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霍連山不是一個經常做夢的人,大多數時候他的睡眠周期都很規律,但這一天他破天荒的在淩晨四點時醒了。
他從被褥間坐起來,單手撐着額頭忍不住去回想那個虛無缥缈的夢境。
夢裏他依舊像個風筝一樣飄在那個三皇子身後,他們來到一片高高的山坡,從山坡那裏可以看到遠處的一座古式村落。那裏似乎在過節,內裏燃着燭火的孔明燈被托舉到半空,然後又随着風往更高更遠的地方飄去。
三皇子背對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夜幕下的零星燭火,忽然問道:“你想做一個凡人嗎?”
青煙一樣的魂體被問住了,怔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做凡人好嗎?”
三皇子似是笑了一下,“當然好,他們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一定非常惬意自在。”
“可是他們的壽命好像很短……”
“活的那麽久幹什麽?”三皇子一哂,雙手交握放在腦後向後一倒,無所顧忌地翹着二郎腿,“如果是我,我寧願做個凡人,鶴壽千歲以極其游,蜉蝣朝生暮死已盡其樂,豈不快哉?”
霍連山感覺自己依附的這個魂體似乎不是很明白,苦惱地撓了撓頭。他試着控制手腳想要飄過去看看三皇子到底長相如何,但還沒靠近,又像上次一樣醒了。
他打開臺燈找出紙筆,在上面寫下:龍族,三皇子,魂魄?妖族暴亂,這幾個詞。雖然可能是他多心,但這幾天斷斷續續的夢境顯然已經超出正常做夢的範圍了。
龍族?
他在這個詞上面畫了一個圈,每一個進入特殊事件調查局的外勤人員都會經過系統的培訓,以及要去檔案室領取一本《上古妖族簡史》。這本書他以前閑着沒事拿來看過,裏面記錄着上古時期的各類大事件,除去盤古開天辟地、女娲補天造人、神農嘗百草這些老幼耳熟能詳的三皇五帝經典故事,裏面還記載了“龍”這一物種的起源由來。
對于“龍”這一極具神話色彩的生物衆說紛纭,不一而足,其中廣為流傳的一個版本是在上古時期,經過經年征戰黃河流域只剩下黃帝部落和其他八個部落。其中黃帝部落以魚為圖騰,其他部落分別是花鹿,神駝,白兔,玄蛇,巨茞,蒼鷹,黃虎,青牛為标志,後來他們組成一個聯盟的新标志,于是龍就出現了,但到底有沒有人真的見過龍,這就無從得知了。
霍連山屈起食指敲了敲眉心,看來今天去分局後得去一趟檔案室查閱一下相關資料。他把紙筆放回床頭櫃,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再去晨練,誰知道一閉眼,不知道怎麽又睡着了。
他又做了一個夢,但這回夢境裏的另一個人成了謝澤。會議室裏,他就像一只狡猾莫測的妖,伺機靠過來時,嘴角含笑,眼角帶鈎,暗自打量着你全身上下任何一處細微的變化,并期待着你下意識的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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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草的味道并沒有想象中難聞,甚至還混着一股若有似無的雪松木的後調,無形中仿佛一根羽毛,極輕極慢地撩撥着心間那塊軟肉,自己稍不注意,就會兵敗千裏落荒而逃。
現實世界裏的霍連山用盡全部定力才将自己釘在原地,夢境中的霍連山卻被引誘煽動,他揪住謝澤的衣領将人拎到眼前,在那人盛滿得意之色的目光裏俯身下去……
“霍隊早。”
“霍隊早。”
霍連山頂着一張冒着寒霜的臉踏進分局,周身無形散發着“別惹我、滾遠點”的煩躁氣息。迎面和他打招呼慘遭無視的尤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哇,一大早的誰又把鬼見愁給惹毛了?”
霍連山拐進了檔案室找資料,忽然聽到了那個擾他清夢的聲音,他腳步一頓,站在書架後面猶豫了一下該走還是該留,還沒決定好,兩個人影不知從哪裏又冒了出來。這兩人都是他認識的,一個是趙小雲,另一個是吳主任手下的,叫曾風桦。
曾風桦捧着那本《上古妖族簡史》,問坐在對面喝豆漿的謝澤:“謝組長,關于龍的起源這本書上面已經講過了,你對這個有什麽看法?”
