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困局
困局
“我看你他媽就是在狡辯!”一只手死命地拽住楊助理的純白襯衫領口,宗闕用另一只手直直地指着對方的鼻子,“行,你有種……那就報警試試呀!”
中心大樓一層,還有不少正處于上班時間的工作人員,聽聞外面的動靜後,都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三下五除二地沖出來,試圖維持秩序。
“哎呦,小崽子可能耐啊!”楊助理不屑一顧地撇一撇嘴,繼續挑釁,壓根兒不把目光正對着少年,“乳臭未幹就知道爆粗口了……”
“媽的,叫人家加班知道好言軟語的……”食指收回,少年緊握着的拳頭懸在半空,“現在呢,活人都能給說成莫須有的,兩面三刀對你能有什麽好處?”
“想不到你小子還有點文化……”楊助理輕笑着抿一抿唇,“既然讀過幾年書,又何苦這樣瞎鬧騰呢?”
宗闕半空中的手又轉為半握拳,他兩眼急劇充血,目光中似乎隐藏着橫斜的刀光:“反正……我只要我哥!”
“诶,我話都說得那麽明白了——當真查無此人!”徹底失去耐性的楊助理似乎也不願再同他耗了,“你今天就算把咱寫字樓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出你說的這麽個‘呂經理’來!”
周遭無數摻雜了惶恐、緊張和擔憂的目光,正向兩相“對峙”的二人投射過來。
少年神色中早已生氣全無,唇邊那抹殷紅若隐若現,整副軀體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不,不……你們、你們肯定把他藏起來了……快把我哥還我!”
“你偏油鹽不進是不是?”忍無可忍的楊助理厲聲呵斥道,随即劈手過來,重重地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毫無防備的宗闕,挨了這一記耳光後,立即打了個趔趄,随後只顧吃痛地長嘶一聲,無意識地伸手捂住疼得火辣辣的那邊臉。
“我怕你這小癟三莫不是有啥精神病……”斜睨了身子一邊的軟綿綿而向下癱倒的宗闕一眼,楊助理徑自喃喃道,向着離自己最近的一位挂着工作牌的女秘書邁步而去,耳語道,“報警了沒?”
見女秘書略顯猶豫地點了點頭,楊助理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轉身若無其事地凝望着原本應無比靜穆的中心大樓。
“哥……唔,把我哥……還我,我……只要我哥……”癱坐在地神志不清的宗闕,雙眼失神地望向沒有陽光的天空,而轉瞬之間眼角又潮潤起來,“為什……麽啊,你不、不要我了……嗚嗯……為什麽……啊,哥……”
“先不要動這個瘋子,”楊助理輕聲叮囑周圍其餘的工作人員,“等那邊來人了,我會主動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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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少年胸中的心緒,早已不足以用“悵然若失”四字來形容——他如今再也聽不見自己所渴盼聽見的聲音了,窺不見自己所希望窺見的笑容了,摸不着自己所期待摸着的臉龐了——那個人的音容笑貌烙印在少年骨髓的最深處,在他身體裏每一股血流中暗湧,可原本存在的那一切早已化為烏有,唯有這些可笑的殘影,刺破他的心肺,貫穿他的神經。
少年的意識已全然不由他自己控制,精神被失陷的神經系統牽扯着,一度向下堕落,兩眼混沌,胸口悶痛。
他本能地想要再度呼喚起那人的名字,奈何一陣綿柔的觸感一直緊密封鎖住他的唇。
“唔……哼嗯……”一條溫熱的“活物”侵吞了他的口腔,若非無意間嗅到了他無比熟稔的氣息,少年一定會掙紮着掙脫。
直到他用視線洞察世界的權利再次恢複,宗闕才恍然——他那尋不到誓不甘休的人,此刻正在他身下,同他相互環抱着激吻。
宗闕想要重新靠近這張臉,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他只想輕柔地捧起對方的臉,然後一聲不吭,只與他四目相對,靜靜等待自己的心裏裏外外被一整個融化。
“哥……”趁着松唇的間隙,宗闕微沉起臉,顫動的心輕輕繃緊,湊在男人微紅的耳邊呢喃道,“是我不夠愛你嗎?幹嘛要想、想着離開我呀……”
呂爻光竟有如面對一個突然哭鼻子的幼稚鬼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輕盈的淺笑。
“笑什麽啊……狗男人?”少年一臉不可置信地注視着身下人的臉龐,剛剛由悲轉喜的情緒猛然間又由喜轉怒,眼底滿是碎落的淚光,“要丢下我……一個人了,你覺得很……開心很解氣,是嗎?”
然而,呂爻光顯然是在故作輕松,不過他仍只是溫柔地摁過宗闕的腦袋,好讓他将哭泣的臉埋進自己的頸窩:“不是的……哥雖說是在跟你告別,但我怕我一流淚,我們宗闕……小寶貝兒,心理負擔會更重啊!”
