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走出便利店, 吹了會兒外面的冷風,徐頌聲剛被信息素泡得發蒙的腦子緩慢恢複過來。
她再度深呼吸,這次吸進去的空氣終于都變成了正常的冷空氣。
雖然腦子已經清醒了, 但是剛才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有殘留。
徐頌聲心有餘悸,語重心長的勸告周澄午:“你以後聽人講話要聽完,不要突然就摘下抑制環……很吓人的。”
她把話說得委婉, 沒有直接說是周澄午的信息素吓人。
徐頌聲不太會分辨信息素的等級,但她想周澄午好歹是個二級Alpha,距離達成生命威脅的三級也就一級之差,自己會因此頭暈目眩應該也是正常。
周澄午回答:“我也不是誰面前都這樣啊。”
徐頌聲道:“那下次在我面前也不要這樣。”
他立刻眼尾和嘴角都耷拉了下來, 眼睛很可憐的望着徐頌聲。不等他開口, 徐頌聲都知道他要說什麽話——反正也和前幾次一樣, 是些胡攪蠻纏的話。
她伸出手比了個‘停’的手勢, 說:“我到宿舍了, 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目送徐頌聲上宿舍樓,周澄午擡起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着自己脖頸上的抑制環。
他不擔心徐頌聲聞出氣味上的端倪,畢竟在來之前他就已經打過抑制劑了,而且徐頌聲還是個beta。
beta對信息素不敏感,他收斂着試探性的放出去一點,徐頌聲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糖分虛假還是酒精虛假。
手機突然響起來電提示, 周澄午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中間人的聲音:“找到芙洛拉的溫棚了。”
周澄午:“那兩只老鼠招了?”
對面沉默片刻, 回答:“不是他們招認的, 地址是自己出現在神父郵箱裏的。”
周澄午吹了聲口哨, 笑眯眯:“看來我們的天父最近開始玩電腦産品了啊,可喜可賀。”
中間人:“目前已經讓人在查郵件的來源了——你放心, 你們的資料沒有電子存檔。”
周澄午還是漫不經心的口吻,“我很放心啊,反正教會裏也不止一個大主教。”
“你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咯~你也知道,我是前教皇豢養的走狗嘛,前教皇去觐見天父了,我才換了個老板……哇,不會吧?你們真把我當自己人啊?”
周澄午都被這個猜測吓了一跳,眼睛睜大,受驚的模樣也顯得可愛,“別吧?雖然我确實業務能力很強,尤其是在你們這群廢物的襯托下,我簡直是top1級別的銷冠,但我……”
對面把電話挂了,周澄午也不在意,繼續把沒說完的話說完:“但我可不是沒有牌子的野狗阿喂,我是有主人的哦?只是暫時在神父手底下打工而已啦,不要對銷冠這麽真情實感啊大人!”
被挂斷的電話無人回複,倒是有短信發了進來。
是一個地址,還附帶幾張照片,周澄午看了一眼,背下地址,迅速切了手機屏幕,打開藍鳥後臺,熟練的給徐頌聲發去一個賣萌表情包。
【周澄午:哭哭.jpg】
【周澄午:突然被喊去加班了嗚嗚嗚】
發出去哭哭的賣萌表情包時,周澄午臉上的表情很沒有所謂。
他猜測徐頌聲應該也是一樣的表情。
即使徐頌聲給出的回複有時候好像帶着一點情緒,但她臉上肯定是沒什麽表情的;徐頌聲臉上沒什麽表情并不是因為她天生就不愛做表情,而是她确實對自己不夠在意。
這時周澄午觀察了徐頌聲七年得出的結論。
*
周澄午第一次知道徐頌聲的存在,是在他十歲那年。
正常人在十五歲才會進行第二性別的分化,但是1號信息素研究室裏的試驗品在十歲時就已經開始出現Alpha的顯性特征——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根本不是自然分化的結果。
這世界上哪來那麽多高等級又恰好對天父忠誠到情願赴死的Alpha?
