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一片喧鬧聲中，許槿快步進了院子。入眼卻是沒瞧見姥爺姥姥，倒是老棗樹的樹蔭下，擺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大捧沙子炒制的花生，花生之外，還有一碟子瓜子，一盤洗幹淨的大紅棗，以及切成一片一片的晶瑩剔透的甜瓜。
桌子旁還坐着一個衣着時髦的姑娘和一個吃得肥頭大耳的男生。姑娘瞧着也就二十來歲，容長臉，白皮膚，有些寬松的天藍色長裙搭配淺白色小皮鞋，怎麽看怎麽摩登。就是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是無端端透出股精明和涼薄來。
至于那男生，應該是十八九歲的年齡，個子不算高，卻是一身的肥肉，聽到喧鬧聲看了一眼許槿，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呵”後，随即探手拿了一瓣甜瓜，放在唇邊“哧溜”了一下，就把瓜瓤全部吃了進去，手裏就剩一塊兒瓜皮了。
那姑娘卻是絲毫不以為忤，又緊着拿起一瓣瓜滿臉笑容的遞過去，這才撩起眼皮往這邊看了一眼，懶洋洋的叫了聲“二嬸”，視線随即轉向許槿，上下打量着。
被她這麽一瞧，周傳英無疑就有些緊張，拘束的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瞧着姑娘的眼神甚至還有些讨好，又給許槿使了個眼色：
“小槿，快叫嫂子，這是你大表嫂……”
許槿還沒有說話呢，那姑娘臉色卻有些不好看，不冷不熱道：
“二嬸，我和岳恒還沒結婚呢……”
周傳英無疑就有些尴尬：
“二嬸嘴笨，不會說話，小琴你別生二嬸的氣……小琴啊，這是你們表妹，你姑家的閨女，叫小槿……”
王小琴看了一眼許槿，在她身上的化肥袋子上頓了頓，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厭煩——
衛家上下，就沒個體面點兒的親戚。瞧瞧這灰頭土臉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不定是哪裏冒出來的窮酸呢。還背着個化肥袋子，怕不是想要打秋風吧？衛家本來就窮，再招個窮親戚，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嗎。叫她說，往家裏領啥，直接轟走不就行了。畢竟就衛家這條件，他們能自己養活起自己就不錯了。真是一家子蠢貨。
殊不知許槿心裏的厭煩，相較于王小琴，根本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小琴這人，她可是太認識了。可不但是大表哥衛岳恒未過門的對象，還和周漢祥的白月光林薇是表姐妹。上輩子，姥姥一家可不就是被王小琴鬧得，差點兒家破人亡？
這麽想着，視線往王小琴的肚子裏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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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王小琴能讓衛岳恒那麽個孝順懂事的人對她死心塌地，靠的可不就是肚子裏這個孩子？
只這會兒，包括衛岳恒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剝開王小琴光鮮亮麗的外皮，這個女人不過是個撈女罷了。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也根本不是衛岳恒的，而是她在深市的老板的。
懷孕後想要上位，結果還沒鬧到老板老婆面前呢，先把老板吓壞了——
老板能有今日，靠的可全是老婆，雖然公司發展的很好，可真是對上老婆家族，無疑依舊差的太多。王小琴在深市待不下去，只能拿了老板給的一大筆豐厚的分手費回了老家。本想去醫院把孩子給拿掉的，結果卻被告知，因為她之前已經流過幾個孩子的緣故，子宮受的傷害不是一般大，真是不要這個孩子，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再有一點，王小琴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還有那個深市老板的緣故——
老板和老婆就一個閨女罷了，可不是一直做夢都想有個兒子？真是她能生個帶把的，保管老板不會不管她，說不定為了兒子，還真就會和原配離婚，把她給娶了。
思來想去，肚子裏這個孩子怎麽也得留下來。只她是享受慣了的，既不願意背負流言蜚語，也不想過一個人照顧孩子的辛苦生活，可不得找個老實巴交的人來當接盤俠？
而省城郊區高大俊朗的窮小子衛岳恒，就很不幸的被王小琴挑中了。
