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我怎麽可以因為想得到錢就拿感情開玩笑?我更不能想要過好日子,就拿我的孩子做交換。我受過蠱惑,可又把它撕碎了踩爛了,我對它說,見你的鬼吧!你別想害我!然後我成功了,我沒有變壞,我成功了。”莺兒越說越激動,聲音哽咽着,鼻子一抽一抽。
“那你更應該離開他。”錦離說,“他有魅力是因為他有錢有勢,他見多識廣是因為年紀大、經歷的事情多,等你長大,你也會精通人情世故,你也會懂很多。”
“可錦老爺呢?就放着他不管嗎?”莺兒問,“我覺得他好可憐,他明知道很多人是沖着他的錢去的,他也不生氣,兩位太太相繼離他而去,外面又有不利他的流言,他一定很孤獨。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他心裏一定很難過。”
額……錦離很意外,難道她遇到聖母了?還是那種相信真愛能感化錦鵬飛的那種?錦離深知說什麽都沒用,便斷了繼續勸說她清醒的想法。
“難道我的孩子也難逃厄運嗎?”莺兒垂淚。
“莺兒姑娘,”錦離道,“我有法子讓孩子活下去,但不是在你的肚子裏,而且你要答應我,你一生都不可以見他找他,也永遠不能再提起他。”
“好,我答應你。”莺兒點頭。随後她跪在地上,不斷對觀音娘娘磕頭,咚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嗑得很用力,磕到暈倒為止。
錦離忙讓人把她送回去,這件事錦鵬飛自然也知道了,他又傳錦離過去。
錦家。
錦鵬飛坐在堂上,殺氣騰騰,這段時間他睡得也不好,也總是夢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抱着他求他讓他活下去,還夢到之前那些孩子,都圍着他大聲悲啼。
他不想認輸,于是遲遲不問錦離這其中玄機。
但今日,自己的女人暈倒了,醫生瞧了也覺得腹中胎兒危險,他才不得不傳來錦離。
“是因果。”錦離告訴他,“這是殺不斷的。”
錦家的發家史不是百分百幹淨,雖堅決不碰黃賭毒,但黑白兩道都沾過。殺人越貨做過,貪贓枉法做過,公益慈善的事也做過,商場和官場都攪起過腥風血雨。為人鋪路修橋、放糧送藥,也害過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等到錦離的太爺爺那代,才把那些不幹不淨的路子徹底斷幹淨,洗白了一心走正道,散了不少錢財給平民百姓,之後錦家的當家人,也時常幫助窮苦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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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善是為善,作惡是作惡,一件都不會少,不會因為你今天幫了十個人,就能抵消你過去殺了一個人,幫了十個人有幫了十個人的善果,殺了一個人有殺了一個人的惡報。錦家依然榮華富貴,權勢滔天,只是子孫後代的問題上令人堪憂。
“可憐這些孩子了,”錦鵬飛在錦離面前喜歡裝裝慈父,這樣錦離就能更願意為他效力,“這冤孽竟讓無辜的孩子們承擔,我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要有什麽報應,不如報應到我身上來吧。”
随後責問的目光審判錦離,不滿地悶聲道:“我不是早讓你好好為這些弟弟妹妹超度,怎麽還這般鬧人?橋歸橋,路歸路,陰人就不該騷擾陽世,你怎麽做的事?竟讓他們進到這屋來?”
“這是他們的家,沒有趕出去的道理,也趕不走。”錦離永遠是淡淡的語氣。
“阿爸,要我幫你殺了他們嗎?”說話的是錦戮,他一向不請自來,笑嘻嘻地在暗處,燭光晦暗,顯得他更加陰恻恻,“我殺的鬼多到數不過來,也不介意多背幾條鬼命,不過終究是自家骨肉,只怕到時你我死了,要一道下地獄咧!”
