會害怕靠近他就會被吞掉,血肉不剩。”
秦馥郁被秦馥嫣的描述震撼到,“天啊,你這說的哪裏是将軍啊,你這說的是人世間不可能存在的狂魔吧。”
原本秦馥嫣對于浮城最硬男人沒有概念,今日一見,果然非同一般,快把她吓死了。
這時,秦婉端着茶和核桃酥進來,跟着說了兩句:“二小姐,你是沒見到啊,我們家那未來姑爺,真的長得很兇。而且很高很壯,說他像雄獅真的沒錯!”
“其實我們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唐家那位,之前在谷老師那邊學習的時候,有幾次碰上顧宴遲,他剛好一塊兒。”秦馥郁覺得奇怪,“那時候看他,覺得确實長得高了點壯了點,但不至于……兇?”
谷瑾老師今年五十九,教過太多學生,幾乎全浮城的富家子弟都受過他的教誨。
秦馥嫣從小習讀詩書禮儀,作畫也是必學科目,秦夫人特意為她安排了機會,讓她去谷瑾老師那邊旁聽了幾節課,秦馥嫣當時十分認真地去上了課,還真沒注意到什麽唐郁東和顧宴遲。
只隐隐約約記得,有個少年站在人群中特別矚目。
現在想起來,稍微有點印象,發現他那時候就很高。
當時她沒有注意過唐郁東的兇相,怎麽現在長得這麽吓人?
秦馥郁見秦馥嫣說得認真,思考着,“他長相如何,我是還沒見過,不好評價。但我也聽說了點他的事情。”
秦馥嫣擡眸望向她。
“浮城幾大豪門家族,家族內鬥都很複雜,唐郁東的父親母親就是內鬥下的犧牲品,說是當年因為旁支裏有人設計害死了他的父母。唐郁東知道真相後,當場将人扔進寒冬冰湖裏面,愣是讓人丢了半條命。最後是唐老爺子拄着拐杖過來,才救下那人一命。”
從小秦馥嫣都專注在學習上,倒是很少聽聞這些八卦。
但她道德觀重,“那人害死了他父母,難道沒有受到懲罰嗎?”
秦馥郁凝神看向秦馥嫣,覺得她關注點不太對。
“姐,你不覺得他大冬天裏将人丢進冰湖中,很過分嗎?”
“那人害死了他父母,他心底定然是想手刃仇人的,沒有持刀是因為這世界自有法律裁判壞人。可用他的方式懲戒一下壞人,應該不為過吧。”
秦馥郁挑眉笑了聲。
雖然秦馥嫣從小不敢反抗秦夫人,好像玩偶般任人擺布,但是秦馥郁發現秦馥嫣這人還存着點想要對抗這個世界的認知。
她心底并不懦弱,她依舊嫉惡如仇。
秦馥郁細長手指捏着核桃酥,湊到唇邊咬了一口。
“我還沒說完呢。就是那次之後,唐老爺子就将他們兄妹兩個保護起來了。據說唐郁東被送去M國那邊,後來又給送進部隊裏面,等他再重回浮城的時候,直接接手了唐家。這人硬的很,柴米不進油鹽不親,特別是對女人完全沒有興趣。”
秦馥嫣端着茶杯抿了口茶,香濃的茶味充溢在唇齒間,讓她跟着心情好了許多。
“據說有次南城那邊來的某位名媛,在晚宴看上剛回國的唐郁東,找了法子要到唐郁東的信息,摸黑去了他的酒店房間門口堵着。你知道唐郁東怎麽處理的?”
秦馥嫣将茶杯放下,“如何?”
“他連酒店都沒去,讓那女人等了一晚上,差點等成雕塑。過後還讓人放出消息,誰再敢往他那邊湊,後果自負。”
“沒去酒店?”秦馥嫣蹙眉,“他故意傳出假消息,讓那名媛白等一夜?”
“這就沒人知道了。反正那次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唐郁東的脾氣,沒人敢再随意往他身邊送女人過去。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開始有人說,唐郁東無欲無求,對女人完全沒興趣,他還親口承認,女人是最麻煩的生物。”
一杯茶飲盡,秦馥郁吃完手裏那塊核桃酥,撚了撚細長指尖沾着的屑。
“這樣說來,唐郁東應該沒有過往史。只是他這對女人沒興趣的毛病要是真的,還嫌棄女人麻煩,那之後你嫁過去,他不善待你怎麽辦?”
秦婉在旁邊為她們斟茶,沒忍住說道:“今天看着倒覺得還好,未來姑爺人是長得兇了點,但說話很有禮貌,待小姐也挺好的。不說送來的聘禮,就是他跟小姐說話的态度,聽着都還行。”
秦馥郁笑着看向秦馥嫣,“姐,是這樣麽?”
秦馥嫣神色淡然,“我是秦家人,即便他再不喜,也不會在明面上虧待我。”
她倒不是怕去了唐家被虧待,只是覺得要日日跟這雄獅一般的男人在一起,還真有些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