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游龍戲鳳》之《海棠》
《游龍戲鳳》之《海棠》
錦戮開始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着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搵着牙兒苫也,
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俨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選自昆曲《牡丹亭》)
一眉一眼,移步,轉身,開扇,搖扇,都像極了舞臺上的柳夢梅。
錦戮素來愛在戲園子裏厮混,有過好幾個唱戲的相好,這點本事不在話下,柳夢梅的他會唱,杜麗娘的他也會唱。但在日本人面前唱女人的戲詞,那就算了吧。
向天嘴角往上挑起。錦戮還是那德性。不是帶人去聽小黃曲,就是在宴會上唱,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麽。
“向兄弟,我唱得怎樣?”錦戮故意問。
“不愧,不愧是錦兄。”向天望向他,憋住笑,又很快把視線移到別處,不然怕自己笑出聲來。
“這有什麽?”錦戮得意一笑,“還有呢。”
他揮了揮扇子,一臉沉浸其中又無限回味的神色,又開始唱:“這一霁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鬓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漫厮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兒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妙,我欲去還留戀。相看俨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選自昆曲《牡丹亭》)
夏暖暖臉微微漲得通紅,嘴角抽搐了幾下,手漸漸握成拳。妙啊,好一個錦少爺,真是高估了他的節操,《牡丹亭》那麽多好聽的曲子,你非得選這個曲是好曲,戲是好戲,可在這麽正式的宴會上唱這個,似乎有點不合适吧……
她皺眉望着錦戮,他正得意洋洋,在手上玩轉着扇子,顯然是故意的。瞥一眼向天,向天正努力憋笑。看一眼阿三,還好,他只知道吃東西。
“我聽過這個!”阿三突然擡頭,兩眼放光,“這唱的是他們兩個在幹那事兒!”
“噗。”向天輕笑出聲,又很快忍住,鎮定如常。
夏暖暖頓時一臉驚恐望着阿三,又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向天,再一臉無語地看看錦戮。
佐藤對錦戮大為贊賞,誇贊他唱得好,有韻味,其它幾個日本人也連連拍手稱贊,說一堆恭維的話,“想不到錦先生如此精通中國戲曲”雲雲。
夏暖暖心想,天吶,外國人聽不懂可真幸福啊,她尴尬地都想鑽進地面。
“哪裏哪裏,過譽了。”錦戮謙虛着。
歌舞伎男願意把扇子送給錦戮,作為對他的認可和欣賞。
錦戮回到位置,十分舒爽地喝了一杯酒,然後噗嗤笑出聲來,越笑越不節制。
他笑完,和阿三來個眼神交流,阿三也笑了起來,好歹也是跟過錦戮混過世面的,他已經不是那個一聽到黃段子就臉紅的毛頭小子了,阿三的笑是越發毫不掩飾的,他們笑成一團,又一道去看向天。
“別鬧了。”向天稍微有些臉紅,控制住自己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小聲道,“正經點。”
錦戮又唱:“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噗!”向天終于還是忍不住,握着杯子的手一直顫抖着,壓低了聲音笑,越發笑得肚子痛。
以上是三個男人共享高雅藝術後,三人眼中有光、臉上有笑的默契的快樂。
我不該來,我從一開始就不該來,夏暖暖心想。錦戮就是那德行,阿三跟着他學泡女人,怎麽連向天也……
她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錦少爺可真是走到哪裏污染到那裏,本來唱這段就這段吧,又不是沒聽過,可他這麽一弄,氣氛被他渲染得帶點黃色起來。而且,怎麽連向天也被帶壞了??她一時不能接受。
向天很快收住笑,恢複一本正經,進入工作模式。畢竟這不是私人宴會,他是來當翻譯的,不能搞砸。
佐藤問他們為什麽笑得這麽快樂,他是半個中國通,對中國戲曲略有所了解,錦戮正要解釋,佐藤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然後眼睛亮了起來。
佐藤給日本同伴們說起《牡丹亭》,他們又問向天方才錦戮唱的那是什麽,為什麽他們那麽快樂,向天用日語解答了他們的困惑,随後,在場所有的日本人都兩眼放光,恍然大悟,紛紛贊嘆其中的精妙。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頗有深意的笑容,春光滿面,除了夏暖暖。
怎麽回事?這種默契的蕩漾?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她心想,真可怕,簡直毛骨悚然。
他們又聊了起來,佐藤旁邊的軍官又大大贊賞了錦戮,望着他的目光別有心思。
向天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遞給阿三一個眼神,阿三頓時明白了向天的意思,和他對視一笑,然後瞥一眼錦戮,忍不住嘎嘎笑出聲。
“笑什麽笑!”錦戮當然知道他們在笑什麽,面子上有點挂不住,小聲道,“再笑老子閹了你們。”
“錦兄弟,以後你有福了啊。”向天敬了他一杯酒,笑得不懷好意。
“噗哈哈哈。”阿三也笑起來,伸手摸了一把錦戮的屁股,又在上面拍了拍,笑得人東倒西歪,“有福。哈哈哈哈。”
“噫!”夏暖暖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總覺得有些瘆得慌。
“你他媽!”錦戮有些惱,瞥一眼笑得特別歡快的兩個兄弟,尤其向天,心想阿三我惹不起,向天我還治不了你?
