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只見廢墟坍塌處,胡宴、江槐與一只龐大妖身的狐妖纏鬥在一起,狐妖雙目赤紅,顯然一幅入魔之相。它龇牙咧嘴低伏半身,四爪刨地縱身猛撲,胡宴借着妖身幼小靈巧躲過,身後方的江槐慢了半秒,瞬間被撲倒在地,一狐一狼兩妖狠命撕咬在一起。
胡宴閃躲間露出脖頸長毛間那顆尋魂珠,珠子一直随着它與狐妖的遠近距離忽明忽暗,謝澤忽然明白了什麽,事發突然,也不繼續裝死了,推開扶着自己的人,身形踉跄連滾帶爬地跑過去從後面抱住手裏握着符槍的霍連山,“霍……霍……”
他喘了半天,咽下快要湧出嗓子眼的血,終于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此乃狐族少主,不能殺……咳咳咳、不能殺……”
霍連山半轉過頭,但手中槍口方向不變:“舍得起來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在裝暈。
謝澤身體一僵,誠然道:“這不舍得也不行啊……”
再不起來自己的錢袋子就要變成火柴棍一命嗚呼了。
他說話間一陣咳嗽,一副弱柳扶風之态,這回真的不是裝的,嘴邊血沫子作證,貨真價實的很。
胡宴看見謝澤,撒開四蹄奔過來:“狐族少主的內丹沒了,所以才發的狂。”
謝澤:“……”
呃,這狐族長老當初應該只是說幫他們找到少主就行了吧?至于內不內丹、發不發狂……這……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他這邊從頭到尾反複回想着當時看到的帖子,忽然眼角冷光一閃,一道黑影急速逼近過來,霍連山背對着他沒有察覺,此刻也已來不及多加思考,謝澤只能猛地伸手将霍連山推了出去——
“去死吧!你們這對狗男男!”
“謝澤!”
“老大!”
謝澤低頭看向胸口那只鮮血淋漓的獸爪,一時沒覺得痛,只是隐約間,聽到了一聲極為模糊的、像是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這是什麽聲音?他想。
“謝澤!”
突然詐屍起來襲擊他們的是先前那只被夜九附身的半妖,霍連山怒不可遏,飛起一腳将他踹開,但這半妖面色灰敗神情癫狂,即使脊骨被踢斷身體扭曲成“V”字形,嘴裏仍在不停地說着“去死吧去死吧”這樣的話。
霍連山欲要上前,被謝澤一把抓住,“別過去……不對勁……”
胡宴也發現了,它謹慎的往前邁了一小步,見那半妖維持着一手向前伸的僵硬姿勢喋喋不休地念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突然像是卡殼的老式唱片機突兀的停住了,接着,他瞳仁渾濁不清的眼睛看向了謝澤的方向,嘴角翹起詭異地笑了笑,之後就沒了生息。
“去死吧……去死吧……”
牆角那裏一只腦袋都被壓碎半邊的虎妖突然四肢着地站了起來,他擡起血肉模糊的頭看過來,嘴裏喃喃道:“我要殺了你……”
“是惡鬼作祟。”
謝澤忍着胸口劇痛動作極其緩慢地吸了口氣,同時取出符紙欲利用靈力甩過去,但符紙卻從指間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怔愣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重新又試了一下,結果依然是這樣。
胡宴平時和他一起捉鬼捉妖的習慣了,知道他有專門對付這種情況的手段,但等了半天沒看到動靜,它疑惑道:“老大你傻了?快動手啊?”
謝澤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似乎未聽見般,甚至于連湧到嘴角的血跡都沒有去擦。霍連山見他這樣,當機立斷直接命令道:“動手!”
火箭筒在A組組長那裏,聞言瞄準方向一顆符彈發射過去,為本身已經血了糊啦斷氣的虎妖早日入土為安實行了一場火葬。
虎妖道行一般,瞬間被燒成了一捧清灰,妖族本就脫胎于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灰燼被寒冬冰冷徹骨的西北風一吹,就此回歸了天地。
“這算是解決了嗎?”胡宴問。
“沒那麽簡單。”謝澤終于回神,他收回視線,擡袖慢條斯理地擦幹淨自己嘴角的血跡,忽然擡頭看向一旁的霍連山,問道:“霍隊你短跑成績如何?”
霍連山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答道:“還可以。”
謝澤:“哦,那如果再帶上一個人呢?”
霍連山的眉毛不自覺又皺了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謝澤伸手指向五米開外A組組員方向,“你的手下平時是不是缺乏鍛煉?身體素質好像太差了,一下子就被附身了。”
霍連山看見那個人肢體僵硬的把火箭筒扛上肩膀,當即立斷喝道:“跑!”
