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夜澤帶着小精魅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在距離人類村落不遠的一處山坡處停了下來,他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草地上,惬意悠閑地翹着二郎腿。
小精魅飄在他的身後,像個風筝一樣随着輕柔的晚風左右飄動。從高高的山坡這裏可以看到遠處的一座古式村落,那裏似乎在過節,內裏燃着燭火的孔明燈被托舉到半空,然後又随着風往更高更遠的地方飄去,如星光點點,塞滿夜空。
夜澤背對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夜幕下的零星燭火,忽然問道:“你想做一個凡人嗎?”
小精魅被問住了,忘了自己之前的信誓旦旦怔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做凡人好嗎?”
夜澤似是笑了一下,“當然好,他們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一定非常惬意自在。”
“可是他們的壽命好像很短……”
“活的那麽久幹什麽?”夜澤一哂,雙手交握放在腦後向後一倒,無所顧忌的換了一條腿,“如果是我,我寧願做個凡人,鶴壽千歲以極其游,蜉蝣朝生暮死已盡其樂,豈不快哉?”
小精魅似乎不是很明白,苦惱地撓了撓頭。他試着控制手腳想要飄過去,但忽然又想起來之前自己說過今天明天都不理夜澤的話,便故意重重“哼”了一聲飄的遠了。
他們一直待到夜深才起身回去,夜風有點涼,隐約帶着一絲絲濕潤的水汽,但漸漸的,林間稀疏的月光竟越來越暗,霧氣濃重,透露着一股陰沉沉的死氣。
夜澤止住腳步,迅速臨空畫下一張聚火符甩向斜地裏某一方向,喝道:“哪裏來的不長眼的,速速現身!”
烈焰将霧氣驅散,露出一群想要渾水摸魚的魇蛇,春夏交替,萬物生長,這個時候更是蛇類的活躍期。
夜澤警惕地打量着這些魇蛇,發現它們雖數量衆多,但只是幼蛇,連尾巴尖上卷的魇珠小的可憐,卻不敢過于放松警惕。
魇蛇群支起蛇身高昂起頭,時不時吞吐着鮮紅的蛇信,尾巴卷着魇珠忽然快速抖動起來。
“跟緊我!”
夜澤知道這是魇蛇即将發起攻擊的新號,對身後的小精魅低語囑咐,然後迅速凝神以指為筆雙手臨空畫符,裹着充沛靈氣的千妖誅殺符化作兩條巨龍,身卷烈焰,飛向魇蛇群中!
第一次出門狩獵的魇蛇幼蛇閃躲不及,被身披烈火的火龍吞入腹中化為灰燼,慘叫聲此起彼伏,火龍破開一處缺口,夜澤擰眉張望四周,“快走!母蛇肯定就在附近,等它來了我們倆誰也走不了了!”
“唔……你快走,莫要顧慮我!”小精魅重重點頭。
夜澤知道自己和小精魅之前一直有一條無形的紐帶,當下加快腳步沖出蛇群。夜風徐徐,月朗星稀,但周遭黑暗之處卻是殺機四伏,因為夜澤殺了那些幼蛇,母蛇聽到求救一定會迅速趕來,蛇性陰冷,但尤為記仇,千萬不能讓它看見他們。
他連跑帶走,一身黑衣穿梭于山林之間,身形輕巧,連枝頭栖息的飛鳥都沒有驚動。等到終于快要走出這片林子,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夜澤小心!”
小精魅突然向他撲過來,同時飛來的還有一條蛇影,夜澤知道魇蛇性通幽冥喜食幽魂,但沒想到它們竟然可以對精魅無形無影之身造成傷害,小精魅被蛇尾魇珠一卷,下半身竟晃悠悠的要散了。
“該死!”
夜澤以手為刃砍向那條比那些幼蛇粗壯些許的魇蛇七寸,将它橫劈兩段之後,又用力踩碎蛇尾那顆散發着幽微白光的魇珠。
他帶着小精魅一路不敢停歇,直到跑回大巫的草蘆裏,才停下猛地喘着粗氣。
夜澤回頭看着小精魅快要看不見的下半身,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剛剛為什麽要撲過來?!”
小精魅一怔,“我看見那蛇要偷襲你……”
“偷襲我我就算被咬一口也死不了,但你呢?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如果再慢上一分,你就要被魇珠吞了!”
“可是……”小精魅憋屈道:“我只是想保護你……”
夜澤呵斥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不要不自量力而行!”
