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謝澤擦去順着鬓角流下的一滴冷汗,決定該認慫時就認慫,“好的霍隊。”
他把自己挪到霍連山對面的椅子裏,認命的開始翻看那本生僻陣法合集,遇到略微熟悉的就在空白A4紙上寫上。期間偶爾朝對面瞄上兩眼,見霍連山似乎沒有注意自己正低頭辦公,視線便肆無忌憚地順着他兩簇濃而密的眼睫一路向下,滑過高而挺的鼻梁,最後落在周邊隐隐冒着胡茬的嘴唇上。
謝澤曾經不止一次想象過小精魅長大成人後的樣子,但直到後來自己填了聖池對方都還是個長不大的少年模樣。以至于他在經歷了無數歲月變幻輾轉偶然與霍連山相遇後,要不是對方身上那枚自己當初打下的護主龍印,謝澤一時竟無法将他與記憶裏的那抹身影重疊在一起。
他的神識不由自主越飄越遠,順着霍連山骨節分明的手,像是又回到了在大巫的草廬裏學寫符篆的那段光景。
“錯了,剛剛那一筆是往左的。”
小精魅飄在少年模樣的夜澤身後,好心指出他剛剛畫錯的那一筆,結果被脾氣暴躁的夜澤擡眼狠狠一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畫錯了?!”
小精魅飄到他對面和他據理力争:“就是主誅殺那一筆,大巫講課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
說完他還嫌氣夜澤不夠,伸手在虛空行雲流水地畫了一道千妖誅殺符,但他生于山川之間,跳脫在人、妖、神、鬼四道之外,身似有形卻無形,符畫的再好,也只能在空中留下一道水痕似的虛影。
畫寫符文需一氣呵成,夜澤被他這麽一攪和,筆尖靈力頓時就散了,他氣的直磨牙:“你等着,等我把這些子鬼畫符都學會了,我一定要把你從我身上摘下來,然後再把你捆到——捆到老鸹身上去!”
那個時候的夜澤身量還沒五尺高,心胸自然也就別指望他廣闊到哪裏去了,兩人天天舌頭牙齒打架,每天都要吵上這麽幾句才肯罷休。
小精魅見他生氣了,讨好地繞着他轉:“我教你畫符吧,畫完之後我們去山裏采野果,就是我上次看的又大又圓的那種。”
小精魅他自己雖然嘗不到酸甜苦辣鹹,但是特別樂忠于讓夜澤替他嘗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且每次都要刨根問底事無巨細地問清楚甜是什麽意思酸是什麽感覺很酸麽是有多酸?
夜澤有時被他纏的沒辦法只好去找些吃的挨個啃一口,再馬馬虎虎的給他形容一遍,等到小精魅覺得心裏滿足了,他這才得以片刻清淨。
但是現在他被氣的不行,平時三兩下就學會的符文今天忽然卡了殼,他對自己學不會那張符篆覺得惱怒,愣是憋着聲不搭理小精魅,一個人在那自顧自的繼續練習。直到終于畫出了一張像模像樣的千妖誅殺符,這才放下由細枝削成的筆。
他盯着符咒眼珠子轉了一圈,突然毫無預警地朝小精魅身上一甩,在一旁等待的小精魅被吓了一跳,但那張符徑直穿過他的身體飛到了草廬的梁柱上。那裏停着一只鸷鳥,燃起的符火點着了它的羽毛,鸷鳥吓的在他們頭頂一邊飛一邊吱哇亂叫,火星濺在草廬頂的幹草上,“騰”地一下,火勢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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鸷鳥:“哇哇哇哇!”
小精魅也大叫:“哇哇哇!着火了!”
“我知道了!別喊了!”