聞言,以那個瘦高個組員為中心,其他組員立即四散奔逃。謝澤本來都準備趴在地上裝死了,虧得霍連山還算有點良心帶上了他,只是霍隊咱能不能換個姿勢?這抱法……好像有點不太雅觀吶……
被霍連山彎腰一把抱起逃命的謝澤內心如此腹诽道,但他看到絲毫不顧及父子情分只顧着自己甩着尾巴撒丫子逃跑的胡宴,又忍不住撇嘴,心說:早上那顆千年老山參真是喂狗肚子裏了!
那邊江槐和狐妖少主鬥的難解難分,這邊霍連山幾人像是被牧羊犬趕豬趕羊一樣被逼的在工廠裏四處逃竄,笑話,那可是妖協一群科學狂人不知禿了多少腦袋才研發制造出來的超級重型誅妖武器,雖然自帶巡航導航系統,但是萬一失控走火了,那可就是免費體驗了一次現場火化服務!
那瘦高個身上也不知道到底裝了多少彈藥,一直在對他們無差別攻擊,胡宴暫時還變不回巨大妖身所以腳步慢了點,差點被現場燒成了一根火把。
胡宴就地一滾,撲滅了尾巴上的火星,它一邊朝霍連山的方向跑去一邊罵罵咧咧:“霍隊你們出外勤需要身上備這麽多彈藥嗎?我看你們這不是來救援的怕是準備背着炸藥炸碉堡的吧?!”
霍連山對它的炸毛恍若未聞,抱着謝澤彎腰避開一根倒下的梁柱,沒一會兒忽然在一堵斷牆那裏停了下來。
謝澤以為他跑不動了,自認為善解人意的提議:“要不你将我放下來,自己先找個地方躲一躲——”
“在我忍着火氣沒有爆發之前我勸你給我閉嘴!”霍連山喘着氣,表情是萬年冰山破冰之後的猛然爆發:“今天自作主張行動之事我還沒有和你計較,放你下來?然後呢?讓你再繼續不知死活的沖上去?”
他直白的突然,謝澤愣住,“……我只是……”
霍連山的眼神惡狠狠的,像是結了霜的冰刃,冷冽徹骨:“謝澤,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為什麽每次都要擋在我的前面!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謝澤還是第一次除了開會以外聽到他這麽一番長篇大論,他神色讪讪:“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哪裏不要命了……”
霍連山鼻腔裏發出一聲重重冷哼,他把謝澤放下來,眼睛自上而下直直掃過去,目光布滿寒霜:“是的,好好的,如果我再晚來一分鐘,恐怕到時只能在追悼會上瞻仰您的遺容了吧!”
謝澤:“我……”
他擡頭,看見霍連山嘴角抿直渾身肌肉線條緊繃,湊的近了,謝澤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刻意壓低的呼吸起伏,他略微低下頭,想說什麽,但幾度張口欲言,又困難地吞了回去。
霍連山視線從謝澤一身血污劃過,眼底閃過一抹晦澀,但沒有時間讓他去細細剖開深究這份濃烈情緒的始終,外面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他眼睛低垂複又擡起,于是示于人外的又是那副冷面無私公正的臉孔。
兩人之間暗流湧動,
“在這裏呆着哪都不要去。”霍連山的聲線冰冷。
謝澤往後退了一步,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時,他忽然低聲說道:“我只是想保護你。”
話音落地,但霍連山只是腳步一頓,又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繼續走了。
謝澤慢慢退後,目光追着霍連山的背影望出去老遠,再回神時發現A組組員已經利用麻醉槍制止住了那個瘦高個,其餘人手正在有條不紊的清掃現場。
胡宴完全忘記了方才棄老父親而不顧自己逃命的羞恥,墊着腳走了過來:“怎麽了?你又哪裏惹他生氣了?”
“你家住海邊啊管那麽寬,”謝澤心中思緒雜亂,拎着它的後脖子往邊上一丢,“去看看方胖子在不在?把他給我叫過來!”
胡宴輕巧落在地上,嚴重懷疑他厮是在遷怒于人,但又敢怒不敢言,只好甩着被燒黑了一角的尾巴找人去了。
——我只是想保護你。
曾經有人也對謝澤說過這樣類似的話,他當時說了什麽來着?哦,想起來了,他當時異常氣憤,幾乎是口不擇言的呵斥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不要不自量力而行!”