小精魅被他一兇,沒有再開口辯解什麽,它本就虛弱無法凝聚成型的身體立即如一抹煙霧般似乎似乎馬上就要消散于風。
精魅沒有眼淚,經霜雪而無跡,照日光而無景,然而夜澤看到他深深低着頭,便已經可以想象出他兩眼包淚委屈流淚的模樣。
但是心疼歸心疼,心中滔天怒火還是無法熄滅,他憤憤轉身,感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要被氣的挪位。
大巫不在,誰也不知道醫治精魅魂體的方法,夜澤臉色陰沉,進了草蘆之後一言不發,便開始悶頭翻閱大巫案牍書架上的藏書。
小精魅看他冷着臉不說話,既委屈又難過,委屈的是自己明明是為了救他情急之下才撲了過去,夜澤為沒一句感謝的話就罷了反而更加生氣?難過的是——他看着自己将散未散的身體,想起大巫之前授課講道時說過的話:凡人的死亡是呼吸心跳停止軀體消亡,妖族的死亡是靈力散去魂歸天地,二者雖皆是肉體凡胎,但他們都可以再入輪回轉世重生,那麽自己呢?精魅不屬于人不屬于妖,跳脫人神鬼三界之外,是沒有下一世之說。
他默默地想: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那我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夜澤了……
他越想越難過,不禁悲從中來,從“出生”以來的第一顆淚珠無聲無息的順着眼眶流了下來。
于是夜澤一目十行翻書翻到天光大亮,在終于找到解決之法正要告訴小精魅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精魅一族,天性空靈,它們不懂得人的七情六欲,所有的東西都是後期學習模仿而來。它們不會流淚,也沒有眼淚,可是眼前這只小精魅竟淚光滿面,縮在角落裏把自己哭的魂體愈發淡薄。
夜澤心中又驚又怒,右手食指拇指一撚,捏了個昏睡符在小精魅眉心虛虛一點,終于在這副魂體即将消散之前及時制止住。
他暗暗舒了口氣,看着如嬰兒般蜷縮成一團淡的看不清面部輪廓的小精魅,對着大巫那本《奇珍異聞錄》認真的默念了一遍咒語,确認一字不差之後,抿着嘴解開了上衣系帶……
小精魅昏睡了三天三夜,夜澤也跟着睡了三天三夜,他們藏在草蘆之中,對于外界的異動一無所知,等到他們情醒之後回到神龍殿,那裏竟已是天翻地覆。
大巫在蒼龍禦駕親征的第二日才匆匆趕回,但蒼龍翻騰雲海一日千裏,加上有心之人從中阻攔,偌大妖族竟無一人肯帶他前去追趕蒼龍。大巫在多次求助未果之後,面色悲戚,望天仰嘆道:“吾輩勞心多年,不料心血竟一時不慎毀于這旦夕之間!四海八荒,不日必将大亂!”
當時神殿上所有妖族都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狡兔死良弓藏,蒼龍大業已成之日便該是這凡人靈師功成身退之時,偏偏這老東西倚老賣老三番四次摻和神龍欲要大統妖族上下之舉,說什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需徐徐圖之,切勿急功近利”的昏話!等神龍斬了那黑水玄蛇,看日後還有何方大妖膽敢不臣服于下?一統妖族,指日可待!
但好戰派并沒有等來蒼龍戰勝黑水玄蛇的捷報,時間又過了一秋,一只斷了半只翅膀的鸷鳥從高空直直摔在神龍殿前,血珠濺在白玉柱後的夜澤臉上,他伸手抹下來,看着指腹黑紅的血色,不禁有種不祥的預感。
過了數日,一只鸷鳥再次傳來消息:蒼龍與玄蛇鏖戰數月,終力竭,卒于黑水之南!
這個消息震驚了妖族上下,衆妖嘩然,接下來,便是上古時期一場聲勢浩大、耗時最久、死傷無數的神殿奪位之争,也是夜澤最極力回避不願回想一分的黑暗記憶。
記憶的惡獸探出洞穴幽幽望了謝澤一眼,謝澤像被什麽蟄了一下,立即痛苦地閉上眼。
“這又是怎麽了?”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謝澤的回憶,方胖子來的很迅速,他瞧見謝澤那副衰樣,先是啧啧稱奇,然後問道:“阿彌陀佛,今個兒太陽一定會打西邊出來,這位施主您竟然會老實待在一個地方沒有出去作亂。還有你這一身傷痕累累,是從絞肉機裏面剛剛鑽出來的嗎?”
謝澤靠坐在牆邊沒吭聲,直接把胳膊伸了過去,方胖子以為他要偷襲往旁邊躲了一下,見狀謝澤憋悶了半天的心情終于火了:“我是讓你幫我探探脈!你躲那麽遠幹什麽?我能吃了你啊肥和尚!”
“哦哦哦,”方胖子蹲下來盤腿坐好,撩起衣袖手指搭在他脈門上,閉目運轉靈力,忽然“咦”了一聲,“你……這個是怎麽回事?”
“裂了一道。”謝澤語氣淡淡。
在被半妖詐屍偷襲之時他就發現了,體內那顆魂珠本來就剩下一半,現在這一半突然受到重創又裂了一條縫,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謝澤問:“能修?”
方胖子頓覺一個頭兩個大差點要跳起來,發現不遠處霍連山似乎在看向他們又硬生生忍住了,他壓低聲音:“我就是一個和尚又不是維修工,況且是、是那個東西,世間絕無僅有恐怕只有這一個,我上哪兒去修?”
“哦。”對此謝澤沒什麽太大反應,因為這番回答都在預料之中,“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那就把我的傷治治吧,血了呼啦的,看着難受。”
他扯扯身上的衣服,不小心又牽動了傷口疼的眉毛一抽,那些血跡幹涸之後都貼在皮膚上,看來還得回去洗洗才行。
方胖子默念了一聲佛號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在心裏默念:神仙難救想死的鬼,神仙難救想死的鬼……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麽,忽然提議道:“不如你等下把這裏的事情解決了,趁着天亮回紹山寺一趟吧,師父他老人家應該會有解決的辦法。”
紹山寺離雲洲市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坐高鐵到鄰市,之後坐火車轉客運,客運轉大巴,大巴轉公交……雖然路線麻煩了點,但師父他老人家活了快兩個甲子,與謝澤也是相識多年,總能知道一些關于魂珠的事情吧。
方胖子自認為自己的提議很好,但謝澤閉上眼,沒什麽表情,只說了一句“再說吧。”
這就是謝澤此人的行事态度,他似乎什麽都無所謂,對于生,對于死,對于人類所有的七情六欲愛恨別離都顯得漠不關心無動于衷,包括他自己的。
這個人到底在乎些什麽呢?方胖子一邊為謝澤使用靈力療傷一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