夜澤想着平時大巫教的引水咒,結果不知道是太過慌亂還是怎樣,招來的水龍太小,澆了半天也沒把火澆滅。眼見火勢越燒越大,夜澤拎着那只鸷鳥的脖子三步兩步竄出了草廬,免的它被燒成一只糊家雀,但大巫的草廬是實實在在救不回來了,“轟隆”一聲梁柱斷裂塌了下來。
好在聞聲而來的大巫并沒有責怪于他們,撫着夜澤發頂問他有沒有受傷,夜澤心裏竟然有一點羞愧,蚊蟲一樣吶吶地說:“沒有。”
“沒受傷就好。”大巫給他手裏塞了兩顆黃澄澄的果子,一點也不為被燒毀的草廬惱怒,反而笑的春風和煦:“先去玩吧,這裏有我收拾。”
夜澤收下果子,把自己身後一步三回頭的人形風筝扯着帶走了。等到走遠了,小精魅飄過來問他手裏的是什麽,夜澤拿眼睨他,啃了一口沒好氣地說道:“酸果子,酸的牙齒都要倒了的那種酸。”
小精魅不相信,非要纏着他把另一個也吃了看看。
兩人向着山裏慢吞吞走着,頭頂林蔭密布,山風裏帶着草木的清新氣息,吹過身畔時涼爽而又舒适。小精魅把自己随着風飄的高高的,兀自玩樂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我們要是大巫的孩子就好了。”
心底一直有這個隐秘念頭的夜澤問他為什麽這麽想?小精魅想了想,飄到前面倒過來與他面對面,“這樣你就不用去羨慕龍王總是帶着大皇子卻不搭理你了啊。”
夜澤把頭偏向一邊,難得的沒有和他嗆聲擡杠。
蒼龍可以斬萬妖登頂群妖之首,有一半是因為自身實力,剩下的另一半大巫則是功不可沒。沒人知道大巫的來歷,只知道這人是突然出現在蒼龍面前,自薦其才,當時默默無籍的蒼龍受他指引,一舉打敗了強悍一方的狼族大妖之後又乘勢于大荒斬殺了當時自立為王的妖王,如一柄利刃,鋒利并突兀地打破了上古時期群妖暴亂之勢。
但這個手腕狠辣殺伐果斷的軍師卻并非妖族傳聞裏那樣長得兇神惡煞陰沉詭秘,相反,大巫的長相十分普通,夜澤甚至覺得夜九那個缺心眼的貨都長的比他好看。可是這些并不能改變大巫在龍族內是神邸一般的存在,因為他博學多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好像無所不能,無論對待什麽人都是一副笑臉,耐心且細心的仿佛是一股輕柔的風一彎溫潤的泉水,讓人一下子就心生好感。
夜澤對他抱有好感的原因很實在,因為他從蒼龍手下留了自己一條小命,并将自己養在身邊。他的身體裏一半流淌着人族公主的血,雖然可能是混血沒混好連化個龍身都非常困難,但他非常安于現狀,每天山裏來水裏去,時不時和小精魅拌兩句嘴,日子倒也逍遙自在的緊。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
忽然一道聲音打斷了謝澤遨游九天的神識,他思緒有一瞬空白,骨子裏的油嘴滑舌恰好的無縫對接過來:“我見霍隊容貌英俊不凡,一不小心就看呆了眼,實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對面霍連山眉尖翹了一下,像是忍着沒有發怒:“你說這些話的時候不覺得臉上臊的慌嗎?”
謝澤摸摸臉:“這倒不會,想必是早已習以為常。”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霍連山拿筆敲了敲他只寫了幾個字的A4紙,“不要企圖渾水摸魚趁機溜走,我不想在這裏跟你動手。”
“好吧。”迫于先前的那個冰刃的威力,謝澤順從的拿起筆,寫了沒兩個字,他忽然又低聲嘀咕了一句:“我先前那是讓着你,要是真打起來你可不是我的對手。”
霍連山擡頭:“你說什麽?”
謝澤連連搖頭:“什麽也沒說,我念咒呢。”
哪有人自言自語說的對面之人都能聽到的?霍連山忍了忍,涵養極好的沒有主動滋事。
謝澤看見一個眼熟的引水咒,在旁邊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咒文。
在大旱年間從聖池封印裏醒來後,他帶着胡宴在人世四處漂泊。第一百年時他安慰自己,也許小精魅還在黃泉路上排着隊沒有投胎了;第五百年時他心想可能小精魅一時嘴饞喝了孟婆湯所以忘記來找自己了;再到第一千年的時候,那時他差不多已經快要放棄了。
他常常想,人家白娘子和許仙還千年等一回了,怎麽到自己這裏,好幾個千年卻連一面都見不到呢?
