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困局
困局
宗闕不是傻子,哪裏會木呆呆地靠在酒桌旁,任憑那些總愛蹬鼻子上臉的“酒肉朋友”給他灌酒?
“有病!”避開喧嚷的人群,他頭暈目眩地站在酒吧衛生間洗手池邊的鏡子前。薄襯衫的衣袖,被挽到左臂肘關節處,他微微發腫的左手顫顫巍巍地撐着大理石洗手臺,左腿絞着右腿,以便游移着的右手能夠盡快擰開幾近生鏽的水龍頭。
而他的腿又幾乎說軟就軟,奇襲的無力感,頃刻間滲入骨子裏,這“攻其不備”的戰術,讓他毫無還“腿”之力。說時遲,那時快,褲兜裏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震動,瞬間打散了他所有渙散的神經。頂着全身的血氣翻湧,他全然不顧眼前那嘩嘩流水,仍憑着自己潰不成軍的意志,艱難地挪動右手。
“喂,宗闕……還在酒吧?”含蓄的憂慮,從電話那頭輕聲傳來。這世間鮮有人能被容許直呼他的名姓,“你那邊……在做什麽?”
“閑事……少管!”緊繃着的神經操控着語言系統,“知道是……你——來接我!”
“你喝醉了。”語氣中透着些微驚異,溫潤深沉的男聲,通過揚聲器,回響在宗闕的耳畔。
“那群……狗!兔崽子……有命沒命地灌!”罵罵咧咧地站直身子,他只覺眼簾十分沉重,自己仿佛是在這狹窄陰濕的酒吧衛生間裏蕩秋千,“媽的,廢話那麽多……不來……就滾!”
初秋的涼意悄無聲息地鑽入了他的領口,惹得他極不厭煩地扭了扭脖子。
“好,你先在原地等着,我下樓去開車,馬上就到。”語音裏的平靜,全然不是故作矜持的姿态。
“篤——篤——篤——”電話挂斷的提示音及其餘音,觸及到低矮的天花板後,又立即回撞進宗闕的鼓膜。
“姓呂的這……家夥,不是在加班……嗎?”宗闕自顧自地嗫嚅道,一舉将手機擱在兩個水槽之間,随即重新支撐起身體,猛然探出右手,幾乎竭盡全力将水花往臉上揚,“還敢有……臉來?”
“秋千”仍在劇烈搖晃,宗闕便好似拽着“秋千繩”硬着頭皮強撐。一時間,他的意識已經很淡薄了。也不知那“繩”究竟是何時被弄斷的,但不難知曉的是,使其最終不堪重負的,一定是他腦海中一直翻騰着的沉重的思緒吧。
他可算被迫從“秋千”上下來了,可是保護着他的上身的,只有身上唯一的那件鵝黃色薄襯衫,于是在脫離無休止的颠簸之後,宗闕的後背始終被冰冷堅硬的酒吧地板硌得生疼。整個人倒了下去,冷不防為小臂肌膚和脖頸處都造成了輕微擦傷,宗闕雙目微瞑着蜷緊了身子,頭上劉海歪歪斜斜地蓋過來,遮掩住了一小部分臉部肌膚。
宗闕生理上稍有些晚熟,身高仍在一米七三左右彳亍,而這樣的身高,無疑使他縮緊身子的樣子顯得更小“一只”了。
他現在已暫時失去了吐槽“那些家夥”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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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在他十八歲成年禮的這一天。近乎昏死之前,他才發覺自己方才似乎有失形象——喝酒上臉不說,醉酒後,整個神經系統都還浸在麻木之中,整個身子疲軟無力得像塊海綿,即便他仍強咬着牙想要咒罵令他如此狼狽的人,也只能如襁褓中的學語嬰兒般咿咿嗚嗚。
終于,陣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沿着地板滲入他的耳道,驚得被裹在這副動彈不得的軀體裏的意識,妄圖以掙紮來解救全身。
“宗闕,你在不在?”匆匆忙忙的呼喚聲與詢問聲,裹挾在持續不間斷的腳步聲中,被譜成了一支明快的協奏曲。
“嗯……唔?”聽這“協奏曲”由遠及近,他的思緒又開始從混沌的意識中抽離,“才……來……”
通往衛生間的門口處,領帶在頸,襯衫在身——一個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正宗“職場風”,将西裝簡單倉促披在身上的男人,見到地上如怕冷的貓一般縮着身子的宗闕,目光驟然凝滞了下來,神情好似犯怵一般。
“沒事了,我來了。”這回男人的語音,毫無疑問,被染上了鮮明的故作鎮定的色彩,“怎麽喝成這樣?”
