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時間不等人,轉眼已經接近中秋了。
之前有和我媽約定過中秋要一起過,為此我尋找了好多方案作為當天可以送給她的禮物,然而一直定不下來。
我其實是不想求助厲鬼的。
畢竟總有一天他會離開,這一天已經不遠了,我們一路走到現在都掙紮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決定好好和彼此分開,這個時候了我還要去依賴他幫我選給母親的禮物,未免顯得太不靠譜了吧?
所以我最後抽了一天開車去了城郊一個據說很靈的古寺,找裏面的主持求了一條開過光的佛珠。
我媽禮佛這麽多年,想來類似的物件她是不缺的,但送禮并不是只能送那個人缺少的或者比那個人已經擁有的東西更好的,而是那個人會喜歡的,那個人願意收下的,不會感到負擔,而會感到開心的。
禮物,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才對吧?
很久以前,我的愛人這麽告訴我。
我向來認為,這是他說過的最好的話之一。
我曾經問過,是不是他們搞藝術的都這麽對事物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彼時愛人皺着鼻子回答我當然不,他只是比較愛想,比較自我。
嗯,到了現在我也不覺得這是自我的體現,他的方方面面真的影響了我好多,我如今能夠靜下心來接受這一切一定也有他的功勞。
好人真難做。
中秋那天上午,我先去了一趟醫院。
醫院周圍總是很熱鬧,我在早餐店花了二塊五買了幾個小包子,拿了豆漿一邊喝一邊吃,路上忽然想起醫院裏那個人,他雖然沒醒,但中秋是個很美好的日子,即使他現在沒法動一直沉睡着,這天他也應該得到一些不同尋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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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決定買一束新鮮的花送給他,也算是祝他中秋快樂。
醫院周圍有家花店我以前常去,但從厲鬼來到我家之後就沒怎麽去過了,這麽一想,近來跑醫院的次數仍舊不少,花卻是實在沒怎麽帶過了。
晚上回家要記得給厲鬼帶一束,買他最喜歡的水仙花。
花店老板是位小姑娘,據說是從別的城市回來繼承了母親的花店,我到的時候她正好在剪一束康乃馨——想來康乃馨賣得好也沒什麽意外的,畢竟這裏臨近醫院——我進門的時候觸動了風鈴,她擡頭和我打招呼,竟然是還記得我:“齊先生對吧?您好久沒來了,最近一切還好嗎?”
我頗有些意外的沖她點點頭:“還好,今天準備來買束康乃馨。”
老板點點頭,正好對我舉起手裏的康乃馨:“那正好這裏有新鮮的,您在那邊坐着等一會兒吧,很快就好。”
實話講我很喜歡這家店的裝修風格,有時候會覺得坐在店裏像坐在森林花田裏,根據我的了解,愛人大抵也會喜歡這樣的風格,也許他會想在這樣的地方放他最喜歡的搖滾樂?
我不知道,但那一定很美。他總擅長在各種地方尋找到獨特的美,比起音樂老師,有時候我覺得他更适合做美術老師,就像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愛人參加一場鋼琴比賽,我把一束玫瑰花藏在會場連接後臺的通道口,等到和他一起出來的時候再找到那束花,花瓣已經被突然而來的大風天氣吹的七零八落,但那天他還是笑得很開心,抱着花紅着臉親我,下垂的眼角好像都飛起來,為了表演特意畫上的口紅也糊了我一臉。
我和他道歉,說沒想到會起風,下次一定把花帶到室內再藏起來,給他一個完美的驚喜。
愛人對我搖頭,還是笑,我買的紅玫瑰就是為了襯他的白,他眼皮上落着細閃,睫毛一搖一搖,穿着燕尾服,人是太陽一樣璀璨,偏偏口紅花了,頭發被風吹亂了,懷裏還抱着一束淩亂的花。
一束被風吹亂的花,他說,這是狼狽的浪漫。
“齊先生,你的花好了。”老板招呼我。
我起身,走過去結賬,在抱起那束康乃馨之前我對她說:“你再幫我準備一束紅玫瑰吧,我大概晚上七點來取,如果你要是下班了,就幫我放在店門口也行。”
老板笑眯眯的,只回答我:“你放心齊先生,我們七點半才下班呢。”
我謝過她,帶着康乃馨走進醫院大門。
病房裏還是一如既往的陳設,只除了我之前帶來的好些自己的生活用品已經被我拿走——我已經好久沒有在醫院裏過過夜了。
病床上躺着的身體是我最熟悉的模樣,閉着眼,臉頰微微凹陷,戴着呼吸機。
我坐下來,把花插進花瓶裏,突然想和這具軀殼和裏面的靈魂說點話。
所以我說:“嘿,你好。”
然後我又覺得自己很蠢。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硬着頭皮又補了一句:“今天是中秋節…我把花帶來,大概也能有點節日氛圍。”