因為本就居心不良，因此即便嫁給了衛岳恒，王小琴依舊和深市的舊相好藕斷絲連，尤其是在生了個兒子後，更是時不時就會帶着兒子去深市和舊相好見面。更甚者在後來大表哥意外發現孩子不是他的時，王小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了家裏剛下來的包括二舅家那份在內的全部拆遷款，拍拍屁股帶着孩子投奔深市的舊相好去了。
大表哥急怒攻心之下，開着車子連夜去追，卻是不幸路上出了車禍。彼時二表哥衛韶恒也在車上，最後的結果就是大表哥下意識的護住副駕上的二表哥，猛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子撞上石墩的那一刻，衛岳恒當場身亡。二表哥也重傷之下，高度截癱……
現在瞧着王小琴，許槿簡直都有些懷疑人生了——
她和大表哥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才會遇見王小琴和林薇這對表姐妹，又被她們這樣霍霍。
看許槿瞧着她抿着唇不說話，王小琴無疑更加厭煩，嘟哝了句“果然是鄉下來的，一股子小家子氣”，就不肯再搭理許槿了——
衛岳恒家裏實在是太窮了，負擔還這麽重，累贅不是一般的多。也就是有帥氣的外貌加成，不然在外面見慣了浮世繁華的王小琴才看不上呢。
平常衛岳恒在家時，王小琴對家裏其他人态度還算客氣，現在衛岳恒不在，衛振明和周傳英又帶回來這樣上不得臺面的客人，王小琴煩躁之下，連樣子也不想裝了，看也不看許槿幾人，只把弟弟愛吃的瓜遞過去：
“小軍慢慢吃，這些都是你的……”
“就這麽點兒瓜，還都是我的……”王小軍卻是不領情，哼了聲。
“不夠吃，讓你姐夫再去給你買——”看王小軍臉色不好，王小琴趕緊又低聲下氣的哄他，又拿出五塊錢塞給他，“這錢你拿着，要是還有其他想吃的，就自己去買。”
王小軍這才閉了嘴，邊吃甜瓜邊不耐煩的吩咐王小琴：
“那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給我剝瓜子……”
“好好……”王小琴笑着點頭，低頭“啪啪”的嗑起了瓜子，瓜子仁攏成一小把後就遞給弟弟，至于許槿，根本就當沒瞧見似的，漠視和不喜簡直都能從臉上溢出來。
周傳英和衛振明就有些尴尬。只他們兩個都是那種敦厚的性子，即便覺得王小琴失禮，也沒說什麽——
村裏和侄子差不多大的都結婚娶媳婦了，有的甚至孩子都有了。就侄子，因為家裏窮負擔重，一直找不到對象。
現在好容易有個這麽好的姑娘，不嫌棄他們家，還願意對岳恒好，即便對他們态度不怎麽樣，兩人心裏也是感激不盡的。
更別說，他們前兒個也從衛岳恒的嘴裏知道，王小琴肚子裏已經有他們衛家的血脈了，無疑越發捧着王小琴。甚至王小琴的失禮，也覺得應該是懷孕了心情不好所致。真是惹了王小琴不高興悔婚，岳恒怕是就要打光棍了，她肚子裏的孩子肯定也就不會要了……
當下周傳英趕緊陪着笑臉從菜籃子下面拎出一條兩三斤重的鯉魚來：
“小琴你和小軍先坐着，我領你妹妹去見見爺爺奶奶，待會兒二嬸給你們做魚吃，再讓你二叔把家裏那只雞給宰了……”
王小琴擡了擡眼皮，意有所指道：
“哎呦，那我和我弟還得謝謝表妹呢，不是沾了她的光，還吃不上魚了雞了吧？”
“看你說的，”周傳英就有些讪讪，笨嘴拙舌的解釋，“這魚就是特意給你買的……”
看她這卑微讨好的模樣，許槿只覺心裏一陣難受，扶着衛振明在椅子上坐下，絲毫沒有和王小琴搭話的意思，甚至還特意回頭跟周傳英道：
“二妗您先坐下歇會兒，我去看姥姥姥爺……”
結果一轉身，就瞧見了相互扶持着從房間裏走出來的老爺子和老太太。兩位老人之前本來在屋裏眯着呢——
人老了，卻還沒糊塗。兩位老人早就看出來，孫媳婦王小琴不待見他們。
二老心裏不是不難過。卻又不想大孫子傷心——
孫子命苦，從小沒了爸媽，現在好容易有個知冷知熱的姑娘不嫌棄自家窮，還肯下嫁，他們只有感激的份兒。至于他們，年紀大了，不但幫不了孫子什麽，還要拖累人，人家姑娘會嫌棄，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王小琴來了，兩位老人除了送些好吃的好喝的過來，就會自覺的躲回自己房間裏不出來。
剛才顫顫巍巍的給王小琴拿了瓜子花生，又洗幹淨了大棗甜瓜端上去後，老兩口就識趣的回屋了。不是外面聲音太大，他們并不準備出來的。
一眼瞧見頭發全白了的二老，許槿怎麽可能還控制住情緒，小跑着過去，一下跪倒在兩人面前，抱住了老太太：
“姥姥，姥爺……”
這聲久違的稱呼，讓老爺子直接愣在了當地。老太太眼神已經有些不好了，驟然被人抱住腿，更是驚了一下，剛要詢問是誰，就聽到了這聲“姥姥”，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你，你是……”
“姥姥，姥爺，是我，我是小槿，我是小槿啊……”許槿擡頭，眼淚順着臉頰一串串的掉下來，“不孝的外孫女過來看你們了……”