說罷,錦戮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錦鵬飛眉頭越皺越緊,他最讨厭錦戮的笑,不人不鬼,卻又不得不養着他為自己所用,畢竟冤家來時,得錦戮出手。
“混賬!”錦鵬飛氣得拍桌,身旁的丫鬟吓得心髒快要裂開。
“我會再為他們祈福,願他們早日往生。”錦離說着,勾勾手指,那些個哇哇哭着的別人看不到的嬰靈們,立刻都跌跌撞撞向她爬來。
她俯下身子,做了一個抱的動作,她的手上,肩上,頭上很快也多了幾個小生靈,她心中笑了一下,那些可憐的孩子的亡靈,像找到了母親一樣安心下來。
錦鵬飛瞥了一眼錦離,見她那詭異的動作,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他利用這雙子女為自己辦了很多事,但心底裏不喜歡這些。
一個兩個,都不像是人的東西。晦氣!
“阿爸,”錦離再次開口,看不見人的眼睛望着他,“只要不姓錦,孩子就能活下去。”
讓父親放下權勢是不可能的,所以錦離只希望這一點上,錦鵬飛能改變主意。
錦鵬飛一愣,随後臉上寫滿了狂意,他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乞丐在命令君王。
“哈哈哈哈!笑話!”錦少爺雙眼猩紅,笑得歇斯底裏,“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因果要一次一次殺這些可憐的嬰兒!我倒想知道是誰的罪孽大!”
“我錦家的孩子,生是錦家的人,死是錦家的鬼!死一個,我風光大葬一個,看誰耗得過誰!”錦鵬飛抓起桌上的茶盞狠狠扔到地上,碎片四濺,劃傷了丫鬟嬌俏的臉,血一滴一滴滑落,丫鬟也不敢去擦,只立刻跪下,頭磕在地上,久久不敢擡起來。
“阿爸又何必生那麽大氣呢?不如順其自然。《紅樓夢》賈府厲害吧,世代簪纓的人家,可到了賈寶玉這一代,不也該破滅破滅,無力回天嗎?”錦戮倒是很看得開。
“且不說書裏的,便是身邊的,前朝多少達官顯貴,時局動蕩時殺頭的殺頭,抄家的抄家,流落在外,窮死病死的不計其數,阿爸見的還少嗎?人算不如天算,便是哪一日輪到錦家,也都受着呗,好歹我們還多過了幾年好日子呢。”錦戮慢悠悠道。
“滾!不争氣的東西!都給我滾!”錦鵬飛氣得連連咳嗽,拐杖揮舞,打碎了不少名貴的古董。
錦離和錦戮于是知趣退下。
“你以為這樣就能救下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命?”到了走廊,錦戮像在看傻子一樣看錦離,“這麽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們的阿爸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家裏死太多人總歸不好,那些女人沒有名分不算錦家的,可這些孩子們流着錦家的血,是你我的弟弟妹妹。”錦離道。
“弟弟妹妹?”錦戮不屑笑了起來,“不過是一個又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罷了。”他說完,去碰錦離肩上的一個小娃娃,正要捏碎小娃娃的一只手臂,錦離一個轉身,狠狠一掌拍掉了錦戮不安分的手。
錦戮頓時被打翻在地,那只手像被電灼火燒,手臂上浮現的咒語金光閃閃,疼得他整個心都抽搐起來。
“死丫頭!”錦戮氣得直罵,“賤人養的爛貨!我早晚弄死你!”