謝澤咂舌,““龍”可是久盛不衰的經典大IP,先不說那些龍啊鳳的神話電視電影,只要你在網上輸入一個關鍵詞,下面就會立刻給你跳出來一大堆什麽 《龍族幻想》、《龍族戰紀》、《霸道神龍愛上我》、《我與神龍有個約會》、《他和龍族三皇子有一腿》的熱門小說,裏面故事之跌宕情節之香豔,保證讓你看的廢寝忘食不能自拔。”
曾風桦:“啊?那你都看過啊?”
謝澤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書單,臉色一板:“沒有沒有,我一本都沒有看過。”
曾風桦:“那你知道其他的關于龍的來歷說法嗎?”
謝澤吸溜一口豆漿,裝模作樣地搖頭: “這個關于龍的說法太多了,傳着傳着都成了神話。”
曾風桦問:“難道還有更不一樣的說法嗎?”
“當然有。”謝澤說道:“只是第二種說法不足為證,因為它太血腥荒誕,很多人都把它當奇聞異事聽了。”
趙小雲正在旁邊錄入昨天整理出來的資料,擡頭問道:“那、那第二種說法……是怎麽樣的?”
“這第二種說法只是一小部分陰謀論者的猜測,他們根據 《大荒西經》以及 《神話秘聞錄》裏記載的野史得出結論。”謝澤感覺自己缺少一塊驚堂木,摸摸手機又肉疼地放了回去:“咳咳,話說上古時期,女娲造人補天,萬妖暴亂,人族式微,衆妖互相殘殺以争妖族首位,有妖獸蒼龍弑妖吞魔大殺四方自封為神,但龍性本淫,且嗜殺暴虐,狂傲張揚,後來天道看不下去了,降下九九八十一道驚雷,妖龍魂飛魄散,肉身墜入大荒聖池,腹中怨魂在血色聖池裏日夜凄厲哭嚎不止。”
他說着忽然停下,曾風桦果然被他的故弄玄虛所吸引,追問道:“啊?後來呢?”
謝澤像很久很久以前窩在街角給人占蔔算卦時那樣撫着下巴:“後來啊,出現了一個龍族三皇子,他呢,以為自己是電是光是唯一的神話,上趕着以身為祭把聖池給封印了。”
因為錯過恰當時機離開的霍連山站在書架後面,一開始聽謝澤在那三紙無驢嘴上跑馬還在心底笑了一下,但卻忽然聽到“三皇子”這個稱呼,不由靜下心仔細聽着那邊的動靜。
趙小雲十指翻動迅速在電腦文檔裏把謝澤的話記錄下來,他想到那晚在天池所經歷的恐怖經歷,突然有種想法:會不會……謝組長說的那個說法才是歷史的真相呢?畢竟天池裏面确定封印着惡鬼。
這小子是個理科生,對着電腦找到天池的坐标,他扶了下眼鏡腿,習慣性結巴道:“這麽說……天池也、也就是曾經……的聖池了?”
謝澤點頭又搖頭。
曾風桦好奇追問:“那天池不是自古就有的嗎?曾經有地質學家勘測了它附近的土質層,分析結果是天池至少有幾千年的歷史了。”
謝澤:“在人族混戰時期天降大旱,聖池曾經幹涸過一次,那時跑出了不少孤魂野鬼。天池是後來才又重新積水成湖的,這中間差了百八十年。”
“這樣啊。”曾風桦被謝澤三言兩語忽悠住,刨根問底道:“那龍族三皇子獻祭封印聖池後呢?”
謝澤被問的一愣:“這個我怎麽知道?”
曾風桦:“你看的那個野史裏面沒講到嗎?”
謝澤心說:老子一時想不開把自己當塊石頭填了聖池之後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之後的事情又沒有人燒紙告訴我,我去哪兒知道?
