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馬前潑水》
《馬前潑水》
“咳咳,錦戮,阿三,別鬧了。”向天很無奈,他發誓他唱的只是正德想把海棠花插在李鳳姐鬓邊而已。
“你們繼續,繼續。”錦戮笑出鵝叫,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
向天清了清嗓子準備繼續,他手拿海棠花簪走向夏暖暖,接着唱:“我與你插……”
“哈哈哈哈!”錦戮和阿三又開始爆笑,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得完全不在乎日本人會怎麽看他們。
“向天,噗,”阿三好不容易緩過來,“你的眼睛會拉絲。”
“噗哈哈哈哈!”錦戮笑得捶地。
“哎,別鬧了,這樣我怎麽唱?”向天真的很無奈。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唱:“插啊……插……”
臺下又是一陣瘋狂的爆笑。
錦戮和阿三笑得就差癱倒在地。
“沒事,沒事,你們繼續,我們喝點酒就好了。”阿三立刻去倒酒。
好你個錦戮!好你個阿三!好你個向天!夏暖暖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幫混賬東西,好好的詞偏要曲解,腦子裏都是什麽垃圾,竟借着這來一起捉弄我!尤其是向天,跟着誰學不好,跟着他們倆?
她氣得杏眼一瞪,不耐煩道:“你插夠了沒有啊?”
向天頓時一呆,漲紅了臉,拿着簪子不知如何是好。
錦戮和阿三直接把酒都噴了出來,笑得癱倒在地。
“絕!還是暖妹子絕!”
“還是暖暖妹妹會。”
兩人笑得渾身發顫。
“不唱了。”夏暖暖氣得眼圈發紅,委委屈屈地要下臺。混蛋!好好的藝術,被他們玷污了!
向天立刻順勢伸手一攬,把她攬入懷中,把海棠簪子重新戴到她頭發上,唱到:“插上這朵海棠花。”
李鳳姐本來還有唱詞,但夏暖暖已經不想唱了。
于是向天自己繼續唱:“任你上天到地下,為軍趕你到天涯。”
(以上唱詞全選自于京劇《游龍戲鳳》之《海棠》。)
一曲閉,錦戮和阿三連連鼓掌。
“好!!好好好!!”錦戮手都拍痛了。
阿三也立刻鼓掌。
日本人也禮貌地鼓掌,雖然他們對錦戮阿三為什麽笑成這樣十分不解。
佐藤原本對夏暖暖有些感興趣,見到向天這樣直白地帶着愛慕和撩撥去調戲她,心中有些不滿,但觀他容貌神态俊雅不凡,又想起他方才手上把玩着扇子時的樣子,別有一股風流……偷偷瞥一眼好男色的上司,見他頻頻點頭頗為欣賞,便決定不為難向天。
“你放開。”夏暖暖悶聲道。
向天放開她,她立刻逃一般回到了座位上,羞惱萬分,氣得連連喝了幾杯清酒。
他是個難纏的。她心想,他分明,他分明是借着《海棠》在調戲我,他并沒有放棄。
夏暖暖心跳得飛快,愧疚和不知所措交織在一起,她原以為那天之後,向天會對她失望透頂,兩人不用直說就已經斷了個幹幹淨淨,但觀今日,向天并不是那樣想。
他這樣直白地盯着她求愛,完全抛棄了往日的含蓄,若是以前,面對心怡女子,他依然有幾分保留和典雅,如今卻将愛寫在眼中,鋪滿臉上,他的神色有幾分堅毅和威嚴,似志在必得。
我不能亂了陣腳。夏暖暖心想,他就是想看我出糗,想看我慌亂,我已然決定和他說個清楚明白,不能再讓他越陷越深。
席上,一些人繼續喝酒談天,不像之前那樣端着,各種笑話和爽朗的笑聲齊飛。
錦戮有時打量向天,約摸一個月多沒見,他覺得向天身上發生了不少變化,即便面對日本高官,他也談笑自信,絲毫不怯場,他原以為他的變化是因為在感情上看開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現在這架勢……
也好,錦戮想,以他現在周身散發的氣場,就算沒有夏暖暖,也會吸引到別的女人。又心想,要不下次帶幾個良家好姑娘來給向天認識認識,瞧他剛才唱戲時流露的魅力,想讓女人喜歡可太簡單了。
阿三則繼續大快朵頤。
夏暖暖又喝了幾杯酒解悶,心想要如何是好。
向天依然會在工作之餘,頻頻看她。
“其實,其實我想唱的是另一段,”夏暖暖下定了決心,一臉正色望着他,“就看你會不會接。”
“你敢唱我就敢接。”他柔聲道。
“你敢接我就敢唱。”她正視前方。
夏暖暖吸了一口氣,道:“我要唱《馬前潑水》。你會嗎?”