老太太本就有些駝的背瞬時彎的更加厲害，哆嗦着擡起手，想要去摟許槿，又怕是做夢，一時聲音都抖個不停：
“小槿，小槿啊，真的是你嗎？姥姥不是在做夢吧？”
剛從外面抱回來的許槿就是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因為許洪生不喜歡，老太太擔心閨女為難，就讓兒子先抱到她身邊養着。
到現在老太太還記得第一次瞧見外孫女的時候——已經餓的不成樣的小嬰兒小腦袋不停的來回轉，最後更是直接抱住了她伸過去的手就急不可耐的往嘴裏送。
可把個老太太給心疼壞了。
那一刻，老太太就覺得，這孩子是和自己有緣的。等親自養了，更是稀罕的不得了。實在是許槿太乖了，平常幾乎很少鬧人，也就餓了的時候哼唧幾聲。還不會說話呢，就會聽腳步聲，只要老太太過去，就會轉動烏溜溜的大眼睛尋人，找到老太太後，笑得那叫一個甜喲……
會說話後叫的第一個詞是姥姥，剛會用筷子就會給姥姥姥爺挾菜；瞧見姥爺從外面回來，就抱着個凳子蹒跚着給老爺子送到面前，然後再拖着老爺子要換的鞋子回來……
老太太這輩子也見到過不少小孩子，卻是第一次瞧見這麽漂亮懂事還貼心的不得了的小娃娃。
每每瞧見外孫女，老兩口真是一顆心都要化了，更是想不通，這麽可人疼的小娃娃，女婿怎麽就狠下心來一點兒不喜歡呢。這樣的心思之下，免不了就更想多疼許槿些，時間長了，對許槿的感情，不但在許茹許欣兩個親孫女之上，根本是家裏這邊兩個孫子也比不得的。
也因此，當初許洪生一怒之下把孩子送回老家後，老兩口一顆心都要碎了。可他們再是心疼，也就是孩子的姥姥姥爺罷了，也就只能一遍遍囑咐閨女衛蘭，千萬疼着些小槿，別眼裏只有兒子和兩個親生的……
等到後來衛蘭重病在床，老爺子權衡之後，就跟許洪生說，把許槿和最小的許欣接過來——
之所以想接兩人過來，一則是老爺子也知道，許槿在許國慶手底下日子是不好過的，衛蘭能照拂些還好，不能照拂的話，那丫頭不定被許洪生怎麽磋磨呢；至于說許欣，則是因為年紀太小，老爺子想着，把人接回來，也能幫女婿減輕些負擔。
不想許國慶竟然獅子大開口，說是要接兩個孩子走也行，就給他拿五百塊錢。
那會兒老爺子才知道，許國慶不但酗酒，竟然還喜歡和人打牌。之所以要五百，除了有二百的帳要還，竟然還有他答應的給老家哥哥的三百。
再三懇求後，許洪生都不松口，老爺子回來，一個人躲在房間裏不停掉眼淚——他那點兒退休工資也就幾十塊，除了養家之外，還不時貼補給有病的衛蘭，哪裏還有多餘的？
原本還想着，等和許洪生關系緩和了，找機會再接許槿過來的，卻是再沒有想到，那之後到現在，竟是足足十來年，都沒再見過外孫女。
眼下突然聽到許槿叫“姥姥”，老太太哪裏還忍得住？抱着許槿就哭了起來。
就是剛強了一輩子的老爺子，眼淚也掉了下來：
“好孩子，快起來，起來再說……”
一旁跟着抹眼淚的周傳英忙上前把許槿扶起來：
“小槿快別哭了，你姥姥眼不好，可不能再掉淚……”
說着卻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卻是許槿這麽一路徒步走過來，臉上頭上都是黃土面，這麽着一哭，一張小臉頓時就成了小花貓似的：
“我給你打盆水，你快洗洗……”
許槿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聲去壓井旁洗臉了。
看許槿離開，老太太扭着小腳一步不離的跟了上去，老爺子開心之下，腰都直了不少，手裏拐杖急促的在地上搗着，很快就端了個簸箕出來，裏面有瓜子，有炒花生還有大棗和甜瓜：
“囡囡，快洗洗手過來吃，你小時候就愛吃這個……”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把最後一牙甜瓜給啃完的王小軍突然轉頭，不開心的道：
“二姐，那不是我的零食嗎，怎麽要拿出來給別人吃？”
作為上面有四個姐姐的寶貝蛋，王小軍早就習慣了，家裏什麽好吃的都是他的，從來只要吃好的，他就沒個夠，不然也不會吃這麽胖。明明老爺子端出來的都是衛家的，王小軍卻覺得，他姐馬上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自然這個家的東西也就歸他所有了，剛才二姐可也跟他說了，讓他盡管吃，屋裏簸箕裏的都是他的。結果他才吃了多少啊，那死老頭就端出來給這個剛過來的小村妞了。
王小琴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大棗是自家樹上的，其他甜瓜和瓜子還有炒花生，都是之前知道她來，衛岳恒特意出去買的，總共每樣也就一兩斤罷了。
這要是平時，看她不高興，老爺子一準兒會順着她的意思，今天卻是不同——
囡囡可是他最疼的外孫女，還這麽多年沒見了。要是可能的話，老爺子恨不得給外孫女擺一桌山珍海味。畢竟，自家囡囡都瘦的不成樣了。
當下對王小琴姐弟的不高興，只做沒看見沒聽見，殷殷的瞧着許槿：
“囡囡，洗好沒，趕緊過來吃……”