錦離眼看又是一巴掌對他劈下去,錦戮立刻笑着賠罪:“好妹妹,我說錯話了,我是爛貨,我是。你大人有大量,可別怪罪我了。”
該死的,金蟬師父施下的咒語,他傷不了錦離,錦離卻可以傷他。
這也太重女輕男了。錦戮心中不滿。
錦離很煩錦戮這樣,罵起人來兇神惡煞,求起情來沒臉沒皮,切換起來無需過度,一秒變臉,她拿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沒辦法。
***
是夜,莺兒還是流産了,血不斷流下來,把醫生護士吓得不輕。
莺兒暈倒了,模模糊糊中,她做了一個夢,夢到她的孩子不再沾滿鮮血,而是皮膚光滑,面容可愛,他一笑,莺兒就在夢裏不斷落淚。
孩子說:“姆媽,我要到別人家裏去了,那家裏有吃有穿,是戶好人家,父母都老實本分,他們會對我很好。媽,我舍不得你,但我不能留在這裏了,你別太難過,因為我還活着,我沒死,我只是去了別的人家。”
莺兒連連點頭:“好,我不難過,你去了好人家了,姆媽高興,是媽對不起你,你一定要健康,要平安,要快樂幸福……”
此時此刻,錦家。
錦離松了一口氣,她累得渾身是汗,卻十分欣慰。她雙手合十,跪在地上,向觀音娘娘謝恩。
上海某一戶人家,迎來了一聲響亮的哭聲。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接生婆歡歡喜喜道。
頓時全家上下向在門外徘徊許久的男人道喜,産婦更是激動落淚。
第二日,錦家的家祠多了一塊新的神祖牌,錦鵬飛給那孩子取名“錦繁”,供上了香火。
錦戮和錦離和以前一樣按父親的意思為亡靈超度,錦戮卻遲遲不見錦繁的魂魄來這裏享用貢品,他掐指一算,頓時了然。
他望着錦離,意味深長一笑,輕聲道:“哎呀,我妹妹什麽時候成了送子觀音啊?”
“我哥哥不也曾給女人送過孩子嗎?”錦離也小聲回他。
錦戮不屑切了一聲,随後兩人心照不宣,誰也沒把誰的秘密告訴父親。
夏暖暖對怪力亂神之事,依然抱着害怕卻好奇的心态,晚上和錦離聊天時,錦離随口提到這事幾句,她一雙眼睛閃着不安,卻又一直想知道下文。
“怕了?”錦離心想下次還是不要和她講這些,本來确實也是不想講的,她沒有和人談論自己的事的習慣,但……也許內心期待能和暖暖多一些溝通吧。
“不怕。”夏暖暖答,“就是覺得錦家這樣家大業大,子嗣卻……哎!好可惜。”
她深深嘆息,子嗣是個重要的問題,當初爹就是因為夏家只有女兒沒有兒子,才納了姨娘,小門小戶都重視子孫後代,更別說富貴的錦家了。錦老爺就兩個孩子,一個錦戮一個錦離,錦少爺若是想得開,大不了将來讓孩子随母姓,錦離要和自己結姐妹夫妻,那孩子……
夏暖暖心想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成不成親、有沒有孩子不指望了,可若是拖累了錦離……
“暖暖,我早就說過,我對成親生子從來不感興趣,錦家有錦家的命數。”錦離像看穿了她心思似的寬慰道,随後又覺得她多慮得可愛,“你是不是很喜歡小孩?”
“那當然,”夏暖暖眉飛色舞起來,“我想過了,世界上這麽多流離失所的孤兒,等我有錢了,就開一個孤兒院,我要讓他們有家住、有書讀,我要當他們的夏媽媽!這也是多子多福啊!是不是親生又有什麽關系,我只要看到他們健康成長就好了。”
“你這境界,比我阿爸可高太多了。”錦離笑起來,“等以後做什麽,上海本來就有幾個孤兒院,你若是願意,不如幫我以錦家的名義去捐獻些衣服、糧食、書本和錢財之類的,也好為以後自己開孤兒院積累經驗。”
“錦離,”夏暖暖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到時我們一起開孤兒院吧,那樣我們就能有很多很多孩子了!”
錦離點了點頭:“師父說過,‘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開孤兒院是一樁善事。總比錦戮拿錢去包養戲子來得好。”
“來來來,我們拉鈎。”夏暖暖說着,把自己的小拇指和錦離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一臉欣喜和向往,“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騙,騙人是小狗!”
錦離覺得這句話幼稚得可愛。
“錦離,你真是人美心善大小姐!”夏暖暖越看她越喜歡。
我才不心善呢,錦離心道,我這叫,投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