在階級幾乎已經完全固死的帝國,純血種的高級Alpha幾乎只出生在上流社會。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們固然願意為了利益和教廷成為同盟,但要他們拿出家族內部培養的Alpha去給天父賣命——
人家腦子又沒有壞。
上流社會的孩子不能拐,而指望那些不入流的陰溝裏能基因突變出一個高級Alpha,還剛好無父無母信仰教會,其幾率就和吃紅燒牛肉味的泡面然後吃出來一包風幹牛肉一樣稀有。
既然合法的路徑走不通,那就只好違法了。
于是光明教慈善啓蒙教院就此成立。與光明教慈善啓蒙教院項目同時成立的,還有光明教組織的信息素基因樣本研究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明面上是研究信息素基因樣本,實際上卻是和‘光明教慈善啓蒙教院’這個項目雙向并行。
光明教慈善啓蒙教院收集無人接管的孩子,以兒童慈善的名義将其收養。
信息素基因樣本研究實驗室會在收養的那批孩子裏面挑選有Alpha基因存在的孩子,進行藥物試驗——試驗總是會死人的,更何況是要選出侍奉天父的人,信息素等級自然是越高越好。
周澄午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那時候他還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他們管他叫‘5號’。
每次注射催化劑都仿佛是扒皮抽骨一樣的痛,周澄午身邊的同齡人來了又死,死了再被送進來新的,一茬又一茬,像大火燒不盡的野草。
十歲的時候他的信息素開始穩定下來,等級在八級和九級之間波動;這是信息素基因樣本研究實驗室歷史上最高級別的信息素,也是整個帝國歷史記載上人類信息素所能達到的極限等級。
1號實驗室的博士将他稱之為唯一的完美試驗品。
最完美的Alpha唯一的結局卻是死亡。
因為根本沒有與其信息素等級相匹配的抑制劑,也沒有能與其信息素完全契合的omega——他是實驗産物,研究高等級的Omega無法收取到與投入成正比的利益,正常生長的Omega無法達到他那樣的信息素等級。
最完美的試驗品最後只能死于信息素紊亂。
大約是因為他死期将至,所以實驗室裏的人都對他格外容忍。
周澄午成了唯一一個可以在實驗室裏亂逛的試驗品。
走出無菌室往外,是嵌着巨大落地窗的走廊。站在走廊向外面看,可以看見教堂。
帝都的教堂規模堪比皇宮,甚至遠超皇宮。
實驗樓的高度還不及教堂中心那座白塔的一半。
晚霞像烈火,燒在玻璃窗上,于白色大理石地面鋪開大片暗紅色倒影。
周澄午把臉貼到玻璃上,那張天生漂亮的臉陰郁又不忿。
他原本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熬過了所有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總該能重獲新生;卻被告知自己因為基因過于優秀,所以不得不死亡。
高跟鞋踩地聲音由遠及近,周澄午視線從巨大的玻璃上移開,轉而看向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
她戴着厚框眼鏡,身後跟有許多人——周澄午一眼掃見女人胸口的工作牌。
李鴻笙
36歲
Alpha
所屬部門:抑制劑研究部
少見的亞裔面孔,讓周澄午的目光在女人臉上多停留了兩三秒。
但也就只有那麽兩三秒。
一個快死的人沒有什麽心情去關心別的人。
但李鴻笙卻在他身邊停下腳步,垂着眼——隔着厚厚的鏡片,女人目光掃視着面前身體還沒進入發育期的少年。
雖然身體還沒進入發育期,但信息素已經完全趨近于成熟,兩個Alpha的信息素,即使是隔着抑制環,也本能的互相排斥互相厭惡。
“上一次信息素測驗是幾級?”李鴻笙側過臉問助理。
助理翻找着資料,回答:“七級半。5號還是年紀太小,信息素等級偶爾會出現一些大幅度波動,但現在六級的抑制劑已經對他不起作用了。”
沒有等級匹配的抑制劑,找不到信息素契合的Omega,這種等級的Alpha,唯一的下場就是死于信息素紊亂。
李鴻笙翻着資料文件夾,頭也不回的吩咐助理:“去跟那邊的博士打聲招呼,5號實驗體我帶走了,用于研究七級抑t制劑的開發。”
之後周澄午的住處就換了一棟樓。
比起他之前住的地方,李鴻笙明顯是教廷內部權限更高的成員。有時候她來看數據,沒來得及換白大褂時,周澄午看見她穿着的外套,紅色大衣肩膀上用金絲線繡着太陽的圖案。
那是教廷大主教才可以穿的規格。
換到新住處的周澄午,開始被注射更多的試劑,吃各種古怪的藥。
他厭惡李鴻笙——沒別的原因,Alpha就是這樣的,天生氣場不和。周澄午等級很高,李鴻笙也是個血統純正的高級Alpha,能忍住不互毆都是信息素十分穩定的表現。
但周澄午又不得不承認,李鴻笙在她自己所研究的領域,絕對是個天才。
因為她真的搞出來了周澄午能用的抑制劑,只在接手周澄午的第三個月。
那天注射完最後一針抑制劑,周澄午正在穿外套,李鴻笙靠着牆壁,在看電腦上的數據起伏。
助理都被李鴻笙喊出去了,無菌實驗室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李鴻笙突然從自己的公文包裏拿出一份密封資料,遞給周澄午。
周澄午接過,但不明所以,疑惑的望着李鴻笙。
李鴻笙用食指推了推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鏡,道:“這份資料只此一份,沒有備份也沒有電子版,你必須把它死死背下來,因為等你看完我就會銷毀它。”
周澄午:“……這是什麽?”