這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遠的如同一只蟄伏于暗處的惡獸,讓你忘了它本來的兇狠放松警惕,但是稍不注意就會被撕咬的遍體鱗傷。
那是蒼龍一統妖族的第四十七年,萬妖雌伏于下,但還是有不少大妖不服于統治四處拉幫結派興風作浪,一日鸷鳥一族信使傳來通訊,上報黑水之南玄蛇一族時有異動,周邊衆妖如陷水火苦不堪言,特此請求神龍前去平亂已慰妖心。
當時蒼龍本可以随便派遣一得力手下去查看即可,可他身居高位多年,眼前耳邊盡是摻着砒霜毒藥的阿谀奉承,加之本身桀骜狂暴自大,除了大巫的話還能聽進去幾分其餘皆是專制武斷,偏偏那時大巫前往人族還未歸來,蒼龍便在一群妖族的哄擡下親自奔赴黑水平亂。
但這些勾心鬥角與當時不過人族年齡弱冠之年的夜澤毫無關系,他的生活依舊是簡單單調的無聊,大巫不在,他便更加懶惰散漫,連日常的符箓都不再上心練習。
小精魅在他耳邊念經一樣不停重複大巫離去之前的囑咐:“切莫偷懶耍滑,勤加練習符咒,此事于你多有益處,切記切記。”
“那你倒說說于我有何益處?”夜澤翹腿仰躺在一棵粗壯古木枝杈上,眉眼一挑,把問題抛了回去。
小精魅似乎被問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都憋的通紅。
哼,小樣,我還治不了你。
夜澤在心裏得意,他與這只小精魅被迫糾纏在一起多年,對彼此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每每遇到這種情況,他只消三言兩語就能把對方堵的無話可說。
只是這只精魅腦袋不靈光笨就罷了,這些年竟連容貌身高也沒怎麽變化,一直維持着當初初遇時候的模樣。
小精魅還是不肯放棄,輕飄飄地飄過去,“我、我不管,反正大巫說你就得要勤加練習符箓!你莫要躺了,我們回草蘆去吧!”
夜澤猛地坐起來,兩人差點鼻子與鼻子撞在一起,但精魅無痕無跡,他只感受到一抹如煙如霧的虛影,他擡手順着小精魅的臉頰虛虛摸了摸,小精魅像是被定格在半空一動不敢動,一雙幹淨的過分的眼裏此刻滿是慌亂。
夜澤“哈”的一聲笑着翻身下樹,雙手背在腦後晃悠悠地說:“長不大的小屁孩,走,大爺我帶你去人族的村落玩去!”
“我才不是小屁孩、不、不行,大巫說你不能一個人到處跑,尤其不能跑去人族那裏……喂!你聽到沒有!”
小精魅身形不穩猛地被夜澤扯着向前飄去,他語無倫次的反駁,一時竟不知道該抗議他叫自己小屁孩還是提醒他要聽大巫的話不要亂跑。但自己自從遇到夜澤那天開始就一直被迫跟在他的身邊哪也去不了,沒辦法,只是一邊氣鼓鼓地嘟囔一邊跟着飄過去。
他們沿着山路一直走,此時正值春夏交替之時,沿途風景多變,美不勝收,小精魅一開始還在夜澤身後嘟嘟囔囔的不停重複大巫的囑咐,但很快心神就被周邊景色所吸引住了。
他像只唧唧喳喳的鸷鳥,在夜澤耳邊問東說西,夜澤有時候順着他的心意回答他,有時候故意裝作聽不見,這時小精魅就會氣惱地飄到他面前,雙手叉腰腮幫子鼓得像只蛙。
“剛剛那個是什麽?我還沒看清了你為什麽就走了?”
“那裏是一對野獸在□□你也要看?”
“……我不管,那路邊白色的蘑菇和花色的蘑菇哪個好吃?你為什麽不摘幾個回去試試?”
“摘回去試試哪個更快立地升天?要試你自己試,我可沒興趣研究。”
“那你上次為什麽要偷拿大巫的藥偷放在小蛟的水裏面?他整整睡了三個月!”
夜澤沒有搭理他,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心說:誰讓那蛟總是動不動就跟在我屁股後面,煩,本來自己有個甩不掉的跟屁蟲就夠煩了,再來一個湊一對來個好事成雙嗎?我才不要!
小精魅被無視慣了,還在一邊自言自語,夜澤幹脆随手從路邊摘了片葉子畫上一個靜音符朝他嘴邊一貼,金色符咒立即如有生命般從葉片上脫離緊緊落在小精魅那張總是說個沒完沒了的嘴巴上。用過的葉片枯萎着落在腳下自燃成灰,然後世界瞬間清醒了很多,夜澤滿意地拍拍手,這是他獨創的符咒,雖然時效只有半個時辰,但也足夠他耳根子清淨好一會兒了。
小精魅氣惱氣憤氣的牙癢癢,第一次被封住嘴巴的時候他撲過去想要揍夜澤一頓,但自己缥缈如煙的虛體對他人造成不了一點實質性的傷害,最後只能放棄。小精魅背對着夜澤雙手攏袖,仰頭望天,決定今天明天都不會和這個人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