“你才是‘小寶貝兒’!”聞言少年頓時擡起頭來,整張臉立即變得腫嘟嘟俨然一個粉紅色皮球,瞧去正如一只身體滾圓的刺豚,“我……嗯,不……喜歡你了!”
宗闕這一突如其來的明顯不合常理的舉動,着實讓呂爻光敢言不敢笑——按照宗闕現在這一情緒走向發展,他若是再哈哈大笑,怕是會挨對方一句吼的。
“今天怎麽這麽可愛?”呂爻光寵溺地揉着懷中少年的頭發,滿給宗闕造成了一種仿佛他才是常年被壓在身下的那個的錯覺,“可是哥哥我又……怎能放得下你呢?明明我們才剛剛适應彼此給的愛……”
“既然都舍不得,為什麽還……必須要走?”宗闕順勢箍緊哥哥的腰,唯恐對方會在某個剎那趁其不備抽身離開,“留下來吧……條件你提!”
“別這樣,乖乖,”呂爻光略帶抗拒意地輕輕推開少年,眸中原本傾瀉而出的柔情,不經意間收斂了幾分,“這不是條件不條件的問題,關鍵是……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于心不甘而面露愠色的宗闕,顫巍巍地擡起頭來,啜泣道:“先閉嘴!”
“如果可以,要我和你私奔……都行,”呂爻光頃刻間也不覺哽咽,只是手掌撫着少年的脊梁緩緩上下挪移,“但這絕不是選擇題……寶貝兒,我們的未來——包括我們自己……任何人都無權抉擇!”
“你他媽現在……還在說什麽屁話!”整個面部的肌肉無不狠狠緊繃,宗闕幾乎都要将自己的後槽牙硬生生咬碎,“是不是……還要我現在拿把刀子,把我這顆心……挖出來,然後再把每根血管各自割開,讓你聽聽裏面究竟……是什麽在跳,你才滿意?”
“不,親愛的宗闕……別說那樣的話,求你……”
宗闕清清楚楚地看見,哥哥兩邊臉頰的顴骨上閃爍着清光。
“不是說好的不哭嗎……混蛋!”宗闕的指尖輕輕觸着呂爻光濕漉漉的臉頰,“你覺得自己……很高尚嗎?雪中送炭,讓別人把你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握在手裏,然後又不聲不響地離開嗎?有種當初就……別他媽滾進老子的生活裏來!”
如今對方的臉都宛似一幅新印象主義畫作,迷蒙而虛幻,可望而不可即。
“說到底……也是哥哥的錯,”呂爻光強行遏制住自己的嗚咽,繼續安撫懷中少年,“要是那時候……哥哥不誘導你,不把那層窗戶紙捅破,就不會發生這些了……”
“可惡!現在……說這些還有卵用!”
“是啊,我們早就萬劫不複了!”
對吧?好像世事總是這樣,一錯再錯之後,便只能将錯就錯,然後遍體鱗傷,鼻青臉腫,哪怕可以完完全全贖罪也終究贖不回從前。
“死腦筋,真可笑……”
在原本似乎應該劍拔弩張的時刻,二人卻又不約而同地吻在了一起。他們都以唇舌為武器,通過彼此的口腔這一關塞要隘,争先恐後而不留餘地地侵入對方。
他們彼此都正如對方熱烈地愛着自己的模樣,他們都微微側過頭不斷啃噬對方的脖頸,仿佛決意要把愛意的種子播撒進彼此的血液中,讓它們跟随循環系統的律動注回心髒,在接下來的每聲心跳裏都烙下它們主人的姓名。
他們因深沉地愛彼此而自豪,同時也因背負着對方深沉的愛而負罪,就好像是被鐐铐和枷鎖束縛住的人,赤着腳踩在刀尖上,一面歡快舞蹈,一面酣暢淋漓地歌頌着自由。
“呼……哥、哥哥……我愛你!”
“乖乖,宗闕……寶貝兒,以後要聽話,好好的……把哥給忘了……好嗎?”
“不要!哥哥……把我帶走,不要去……找別人!”
“宗闕,好孩子,你已經是大人了……相信哥哥,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中心大樓正門前方,依舊圍着包括楊助理在內的衆多工作人員。
“您們好,”前來解決糾紛的其中一位民警,将證件在衆人面前亮了一圈後,從胸前的衣袋裏摸出一支筆,“現在需要當事人配合。”
“警官,我在這裏。”滿臉賠笑的楊助理移步上前。
“姓名?”
“楊文參。”
“那邊那位呢?就是尋釁滋事的那個少年?”民警的目光轉向癱軟的身軀幾乎貼向地面的宗闕。
“是,是。”緊随其後的楊文參不住地點頭。
“嗚……哥哥……救我……”失了神的宗闕,忽然間重心不穩,狼狽不堪地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人暈過去了,快打120!”旁邊的另一位民警放聲喝令衆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