借自己的臂彎挂着西服,男人清俊的雙頰上閃過一絲莫可名狀的擔憂,他不急不緩地蹲下身,伸手輕拍着宗闕那因水花未風幹而仍然潮潤的臉。見其神志尚不完全清醒,男人只好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披好西裝,仔細而耐心地尋找少年身側的空隙,努力找準着力點,最終将地上少年一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走,回家!”反複确認懷中少年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後,男人才帶着宗闕徑直走出酒吧,而後身影極速融進清冷寂靜如水的夜色中。
“咚!”模糊的黑暗中,陡然間響起的與汽車被解鎖時相差無幾的聲音,以及倏地閃爍起來的指示燈,都令宗闕心魄一震,情不自禁地扯緊了給予他懷抱的男人的領帶。
仿佛已經明了少年接下來會做出什麽特殊舉動一般,男人竟不由自主地頓在了車門邊。
“呂……呂爻……呂爻光,”接下來是宗闕磕磕巴巴的呼喚聲,顯然是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我冷……”
自然,沒等男人回話,宗闕那只軟得不像話的胳膊,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男人不語,只輕輕搖了搖頭,湊身上前拉開車後座的門,小心翼翼地将男孩送入後座,任他斜靠着座椅,随後再次脫下西裝,并緩緩将其蓋在恹恹欲睡的宗闕身上。結束這一系列舉措之後,男人便火速回到駕駛座,以四十碼的速度往家的方向駛去。
車進了小區,在居民樓下便停穩了。最後的最後,宗闕還是全程在男人的懷裏上了樓,但是這樣一段時間,其實已經足以讓他的意識恢複一些了。
黑燈瞎火的客廳裏,身上裹着西裝的男孩,被細致的男人輕手輕腳地放在了沙發上。
“先躺會兒吧,等我給你盛杯水來,好把解酒藥服了。”男人挑眉輕笑道,匆促理了理領口,立即轉身準備沖進廚房,卻不想,反手卻被男孩揪住了純白的襯衫袖口。
“真麻……煩!什麽……藥,不能……直接吞?”宗闕滿心不悅地低聲埋怨道。
“那好,別急,給你拿。”下意識地繃了繃嘴,男人敏捷地操縱另一只自由的手,從褲兜裏取出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小藥瓶,“現在可以松手了嗎?”
宗闕立即昏昏沉沉地将那只手挪移開,手臂輕輕貼着沙發,雙唇微張靜候着。片刻後,他只朦朦胧胧地發覺,男人冰涼的手指觸着他的唇尖,平靜而緩慢地将兩三粒藥片送入他的口中。有氣無力地咀嚼着藥片,任憑那怪異的味道在口中彌散,甚至令他産生了漱口的沖動。
“你還需要再緩一陣子。”宗闕的額頭,格外明顯感覺到了男人手心的溫度,好像男人的手指已經掠過了他的劉海,“我不會走的,宗闕,待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
“滾……”宗闕不滿地喃喃道,避嫌一般緩緩将頭偏了過去。
男人仿佛沒有聽見他有氣無力的抗議,甚至一臉從容地在沙發旁款款坐了下來,目光仍然停滞在男孩的身上。
宗闕又迎來了四十多分鐘的半睡半醒狀态。在這段時間內,大概任何人都安然無事,直至有一絲冰涼柔軟的觸感猛然擦過宗闕的唇,将他徹底驚醒。
“見鬼……”幸好服下的解酒藥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宗闕才得以驚坐而起,并且目光正巧與半蹲着身子的男人的目光相撞,“你在搞什麽……名堂?”
“啊……宗闕,”男人脖子上繃緊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個來回,眼神刻意躲閃,“我正要告訴你,我還沒來得及為你準備……成人禮物呢!”
“這他媽不是重點!”宗闕忽然竭力暴怒地喝了一聲,又一次奮力扯住男人的領帶,目光裏的鋒芒和棱角被完全剝落了僞裝的軀殼,剎那間顯露出來,“呂爻……光,可別跟我說……你就是這樣當哥的!”
夜風迅捷地掃過窗棂,好似懼于此刻劍拔弩張的氛圍,于是也便灰溜溜地逃了。
呂爻光情不自禁地咬唇輕喘,目光因心虛而收緊了半分:“對不起,那個……你要是覺得惡心,我馬上帶你去漱口就是了。”
宗闕不答,只是他目光裏時隐時現的利刃般的光芒,似乎足以一舉割破呂爻光的喉嚨。宗闕的視線牢牢鎖住對方因過度緊張而微微出汗的臉龐,手指的收緊帶動身體的前傾,使得四唇猛然相撞。
呂爻光胸口陡然一緊,全然忘記了要阖上雙眼的事,只是一味地縱容少年狂亂強勢而毫無章法地吻着自己。
“唔嗯……”對方的少年的臉龐,在自己的眼前被撕扯成朦胧迷幻的光影,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氣也直沖進他的口腔,編織成一種難以言說的微醺的香甜。
初次激吻,直至兩人唇間拉出幾段銀絲時,才告一段落。少年眼神中的狼戾,仍向着呂爻光面龐上潑灑。
“混蛋……誰讓你勾引老子?”看宗闕現在的架勢,像是要一口将眼前人吞下肚不可。
“對不起,我以為你睡着了……”呂爻光半張着微腫的嘴,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怕你接受不了我喜歡你……說真的,我原本沒打算要這樣做的!”
“我和你……生日是不是在同一天?”宗闕忽然莫名其妙地收斂了神色中的陰鸷,仰起頭來問道。
“對,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呂爻光飽含深意地望向那個五官同自己簡直如出一轍的少年。
少年頓了片刻,似在遲疑,而俄頃之間,“刀光劍影”又回到了他的目光中。宗闕死命地揪着手中那條普魯士藍的領帶,只微微起身向旁側一拽,對此毫無防備的呂爻光,便立即反身跌在了沙發上。
醉意仍未全消的宗闕,趁勢靈敏地翻轉身子,反壓在長他整整六歲的呂爻光之上。
“你要……做什麽,宗闕?”呂爻光惶急地想要起身,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此時已被對方的絞在一起,行動力早已受限,不得不聽任男孩主動上手,從他頸上的領帶一路解到腰間的皮帶。
“說什麽,不是喜歡我嗎……”宗闕的呼吸緊貼着眼前人的耳朵,低啞的嗓音刺得對方的耳道癢癢的,“既然事情都這樣了,你今晚就是我的了……沙發是小了點,将就一下……我的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