李鴻笙:“我提交了抑制劑穩定報告,你現在已經被定義為穩定Alpha,可以投入使用。明天你就會被調去教堂騎士組,接受正規的訓練。”
“等你達到教堂騎士的标準後,就要去教皇手底下效力……你知道教堂騎士是做什麽的嗎?”
“确實,其他地方的教堂騎士只是美觀的擺設,但我們教皇手底下的教堂騎士可不是單純的觀賞品。‘教堂騎士’只是一個美化後的稱呼,外面的人都管這個職位叫做……教皇陛下忠誠的走狗。”
“你們此後将會負責一切暗面的工作,清掃令天父不快的老鼠,叛徒,和信仰錯誤的□□徒。等到你們年紀漸長,信息素衰退,不足以擔任這個職位時,便會遭到清算,由新一任的教堂騎士用十字槍送走……哦,我這樣說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那我用好理解一點的話來闡述——由繼任者殺死上一任教堂騎士,這樣你能明白了嗎?”
李鴻笙所描述的,宛如地獄惡鬼一樣的人生,不僅沒有令周澄午露出絲毫的膽怯,反而讓他興奮了起來。
他一興奮,信息素不受控制的外溢,滿屋子都是烈酒嗆人的氣味。
李鴻笙察覺到了,感覺有點惡心,還有點手癢,想揍他,但勉強忍住了。
她指着周澄午手裏那份紙質資料:“但你不一樣,作為試驗品Alpha,你生來好戰喜歡死亡,送你去哪裏你都會變成殺人的惡犬。”
“既然擺脫不了當惡犬的命運,那麽不如給自己選個更合适一點的主人。與其給教皇當狗,不如直接給你的抑制劑基因樣本當狗,如何?”
“反正你們之間,是她活你活,她死你死的關系。”
周澄午翻開了那份資料——猶如翻開潘多拉魔盒。
徐頌聲。
十三歲。
第二性別尚未分化。
就讀于XX中學二年級。
他趁着訓練的間隙,時常溜出去窺探徐頌聲。
隔着很遠,在徐頌聲念書的那所中學對面的冰淇淋店——到了放學時間的時候,很多小孩熙熙攘攘的往外擠,家長就在校門口堵着接。
徐頌聲通常會比其他人晚出來,因為她沒有人接。
她身上穿着學校發的校服,比同齡人更瘦一點,留着很短的黑發。
她每天放學會去炸雞店兼職三小時,回家之後再花一小時寫作業和複習功課。
做飯是徐頌聲自己做,但總是做得很應付,手藝大概屬于一個能吃就行的範圍。
吃完飯徐頌聲會做家務,照顧老人,記賬,把晚歸的賭鬼大伯扔出家門。
十五歲的時候徐頌聲第二性別分化,自然而然的變成了一個beta。
她分化去拿報告那天,周澄午假裝信息素過敏,躺在臨時病床上,隔着一道簾子,聽她跟醫生說話。
她的聲音好平靜,有種愛分化不分化的冷淡。
她拿完分化報告,還要去主持奶奶的葬禮。
葬禮舉行的時候周澄午假裝路過,去獻了一束白菊花。後來他藏在門後面,看見徐頌聲把那些人獻的白色花朵紮成束,二手轉賣,賣了六十七塊,晚飯去吃炸雞腿和蛋撻,蛋撻還讓服務員多加糖。
十七歲的時候徐頌聲高考,周澄午偷偷往她抽屜裏送了一束單支的白玫瑰,想祝她畢業快樂。
然後那支白玫瑰和其他人送的畢業花束一起被徐頌聲打包賣給暗戀自己的學弟,賣了一百三十五塊,晚飯多點了兩個蛋撻,仍舊讓服務員多加糖。
十八歲徐頌聲上大一,在非法網點兼職,賺的錢一半還債一半付生活費,喜歡買打折商品,不談戀愛不抽煙不喝酒,不養貓也不養狗。
十五歲的周澄午很滿意,在她拿獎學金的時候又偷偷給她物品櫃的放了一束香水百合。
還附贈一盒加糖蛋撻。
結果百合花和蛋撻都被徐頌聲扔進了垃圾桶——她現在有點存款了,不再需要二手轉賣鮮花那點零頭。