“呃。”果然還是很尴尬,“雖然你大概感受不到吧…但是中秋快樂,如果有一天你醒了,我希望你能喜歡這個世界。”
“它不夠好,但足夠生活。”說了一些好像愛人會說的話。
就這樣吧,坐了一會兒就是我應該達到的程度,接下來我要前往我媽的家為她做些什麽,在這第一個和她一起過的沒有愛人的中秋節,于是我離開醫院回到車上,戴上了紙镯子。
我到的時候我媽正在準備午飯。
她家的布置并沒有什麽變化,只除了在時鐘的旁邊挂了一副愛人的藝術照,這照片我還記得,是我和愛人大學畢業那一年,他忽然興沖沖拉着我和我媽去了照相館,一人拍了一組藝術照。
我當時已經在現在工作的照相館當上了正式員工,雖然不解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後來他也沒告訴我為什麽要帶上我們去拍照,而不是讓我為他們拍照。
但是現在的我大概明白他的想法。
我媽挂的這張照片裏只有愛人一個人,穿着白襯衫牛仔褲,抱着一束很美的水仙花,坐在木質的高腳凳上對鏡頭笑的很開心。
攝影棚的條件終究有限,背景處理之後終究也只是棚內拍攝有的效果,我明白無論在哪裏拍攝他都會像這樣吸睛,但我還是覺得有些遺憾,還沒來得及和他一起帶上我媽去一個很美的地方,用我手裏的相機記錄下身在自然的他們。
“小齊啊,看你看照片好久了。”我媽穿着圍裙,手上還帶着水,我從照片裏抽身出來連忙放下提着的東西,“沒事沒事你快歇着吧,好不容易休息。”
我對我媽笑笑,有點不好意思,這感覺像是初高中生偷看喜歡的人照片被母親發現了一樣,又羞又怕。
但我媽沒把話拐到我想象的地方,只說:“還是這張最好看吧,以前我就說這張是拍的最好的,小遠非不信,非說另一張更好。”
我點點頭,其實我根本不能明白這一組藝術照有什麽區別:“是呀,這張他笑的最好看了。”
如果背景是真的就好了,陳老師坐在草地上,花叢裏,森林裏,一定更美。
“還是你有眼光。”我媽顯然很開心,她擺擺手又往廚房裏走,“小遠啊,就是不知道順着哄哄媽媽開心,總愛逗我。”
“陳老師可愛您了。”我還是跟進去,看她竈臺上煲着湯,人拿着刀切牛肉,“他那不是故意博您注意嘛。”
“小遠是啊,鬼點子多。”我媽笑笑,話題忽然一轉,“你怎麽進來啦?廚房這邊不用你,歇着吧,工作也累。”
“沒事,媽。”我喊她,“我進來偷師一下,最近自己學着做菜還是有了點長進,餓不死,但味道總是差那麽點意思。”
我媽切肉的動作頓了下,很驚訝的問我:“你學做飯了?”
“學了一點皮毛。”盡管她的眼睛移不開,我還是下意識用手比劃了一下,“學的費勁了,但總不能一直吃外賣。”
“這也倒是——學多久啦?手傷到沒?可以去買個那種指套你知道吧,你炒菜要都炒熟啊,我怕你炒不熟吃了出問題呀。時間和調料把握不好就拿手機算算,吃不了千萬別逼自己。”
我媽一連串說了好多,我笑的臉都僵了,好容易接住她的話:“您放心,我還沒學多久呢,切了兩次手連忙就把指套買了,一開始也分不清炒沒炒熟,現在都還算可以了,網上教的我也都學了,但就是味道怪怪的,所以這不是跟您偷師了。”
我媽搖着頭笑:“哎呦,我們家小齊有朝一日竟然也會做飯了,想當年我見你嘗試做飯那次,平時做事情做家務都多有條理一個人,到了廚房一下子就手忙腳亂了,給我擔心的呀。”
“等會兒吃過中午飯,我給你寫點菜譜下來,你喜歡什麽,下午我教你。”
“好嘞媽,還是您周到,做飯又好吃。”
“這下小遠和你做飯就都是我教的了。”這個空間裏沒有人很悲傷。
“可見您的高明。”
“別捧我啊小齊,出去等開飯吧,我記得之前咱們都很愛看的那個節目這會兒應該在播中秋特輯,你去點來吧。”沒有人會很悲傷。
我聽我媽的打開了客廳的電視,找到了最熟悉的頻道,最熟悉的節目,這麽一說已經很久沒看,我知道的嘉賓積分榜已經和現在的大不一樣,但看我媽的熟稔度,她大概一直有在看,愛人和她一樣,這應該就是母子該有的模樣。
下午我媽把我趕到愛人以前的房間午睡,她拿了我給她求的佛珠握在手裏轉,看上去十分滿意。
而我,我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來到愛人在這個家的房間了,現在看一切還是和最開始一樣整潔幹淨,我媽很用心地維持着這間房間。
沉默了很久很久的厲鬼終于從紙镯子裏飄出來。
我對他擠眉弄眼:“看,我媽是個很不錯的人吧,她很注重生活的。”
“嗯。”厲鬼垂着頭,“我知道。”
“這是我愛人以前的房間,基本沒變,很有他的風格吧。”
厲鬼仍然低着頭:“嗯,我知道,這裏…這一切都好溫馨,好美滿,是我想象中應該有的樣子,她是個相當好的母親。”
我于是笑了。
我明白他是真的知道了,我想要告訴他的,他想要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