“這麽巧,我還真會。”向天道,“前幾天陪小朋友看戲,她剛好點了這一出。”
夏暖暖起身,往臺上一站,吸了一口氣後,掂起手指,擺好架勢。
向天淺笑起身,意氣風發,走到她身邊。
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咣當”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錦離一臉冷峻站在門口,周身散發着肅殺的寒氣。
錦戮頓時不敢笑了,阿三也擔心待會兒會吵起來。
“錦離!”夏暖暖一臉欣喜。
向天則止住了方才在嘴角的笑,心想,怎麽又是她。
“坐,坐下吧。”錦戮忙去招呼她,安慰道,“息怒息怒,我也不知道向天會來當翻譯,巧合巧合。這不是大家一塊兒唱戲玩玩嘛,日本人想聽中國戲曲,我們就唱幾段玩玩。”
“你怎麽不去唱?”錦離冷冷問。
“我唱了,”錦戮忙在她耳邊小聲道,“姑奶奶你可別在這裏和人打起來,這是日本人的宴會,我們惹不起。你放心,絕不是什麽柔情蜜意的曲子,唱的是《馬前潑水》。”
錦離這才願意坐到位置上。
錦離一來,夏暖暖就有了幾分底氣,這無聊的令她厭惡的宴會終于讓人開心起來,她開了開嗓子,開始唱。
“不管那七也好來八也好,老娘我只認路一條,另攀高枝須趁早,不随你窮酸成餓殍。”
向天接:“休看為夫窮潦倒,滿腹詩書志氣高,青雲有路終須到,脫卻了褴衫就換紫袍。”
夏暖暖又唱:“打一盆涼水照一照,你哪裏有福相,你哪裏有福相半分毫,腰中從無有錢半吊,肚裏到有草一包。”
向天:“男兒漢憑才不憑貌,奉勸賢妻莫小瞧。”
她拿指頭戳他:“窮酸背時又倒竈,散夥散夥快散夥,散夥老娘我就樂逍遙!”
“噗哈哈哈哈哈!”錦戮在臺下,又控制不住笑起來,心想,這兩人也太有意思了,一個打定了心思追愛,一個只想痛快斬斷,還都借着戲表達。
錦離也笑得發抖,只是臉上并不表現出來,實在憋不住了,才用手捂住嘴輕輕笑一下。
阿三聽着聽着,覺得這戲裏的罵詞也太厲害了,又覺得他倆實在是好笑,和錦戮交換眼神,又開始笑得嘴角收都收不住。
她唱,他也唱。
她只想斬斷夫妻情分,他拼命挽留,她嫌棄他一個窮儒給不了好日子,恨不得立刻榮華富貴攀高枝,他說你暫且忍耐等一等,将來我紫袍加身許你鳳冠霞帔诰命加身。她不為所動,只想速速離婚。
向天聽到臺下的笑聲,很不是滋味。
好你個夏暖暖,他心想,方才還與我唱《海棠》,錦離一來你和我唱《馬前潑水》。
他呸了一聲,背轉過身唱道:“無端斬斷同心草,休書一紙快如刀。”
她追上去,逼到他面前:“遲斷不如早斷好,遲早難逃這一刀!”