于是一杯酒後,他就有了壞主意。
“各位有所不知,今天的這位翻譯先生,其實比我更有滋味。”錦戮故意露出一副妩媚之态,笑着用日語道,“雅人深致,玉樹臨風,外表才華都是我都不能及的,我們不妨好好來欣賞一下向先生的風流體态。”
“錦戮,你他媽……”向天瞪着他,用眼神道。
“誰讓你剛才笑我?”錦戮用眼神回。笑得樂開了花。
“錦先生謬贊,”向天用日語答,“在下哪裏來的什麽才情,既不會唱也不會跳,只會說幾句東洋話謀個差事罷了。”
“這你就不用謙虛了。”錦戮對他一頓誇,讓日本人個個以為他也精通戲曲,便要他也來唱幾段。
向天十分為難,不唱顯得不給面子,把日本人惹惱了自己還有麻煩,唱的話……他可不想學錦戮。以前在老家以及到上海後,向家會在過年過節請戲班子來家裏,最近也聽了一些戲,哼唱幾句不是問題,但表演,還是算了吧。
瞥一眼故意為難他的錦戮,看熱鬧的阿三,和,毫無表情甚至偷偷打了個哈欠的夏暖暖。
“我只會唱一點點,”向天用日語道,“得找個老師帶帶我。”
然後轉向夏暖暖,一臉求助地請求道:“暖暖,你陪我唱吧。”
“我?”夏暖暖很驚訝,“我陪你唱什麽呀?”
“日本人要讓向天唱幾段戲,不唱就是不給面子,你找個簡單的帶帶他呗。”錦戮小聲勸道,“向天出來賺這份錢也不容易,要是沒把日本人伺候好,不僅一個子都得不到,還要吃苦頭,你忍心?”
“我也只會唱着玩,并不作數的,”夏暖暖也有些為難,“我會的你未必會,你會的我也許不會。”
“選你會的。”向天道,“最近陪小朋友聽了不少戲,萬一遇上剛好我也會的呢。我看能不能跟上,反正也是唱着玩的,上去哼幾句過過場,就當完成任務了。”
好吧,她心想,但一時想個自己會的,還真想不着。腦海裏跳得最歡的事是“我得了一只粉色琉璃燒的海棠花簇的簪子,粉色嬌嫩,正适合我”——靠着這快樂一直在這無聊的宴會上撐到現在。
“那就唱《海棠》吧,”大腦短路的時候,她蹦出這一句,“你會嗎?”
“這有什麽難的?”向天答。
于是在錦戮的起哄中,夏暖暖硬着頭皮和向天上了臺。
錦少爺絕對是故意的,她心想。
“向天,接着!”錦戮把得來的扇子扔了上去。
向天一把接住扇子,心情愉快地将扇子玩轉得上下翻飛,靈活巧妙,還做了個亮相的動作,優雅潇灑,英俊飄逸,臺下頓時一陣鼓掌。
夏暖暖清了清嗓子,她避開向天,背對着他,開始唱:“軍爺做事理太差,不該調戲我們好人家。”
《游龍戲鳳》之《海棠》,向天嘴角勾笑。這麽巧,前兩天剛好和小朋友去戲園子看了。
“好人家,歹人家,不該斜插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他開扇,清蓮移步,便到了她面前來。
他步步逼近,她步步後退,他的眼神一直在她臉上流連,笑容淡雅卻也風流倜傥。
“海棠花來海棠花,倒被軍爺取笑咱,”夏暖暖一邊唱心想,我他媽為什麽要選海棠?嗯?這出戲實在是過于暧昧,她後悔為什麽自己不唱個國仇家恨點的。
她四處躲閃着,他卻一步都不肯放過。
向天你……她瞪他一眼,接觸到他的眼神後卻又立刻羞得滿目通紅,再不敢去看。
太可怕了,她心想,向天的眼神什麽時候這麽……炙熱又撩撥,含蓄又熱烈?她無助又困惑。
糟了,有些忘詞。下句該唱什麽?
臺下錦戮笑得特別狎昵。
“沒眼看,”錦戮笑得不行,甚至捂住了雙眼,“太澀情了,太羞澀了,沒眼看,哈哈哈。”
錦戮自認自己是見過大世面的,什麽大葷大肉沒見過,什麽淫-詞-豔-曲沒聽過,卻在看他們唱海棠時羞得滿臉通紅,心髒怦怦跳。
這出戲講的是正德調戲李鳳姐,其實并沒有出格的動作和言辭,但,氣氛依然暧昧得讓把妹高手的錦戮都不好意思看。
“受不了。”錦戮笑得身子發抖,阿三也滿臉通紅,直呼“救命”,兩個人完全不顧形象地笑得東倒西歪。
夏暖暖真是看着他們都來氣。
“我這裏将花丢地下,”她真把喜歡的海棠花簇簪子扔在了地上,都怪你,她心想。
“走向前,用腳踏。”想了想還是沒踏,不要糟踐東西,這工藝很難得。
“從今後不戴這朵海棠花。”唔……倒也不至于,畢竟買來還是挺貴的。
“李鳳姐,做事差,”向天把玩着扇子又踱到她面前,笑得比正德還要樂在其中,“不該将花丢在地下,為軍的用手就忙拾起,”他果真合扇,去撿地上的海棠簪子,“李鳳姐。來來來,我與你插……”
臺下錦戮和阿三突然爆笑,笑到東倒西歪,笑到聽上去像兩只鵝。
“沒眼看,”錦戮笑得直擺手,“太色了,真的太色了。”
“哈哈哈哈哈!”阿三笑得直拍大腿。
你們!夏暖暖恨不得跳下去對着他們兩個就是一拳,自己腦子裏黃色就看什麽都是黃色,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