為此周澄午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
十九歲徐頌聲上大二,同年周澄午十六歲。
那年的第一個月,周澄午發情期陷入高燒時不再夢到鮮血,死亡,屍體。
他夢見徐頌聲,夢見她收下自己的花,夢見她手掌心摸着自己臉頰再到肩膀,然後把自己的頭摁下去。
他注射的每一支抑制劑都是徐頌聲的基因複制。
他所有的理智,思考,皆來源于徐頌聲的基因。
正如他十歲那年李鴻笙給他建議時所提及的理由——
她活他活,她死他死。
這樣可怕的聯系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軀體的生命,而是完全囊括周澄午的整個靈魂。
他已經無法再忍耐繼續在暗處窺探的生活。
Alpha的本能是掠奪占有毀滅,每在暗處窺視徐頌聲一眼,周澄午就能感覺到自己的信息素在質問自己。
【為什麽不和她說話?】
【為什麽不和她牽手?】
【要到她身邊去。】
……
這樣的念頭過于強烈,以至于周澄午再看自己的現任上司時,怎麽看都覺得不順眼。
所以在周澄午十七歲生日這天——
教皇暴斃,麾下教堂騎士被清算的清算,被流放的流放。周澄午因為信息素等級特殊,被當地大主教争取了過來。
同時因為每一屆教堂騎士所用的抑制劑都有單獨采用的基因樣本,而新任教皇上位後銷毀了那些資料,導致流放的衆多教堂騎士沒有抑制劑可用,即将面臨信息素紊亂最終死亡的結局。
不過這些都與周澄午無關。
從一開始他需要的抑制劑就和他的那些同僚不一樣。甚至于就連這裏的大主教能争取到他,都是他自己主動促成的結果。
因為這是他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惡犬總是在外面流浪算怎麽回事呢?總該讓自己的主人知道,自己還在外面有一條狗吧?
*
“阿秋——”
徐頌聲打了個噴嚏,揉揉自己鼻子。
柳嘉立刻探身過來關心:“你感冒了?是不是洗澡洗太久了?對不起啊頌頌……”
徐頌聲剛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滿身Alpha的味道,重得柳嘉差點表演現場跳樓。所以為了安撫柳嘉,徐頌聲進屋第一時間就沖去浴室洗澡,還噴了信息素清新劑。
她摸着自己鼻尖,搖頭:“應該不是感冒——可能是不太習慣信息素清新劑的味道。”
柳嘉開了句玩笑:“說不定是有人想你了呢?”
徐頌聲剛想回答可能性不大,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機卻忽然響起來藍鳥後臺私信提示。
她看了眼手機屏幕,是周澄午發來的。
【周澄午:哭哭.jpg】
【周澄午:突然被喊去加班了嗚嗚嗚】
徐頌聲想了想,打字回複。
【徐頌聲:辛苦了。】
【周澄午:看到姐姐的回複就一點也不辛苦了^-^】
【周澄午:這次的合作方現場擺了很多白玫瑰呢,姐姐喜歡白玫瑰嗎?】
【徐頌聲:你要送我嗎?】
【周澄午:會挑最漂亮的包成花束,給姐姐送過去的。】
徐頌聲看着他的回複,微微挑眉。
柳嘉湊過來:“誰啊?”
徐頌聲關了手機,沒讓柳嘉看見聊天記錄:“一個很糊的小偶像,對待粉絲蠻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