本來只是唱戲,但現在自己的情緒也代入其中,唱得分外投入。
向天和她面對面,唱:“縱有小吵和大鬧,夫妻輕易實難抛!”
夏暖暖又去拿指頭戳他前胸,把他逼得後退一步:“你這等男人難依靠,有什麽情義不能抛!”
他上前,焦急又勸:“賢妻最盼得封诰,難道也要一起抛?”
“休提封诰不封诰,我只差街頭插草标!”她不信這套。
“鳳冠霞帔明珠耀,再請賢妻熬一熬。”他雙手抱拳作揖。
“熬白了頭發熬到老,老娘終身打水漂!”她轉身背對着他。
“世上無有後悔藥。”他忙追上去安撫,“你要把為夫的話兒細推敲。”
“寫下休書則罷了,”她去意已決,“不寫休書,過不了老娘的獨木橋!”
“我……”向天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差點脫口而出“夏暖暖,你當真要和我分開”?想到是在唱戲,甩下一句“可惱”後,背轉過身,生悶氣。
他本來還有戲詞沒唱完,但眼下也不想唱了。
(以上唱詞全部選自京劇《馬前潑水》。)
阿三和錦戮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一個日本人拍起了手,鼓掌,他聽不懂講了什麽,只覺得兩人唱得非常好。
于是陸陸續續大家開始鼓掌。
兩人下臺,回到座位,向天坐下後,一聲不吭開始喝酒。
他是個聰明人,夏暖暖心想,他一定會知道我想說的。
佐藤細細思量這唱詞,心想向天這男人也真不中用,當面求愛又當面被羞辱,換作他要立刻找個理由離開這裏才是,等到功成名就,再來羞辱這女性,甚至一刀殺死。
他定然已經将我當做嫌貧愛富之人,夏暖暖心想,他素來注重修養,看重一個人的品格,知道我同崔氏無異,絕對不會對我抱有好感,還慶幸早日看清。如此斷了也好,他心性頗高,當着衆人的面被下了面子,心裏一定是氣我的,也不會再喜歡我,到時婚姻一退,此事便罷了。崔氏在朱買臣發達後去求和,我是不會的,大家各自安好。
“其實我并不喜歡朱買臣。”錦離道,“崔氏本是千金小姐,跟着他受了這麽多苦,實在是熬不下去了,離開他也是情有可原,他偏要高中後看不起崔氏,一副過去的我你愛理不理,如今的我高攀不起的樣子,全然忘了之前崔氏陪他一起受苦時對他的精心照顧,可笑。”
“我亦不茍同朱買臣。”向天答,“天底下最可氣是一個女人跟了男人苦那麽多年,忍無可忍後離去,這男的不知感恩,只覺得她拜金負心。我若是朱買臣,紫袍加身後必當八擡大轎請崔氏回來享福,而不是在馬前潑一碗水,說那些個覆水難收的廢話。這朱買臣在我看來也不是大格局之人,便是當了官,也是個小氣男人。”
錦離本是想拿朱買臣刺向天,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此人要麽滑頭無比,和錦戮一般見風使舵順着臺階下,要麽,他還真有幾分同情女性的心。她心想。
佐藤聽他們評論朱買臣和崔氏,覺得他們兩個為崔氏着想,實在匪夷所思。一個嫌貧愛富的女人,竟然有人為她說話?看來這兩人也是表面聰明,實則肚裏草包,糊塗得很。
向天心想,好你個夏暖暖,故意唱《馬前潑水》,我到底哪點不如錦離?若是你覺得我讓你受苦,早些告于我知,何必忍到今日?若只要功名利祿、加官晉爵就能讓你同我共結連理,我只管去謀前程便是。
他不易覺察地笑了笑,一杯一杯酒下肚,衆人只當他是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