書中記載,精魅無魂無魄,也許……就算自己那個時候費盡心機千方百計地把他塞入輪回,最後成功與否還是要看天意吧……
因為長相不會變加上懶得用障眼法,所以每隔幾年他都要換個地方,那一年他帶着胡宴舉家搬到了氣候溫潤的雲州市,又幹起了他的老本行給人看相看風水。
本以為日子會就這樣平淡如水的過下去,直到忽然有一日他終于感應到了那枚護主龍印的位置,及時趕過去救下被發狂的巨蛇困在車廂裏的霍連山,卻發現對方竟然不記得自己了。這個認知簡直比小精魅沒有投胎還要讓謝澤心情郁卒,于是心情極度糟糕的他一巴掌拍暈了那條作亂的臭蛇,之後又把沒說幾句話就陷入昏迷的霍連山連帶着他父母一起拖到了安全地方,就在他打算為他們救治時趙鶴然忽然帶着外勤隊出現,把霍連山一家以及其他受傷的人都送去了醫院。
他隐去身形一路悄悄尾随,趁着病房沒人伸指在霍連山額頭上一點,瑩白光芒的龍印在皮膚上閃了一下,又迅速隐沒下去。謝澤心想:可能是自己第一次用龍印做标記業務不太娴熟,導致把小精魅的記憶也一并封住了。
他看向旁邊病床上霍連山的這世的人類父母,摸了摸下巴,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哦,叫強扭的瓜不甜,于是他就沒有強行把龍印解開。
不過他的此行此舉卻被旁觀了整個過程的胡宴一針見血地拆穿:“得了吧,你當初把人家害死了,現在不敢相認是怕他因此恨你不願意再見到你吧哈哈哈哈!”
他說完就跑,留下自欺欺人的謝澤對着鳥架上的鸷鳥大眼瞪小眼。謝澤給鸷鳥喂了一粒花生米,結果這扁毛畜生頭一歪躲開了,他終于惱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花生米都不吃想吃什麽?!”
鸷鳥萬分無辜地晃晃腦袋,十分不理解自家鏟屎官怎麽腦袋瓦楞了,鸷鳥不群,以蛇類為食,你見過哪家食肉的鳥沒事像鹦鹉一樣嗑花生米的嗎?
謝澤維持着一股子“近鄉情怯近情心切”的心态一直偷偷去看霍連山,但每次看完又陷入自我糾結,那樣子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不過那個時候的霍連山那真的幼嫩的可以掐出水,雖然自己也受傷了但看到謝澤第一眼竟然小聲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謝澤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對面那座堪稱高山之巅一朵花欺霜賽雪的冰山美男,十分納悶地想當初那個純真簡單的小精魅怎麽長着長着就長歪了?這不符合人設發展吧?
那時謝澤整天籌劃着怎麽和霍連山來個華麗難忘的久別重逢,那邊學生宿舍女鬼突然了暴動,不知怎麽把當時路過的霍連山給卷了進來。因為情況危急,一直躲在暗處的他無奈在場外出手救助,但可能是因為他一不小心出手太重險些把宿舍樓炸上了天,趙鶴然發現了他并把他列在了潛在危險人物名單上。在被監視了大半年之後這小老頭不知道怎麽想的,又覺得派人監視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方便,于是多次有意拉攏。當時霍連山因意外覺醒了特能力量,已經進了分局外勤隊,他本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心态也就趕驢順坡下被招了安,開始了他劃水打醬油的體制工作。
“扣扣——”
桌面被人敲了兩下,霍連山問:“還沒看夠?”
謝澤幹咳兩聲收回視線,心說自己偷窺被抓,這也太叫人尴尬了。為了挽回顏面,他單手撐在桌子上探過上半身,“你要是覺得吃虧,也可以看回來啊。”
霍連山眼皮不擡:“敬謝不敏。”
“啧啧啧。”謝澤又往前傾過去:“我的顏值也是排在分局前十名的,你竟然這麽嫌棄?”
霍連山依舊低着頭,長睫半垂。
謝澤見他不願意搭理自己,一時惡從膽邊生,擡起爪子按住霍連山翻動紙張的手,故意輕輕摩挲了兩下,語氣玩味:“霍隊你為什麽不擡頭?你不會是一直暗戀我,所以害羞的不敢和我對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