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霍連山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漆黑潮濕的山洞裏,有什麽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這種看不見的危機感讓他精神緊繃,他伸手去摸腰側的配槍,不經意看到右手長長的袖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又在夢境裏?
“還愣着幹什麽,快跑!”
忽然出現的玄衣少年低喝一聲快速向前跑去,霍連山感覺自己腰間一緊,被拽着向前飄去。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入目是一片虛幻雲煙,心想果然是夢境。他擡頭看向前方,少年高高束起的馬尾因着奔跑左右甩動,偶爾會回頭看一眼自己有沒有跟上。
那種聲音也快速追上來,無論少年夜澤跑到那裏,它們就像是在有意驅趕,時不時還會故意露出一個缺口以此來修正他們前進的方向。
不知跑了有多久,夜澤忽然不動了,在他們面前一丈處,倏地亮起兩盞碩大的燈籠——不,那不是燈籠,那是魇蛇蛇母的兩只眼睛!
霍連山能感覺到夜澤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他眼神戒備緊盯着蛇母,吞了吞口水,速度極慢的向後退,身後無數魇蛇嘶叫一聲再次逼近,讓他們無路可退。
“呵!”蛇母高昂起頭顱,口吐人言,語氣輕蔑不已,“就是你,竟然敢殺死我那麽多子孫!”
夜澤手無寸鐵,只能把小精魅護在身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怪只能怪它們自己送上門找死!”
蛇母嘶吼一聲:“不過一個不倫不類鸠占鵲巢的惡鬼,狂妄至極!”
接着俯身沖過來,夜澤足下一點身形靈活的避開,幾次三番下來更加惹怒蛇母,它扭動巨大蛇身,山洞裏瞬間一陣山崩地裂。碎石石屑從上面接連落下,周邊黑暗裏的魇蛇趁亂劇烈搖動蛇尾上的魇珠,幻境一層接着一層如潮水般湧過來,夜澤捂着頭身形晃動不穩,他用力甩甩頭,沒看見在他上方大嘴怒張猛然襲來的蛇母。
“夜澤!”
盡管知道這只是一場夢境,霍連山心尖還是不受控制的顫抖,那一瞬,他與自己附身的小精魅好似成為一體,他們拼命沖過去,竟然生出一股可以觸碰實物的力量将夜澤一把推開——
“小精魅!不要!”
夜澤眼前止不住的眩暈,他被推到一邊眼睜睜地看着小精魅被蛇母吞入腹中,那一刻,他胸口一陣劇痛,猛烈的痛苦好似要将心髒掏出來一把捏碎。
他眼底一片赤紅,臉上竟露出重瞳惡鬼之相,山洞外驚雷滾滾,震耳欲聾的雷聲裏他竟然硬生生從背後挖出一截胸骨,血淋淋的胸骨在他手中火焰裏浴火為劍,化作驚天霹靂,狠狠劈向蛇母!
在小精魅被蛇母吞下的那一刻霍連山不知為何被迫從他的身體裏飛出來,他立在亂石中,滿目震驚的看着夜澤取骨為劍斬殺蛇母,一塊小石頭從他上方掉下又穿過身體落了下來,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耳邊“轟隆”一聲巨響,蛇母被斬為兩段的巨大蛇身向兩邊倒去将山壁壓塌。夜澤提着劍從蛇母肚子裏挖出身形已經消散了大半的小精魅,他伸手把小精魅抱在懷裏,那是他第一次可以實質性的觸碰到小精魅。
霍連山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電視屏幕外的旁觀者,他看見夜澤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落到小精魅逐漸散開快要消失不見的身體上。
他的內心一陣抽痛。
蛇母還沒有徹底死去,滾落一邊的頭部“嗬嗬”發笑,“鸠占鵲巢的惡鬼,難道以為自己成了人,就真的是人了麽?呵呵……”
夜澤赤色重瞳惡狠狠看過來,“你什麽意思?”
蛇母譏笑:“那年人族公主從山洞前經過,我本想吞了她得到她的靈力,沒想到她躲到了聖池的結界裏,之後誕下一名死胎,可是她竟然用逆天之術妄想召回胎兒魂魄,沒想到……呵呵,竟然将你召喚過來……”
夜澤冷冷道:“我對這個沒有興趣,你對小精魅做了什麽?快讓他醒過來!”
“呵呵,”蛇母望着被夜澤全部斬殺的子孫,眼神怨毒,“救他?好啊,你只要自盡把這具人身物歸原主,不就行了?”
夜澤一時不解:“什麽意思?”
蛇母張了張嘴,澄黃的雙眼一點點黯了下去。
夜澤提起手中的劍,像是真的在思考蛇母說的辦法……
“夜澤——”
霍連山想要過去攔住他,右手卻突然被人拉住,接着一雙手覆在他的眼前,低聲道:“這些都是假的,不要再看了。”
但他還是看到了——
夜澤咬着下唇,用上次救他的方法,忍痛用劍尖放出心頭血浸在小精魅胸口,鮮血如泉湧,小精魅的身體吸收了大量心頭血,已經快要消散的身體忽然漸漸恢複了回來。
夜澤臉色蒼白如紙,見狀忍不住目露欣喜。
驚雷過後,大雨滂沱而至,夜澤抹去臉上雨水,抱着小精魅走過去将蛇母體內的魇珠挖出來,充當容器暫時将小精魅的魂體收了進去。
“這些不是假的哦。”
一個稚童的聲音響起,散發着瑩白光芒的時空珠浮在霍連山面前,剛剛的聲音就是珠子裏面那條游來游去的小蛟發出來的,“這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人類會将它稱之為‘過去’,而‘過去’不可逆轉,剛剛你即使過去了也沒用的。”
一旁謝澤看着周遭場景再度轉換,變成了大巫的草蘆,他伸手握住時空珠,“快把我們從這裏送出去!”