他是在大旱時期蘇醒的,一睜開眼還沒搞清楚什麽情況就對上了一雙冒綠光的獸眼,一頭狼爪子正搭在他胸口上,發現自己的獵物要掙紮,立即露出一個龇牙咧嘴的咆哮,然後張開大嘴撲向他的脖頸處。
謝澤可沒有舍身喂豺狼的高尚覺悟,一巴掌把那頭狼拍飛出去老遠,那是一頭老狼,皮毛發灰後腿還是瘸的,被拍飛後哼唧了兩聲,但還是不死心圍着他打轉。他坐起身後發現自己此刻正身處在聖池邊上,身上泥塊塵土血跡斑斑好不狼狽,看樣子應該是那頭狼把他從半幹的池底拖出來準備當宵夜啃了,誰曾想“宵夜”突然動了手把自己拍飛了。
真的是狼生艱難。
謝澤勉強把自己收拾幹淨後就下了山,見周遭山石地貌改變良多,不由心生滄海桑田謂世事多變之感慨。
下山後他在山腳下撿到了一只狐貍幼崽,心想路上能有個伴,就把它塞進了袖子裏。之後他在凡塵俗世中游蕩,恍然發現凡人并不是那麽好做的,當年恰逢大旱,赤地千裏,所望眼之處皆餓殍滿地,枯骨籍籍,民不聊生。他把伸着腦袋好奇張望的狐貍頭按回袖子裏,終是心中難忍,動手超度了這遍地亡靈。
再後來很多年,人間終于有了那麽一點百丈軟紅塵的樣子,他帶着已經可以化成人形的胡宴四處漂泊,如果時運好,遇到繁華興盛的村鎮就會多逗留一段時日。
誰能想到當初英勇大義以身殉道的龍族三皇子竟然淪落到混飯全靠一張嘴的凄慘地步,他做過狗頭軍師,做過教書先生,也賣過燒餅販過貨物,販夫走卒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做了快一大半,要是寫一本各行職業心得,估計可以暢銷全球。後來謝澤發現做個凡人太辛苦,為了生計奔波勞累,幹脆在街邊支了一個攤子給人看相改風水,自此心安理得的當起了神棍,直到一次喝多酒被趙鶴然诓進了這勞什子分局,再清醒時謝神棍已經一失足成千古恨……
霍連山站在書架後面,把身體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看見趙小雲和曾風桦抱着筆記本電腦走了,本以為謝澤也會跟着離開,誰知道他竟然坐在那裏發起了呆。
他在這藏了半天,現在突然現身的話又顯得突兀,可是謝澤那厮一時半會兒又沒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他盯着手裏的書,咬了咬牙,打算擡腳出去時忽然聽見謝澤說道:“你們來了?”
霍連山收回腳:你們?
那邊謝澤打開窗戶,兩道劍影倏地釘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正是他和惡蛟打鬥中丢失的那兩把雙刃劍。
謝澤對着那兩把劍道:“還知道回來?”
那語氣就像是輕聲叱責貪玩不回家的熊孩子。
謝澤又問:“昨天讓它跑了,現在找到那條蛇了嗎?”
雙劍劍身發出一陣輕顫,似是在回應。
“好了,”謝澤伸出胳膊搭在窗臺上,外面呼嘯而過的寒風立即糊了他一臉雪渣子,他把外套拉鏈拉到下巴出,小聲抱怨了一句:“啧,這個鬼天氣,早知道不裝逼多穿一點了。”
他屈起食指在嘴邊吹了一聲響哨,聽到窗外傳來一聲鷹隼的鳴叫之後單手撐着窗臺縱身一躍!
“謝澤——!”
這裏可是六樓!
霍連山想也沒想地就從書架後面沖出來,謝澤聞聲回頭對他做了一個口型,然後咧嘴一笑消失在窗臺那裏。
霍連山疾步跑過去向下看去,但樓下草坪那裏除了幾個冒着風雪遛狗的老頭什麽也沒有。
謝澤說: “我去去就回。”
他要去哪裏?
霍連山擰起眉頭,想到剛剛謝澤對着劍問的話——
找到那條蛇了嗎?
謝澤在找誰?難道是從天池封印裏逃脫的惡蛟?
他略一思付,自己突然出現後謝澤的反應并不驚訝,看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就在這裏,所以這句話一定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
霍連山想不通他這麽做的目的,過多的思慮揣測只會浪費時間,他把書丢在桌子上,轉身撥通一個電話:“查一下八組組長謝澤現在的位置,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