小蛟被他晃得頭暈,叫道:“別晃了,你這人為何脾氣如此暴躁?我剛剛已經和你說過了啊,我不知道怎麽控制自己的力量。”
霍連山也發現了謝澤的異樣,關心道:“謝澤你怎麽了——”
“夜澤!你怎麽了?”
那邊蘇醒後的小精魅從魇珠裏飄出來,想要扶起突然倒地的夜澤,但雙手一次次的從他的身體穿過,他詫異的看着自己的雙手,“我好像又碰不到你了?”
夜澤撐着桌子吃力的站起來,手指微微顫抖着把魇珠放進盛滿心頭血的茶盞中。魇珠吸飽了血,小精魅的身體頓時清晰了許多。
小精魅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看了看夜澤心口的傷,瞬間明白了什麽,他飄過去,怒聲道:“夜澤你瘋了?!再這樣下去你的心頭血就要流光了!”
夜澤虛弱的臉色登時露出一抹不加掩飾的怒色,“我沒瘋!瘋的是你!你那時為什麽要沖出來?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擋在我面前?我難道不會保護自己嗎?”
小精魅被吼的怔在原地,他低着頭,肩膀聳拉下來,“我……我只是想保護你……”
夜澤眼神沉沉的盯着他,取心頭血的痛算的了什麽,再怎麽痛也不敵那日他親眼看到小精魅被蛇母吞入腹中時的心痛。
他沉着臉把小精魅收入魇珠,任憑小精魅在裏面怎麽呼喚他,都單方面的拒絕交談。
接下來取心頭血的時間越來越接近,從一開始的五日一次到三日一次,最後變成每日一次。
夜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直跟着他企圖接近的夜九終于忍不住沖出來,“三哥,只是一個精魅你為了他這麽做值得麽?沒了就沒了,你要是喜歡,告訴哪裏有,我再去給你再抓一只。”
再抓一只?夜澤無聲的笑,若是小精魅消失了,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他要到哪裏去尋?
夜九看着夜澤取血敞開的衣襟,不知為何心口發熱,他舔了舔嘴唇,想要走過去卻被一把推開,“三哥……”
夜澤冷冷看着他,“這是我的事,與你沒有關系。”
夜九眼神一沉,陰狠狠瞥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夜澤本以為小精魅靠着他的心頭血可以繼續活下去了,直到半個月後茶盞中的魇珠忽然裂了一條縫,茶盞碎掉裂開,剛取出的心頭血流了一地。
魇珠裏面小精魅的身體再次開始變得模糊,夜澤內心心如火焚,他将魇珠小心放在懷中,不顧虛弱的身體提着劍出了草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看謝澤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低聲長嘆,握住霍連山止不住顫抖的手,“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霍連山慢慢回過頭看他,眼底竟隐有濕意。
謝澤喉嚨一哽,再多的話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時蒼龍已經戰敗黑水之南,大巫在神龍殿悲怆大呼之後忽然消失不見,而衆妖族在神龍殿外為了争奪神位互相厮殺已是死傷無數。
夜澤趁亂在一只剛剛死去的虎妖屍身上挖出他的內丹,可是沒用,無論是虎妖還是什麽妖的內丹都沒有用,于是他冒險去了上次斬殺蛇母之地,這次不用他刻意尋找,魇蛇蛇王早已經盯上了。
夜澤持劍與蛇王殊死鏖戰,一天一夜,終于殺死蛇王剖出他腹中的巨大魇珠。他左手手臂無力的垂着,吐出一口鮮血,渾身上下更是傷口無數,可是當取出魇珠的那一刻他卻笑了,因為小精魅他有救了。
夜澤從懷中小心取出蛇母那顆稍微小一點的魇珠,施法把小精魅的魂體放到蛇王的魇珠內,他難掩欣喜的看着被放進去的小精魅,期待魇珠可以暫緩魂體消散。
可是,還是什麽用都沒有,小精魅的魂體越來越淡,馬上就要消失不見——
強烈的希望一下子跌入深谷,夜澤經歷了極樂極痛,一時承受不住,竟有入魔征兆,屬于惡鬼的雙瞳忽然顯現,眼底一片赤紅,他大喊着:“為什麽?為什麽沒有用?為什麽?!”
天邊又是一道驚雷,直直劈在謝澤身前不足一丈處,夜澤眼神茫然的望向夜空,突然發瘋了似的以手為爪抓向自己胸膛——
一顆血淋淋的魂珠出現在手中,夜澤将他劈成兩半,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把其中一半放置在小精魅胸口處。
“夠了!”
謝澤終于忍無可忍,他抓住時空珠将它用力丢遠,“趕緊帶我們離開這裏!不然我就把你捏碎!”
時空珠一彈一跳的蹦回來,裏面那條小蛟叫道:“你別扔了!我試試!我試試!”
它像是在發功,時空珠浮在半空中散發出一陣柔和的白光,等到光芒消失,霍連山發現自己正漂浮在無垠的大海中,不遠處謝澤雙眼緊閉正在往海底深處下沉。
“哎呀,轉錯地方了,我就說我不怎麽會控制自己的力量他偏不聽。”耳邊時空珠說道。
霍連山游過去抓住謝澤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邊,可是謝澤像是失去了意識沒有任何反應,霍連山嘴中吐出一串氣泡,拉着他開始奮力向上游。
時空珠飄到霍連山身邊,“你等我一下,我叫鼋爺爺來幫你。”
話音未落,一只體型龐大的鼋從海底游上來,将霍連山與謝澤托在背上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